多尔似乎是一尊没个火气的泥菩萨。表情平淡如水,淡淡道:“不错。的确是因为我。可就算逍遥门万年基业不毁在我手中,将来依旧会如现在一样,成为过往云烟。如今天地异变,你也知晓,必有大事即将发生。如你这般境界的人,以前可入中上流,但现在不过是中流偏下,甚至更低。而以我的实力,至多上流偏下,且只低不高。而且,这还是初步估计,甚至根本不入上中下三流,位列其外,渺小如蝼蚁。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将来,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呵呵,逍遥门?就如我现在杀你一样,弹指即灭,你认为逍遥门的根基,在那时还能保存下来?那号称唯我独尊称霸万载的古家也小到可怜,说句难听的,逍遥门就连可笑二字都配不上。凭什么又拿什么不灭?你若是不信,只要你肯点个头,我现在即刻带你去当今七大道门找一找一直蓄势待发的那些神体,让你亲眼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哪一个会比至尊差?!”
说到此处,多尔噤声,直视着心中震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地步的杨光,淡淡道:“去还是不去?!”
杨光没有作答,面色于之前通红如今变得面无血色,眼神闪烁不停,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声音低落,“怎么会这样?这还是原来那个天地么?”
杨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就是如此,不信也得信。
一时之间,他还很难接受这个真相。
同样,苏慧也是如此。
这天,似乎变了,变得很陌生,变得广阔无垠,大到恐怖。
多尔的话,听起来荒诞至极,但杨光深信不疑,因为所以的不可能,在多尔那一句去七大道门找神体,就成了真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杨光也无需再去证实,即便再不信,再自欺欺人,能欺得过时间?能欺得过自己将来化为一抹黄土的事实?
杨光沉默了,从未有过的彷徨,不知道应当如何又以什么身份面对这个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天地,是蚍蜉?还是草芥?
恐怕就连做蝼蚁的资格都没有吧?!
逍遥门…
杨光心头抑郁,如遭山压,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让他无法呼吸。
师门如天,可天外有天。
此时此刻,杨光浑然不知自己再这样下去就会走火入魔。索性多尔的一句话,是使得杨光暗淡无光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彩,“替我死心塌地办事,将来我亡,逍遥门则亡,我生,逍遥门则生。”
“我如何信你?!”杨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了最后了河岸边一棵救命稻草。
“信不信由你,而且哪怕我将来反悔,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想守住逍遥门,传承道统,我是你现在唯一的希望,不是么?”多尔轻轻道,脸上一如恶魔一般的笑容,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半响后,扑通一声,杨光双膝跪地,跪得心甘情愿,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带着焚舟破釜道:“属下杨光,誓死效忠天鸿大人。”
多尔终究还是驯服了杨光这头狼。
这本是幸事,然而多尔却是半眯着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声音冷到令人发指,对杨光淡淡道:“下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仅会杀了你,就连你妻儿,我也一并杀了!滚!”
多尔,始终不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他更像是一尊阎罗。
穷凶极恶是阎罗。
深知自身如今是何等身份的杨光对于多尔说的这一个滚字,说心里没点感觉那是骗人的,可却没脾气,没半点脾气。因为他很清楚,当多尔哪天不说滚字时,也是他命丧黄泉日,约莫到时也不能含笑九泉,光复逍遥门道统,不是光拿嘴皮子说的,得做,那就得忍辱忍辱再忍辱,一直忍到下了地府有脸面见把他从小养到大却死不瞑目未见到逍遥门登顶至尊的恩师。
杨光的师傅在逍遥门没什么名气,芝麻绿豆般的小人物,活着时没什么知道,死了就更没人愿意知道,临了头了也只有杨光一人伴在老人身边,入土下葬时亦是如此。师门无情归无情,可门下人总不至于个个天生薄情寡义,还香火恩情的人多如星斗,一个道门的崛起到兴盛还不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靠还香火情东凑一点西凑一点凑上来的?
可以说是杨光半个父亲的老人还了一辈子,杨光多年耳濡目染也成了个痴儿,要做那天下从来都不缺野火烧不尽来年又花开愚忠也不顾的断腕义士,随着大江东去再不复返,无怨无悔,肝脑涂地。
走了道黑灯瞎火没个坦荡也不知是直路还是弯路的杨光起身便走,表情平静到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路过妻子苏慧旁边时,使了个眼神,不料多尔声音响起,“苏慧留下。”
杨光眉头一皱,并未问开口问多尔缘由,知道自己既已向多尔表态示忠,多尔便不会再对自己妻子做什么,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便缓缓向山下走去。只是走时步履沉重,走得艰难,他让苏慧安心,而自己却始终放不下心。
不多时,杨光的身影便消失在直至辰时将尽山中还未散去的缭绕雾霭中。
如今得见自己丈夫性命算是保全下来的苏慧长松一口气,紧绷起的心弦总算能够缓一缓了。她与杨光不同,没那么大的夙愿,自己丈夫和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想在这从不清平的世道上平平安安,最奢侈,也是最难,所以苏慧从未奢望过,只求他们能够活着,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们,那就是天底下最幸福不过的事。
448()
苏慧不是不心疼自己的丈夫,只是势比人强太多,她要是事事抱不平,事实都计较,反而会害了自己最珍爱的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苏慧不怕死,最怕自己丈夫和儿子比自己先死,现在过的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逍遥门,多尔,没一个是善茬,后者心狠手辣只比逍遥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苏慧对于多尔从来没什么好感,憎恶倒是一把又一把,一把十万八千斤重,加起来是有多憎恶?只是再憎恶,只要杨光与杨天林安好,就不会由着性子,触多尔这刺头,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忍不住也得忍,只能记恩,不能记仇。
苏慧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纳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其他的,于自己何干?
苏慧也很知足,知足到看见小儿子杨天林笑,她就会笑得比他更开怀,知足到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意孤行做着傻到不能再傻的事,只要他觉着对,那便是对的,哪怕有时有点怨这傻大汉倔到痴狂地步,可到最后还是舍不得,就连怨都舍不得啊。
苏慧也不知自己上辈子究竟欠这爷俩多少债,需要这样来还,可她愿意还,甚至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还去还,一直还到这爷俩欠自己几世情几世债,再让他们来还自己债,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那该多好。
而多尔就算思维再跳跃,也不可能想到苏慧竟在想这等肉麻又煽情的事情,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猜不得,也最难猜。张祸害如是说。
此时此刻,他出声打断了苏慧的遐思,开门见山道:“方妍这三个孩子这几年是如何过的。事无巨细,一一说清楚了。”
苏慧闻言。恍然回神,知晓这三个孩子对多尔很重要,不敢怠慢,旋即一边回忆,一边将这三年来关于方妍姐弟的事详细地说给多尔听。
这一说,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晌午,苏慧自问没遗漏什么,当然她很巧妙了避过了自己儿子杨天林对方家三姐弟的“死缠烂打”。只说是孩童心**找同龄人闹腾罢了。
多尔听后也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苏慧虽然刻意隐瞒了小儿子杨天林的事,但杨天林与方妍姐弟三人接触最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苏慧心中有些不安,怕小儿子受牵连。
半响后,多尔脸上反而带着一丝微笑,道:“当初让你们好好待这三个孩子,其实也没指望你们能用心,只是让他们定定性子。如今也差不多了。至于你这儿子杨天林,做的很好,你是他的母亲。应该知道他缺什么,你说,我该给他什么好?”
苏慧越是刻意隐瞒,多尔越觉得有猫腻,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便设了个再粗浅不过也最有用的陷阱让苏慧自乱阵脚。
果不其然,心里头儿子地位比天都要高的苏慧中计,一听顿时大急,连忙道:“苏慧教子无方。还望天鸿大人恕罪。”
多尔仿佛没有听见苏慧的话似地,自顾自道:“不如这样。杨天林所学功法稀松平常,我就送他一门修炼功法。学有所成,可与圣体神体争锋,如何?”
苏慧一怔,刚想拒绝,却闻多尔说道:“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会把功法送来。”
收了多尔的功法,就等于把自己儿子杨天林也给扯了进来,这是苏慧绝不想看见的事情,可从如今这种情况看,不收也得收,但苏慧又何尝不明白,多尔迟早有一天会对杨天林下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刹那间脸色就白了起来的苏慧内心苦涩,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生变化低声道:“多谢天鸿大人。”
多尔神色如常,又道:“不要与我耍什么心机,加上这次,你骗了我两回。第一次的惩罚,就是送你丈夫的那个滚字,至于第二次,既然你那么心疼杨天林,就让他来受罚。”
“不!天鸿大人,你罚我,你罚我,千万不要动我的儿子啊!”苏慧一脸惊恐,立时带着哭腔大声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丈夫受辱居然是因为自己,更没想到还害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多尔是个恶人,还是个聪明绝顶的恶人,谁人能够想到那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滚字,实则一箭双雕?
多尔置若罔闻,轻描淡写道:“你儿子由于当年的杀气,而生出心魔,以紫蛟龙涎香驱除心魔最为彻底,但也最是猛烈,一般人很难承受那种痛苦,就让杨天林吃下这苦头以作惩罚。”
这就是惩罚?
苏慧愣住了,杨天林的心魔一直是她的心结,能驱除这可是极大的好事,多尔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苏慧实在猜不透。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待她冷静下来,便会明白了。
“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再骗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你那丈夫与儿子难免会吃些苦头,知道了么?”多尔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如冰锥一般直刺苏慧心扉,后者噤若寒蝉,片刻后才艰难开口道:“是,天鸿大人,苏慧谨记。”
“好了,你可以走了,替我把方清叫过来,让她独自一人来即可。”多尔挥了挥手,示意苏慧离开。
待苏慧走远后,多尔眯着眼睛,邪异的瞳子血光闪烁,脸上古井无波,怔怔道:“杨天林,罢了,就让他当那“一线生机”好了。”
一线生机,多尔似乎越来越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也越发感到深奥,不可测度,冥冥之中,他时常会有一种感觉,似乎许多事与这四个字有关。
距杨天林一家三口所住的庭院到莫须峰不过数十里路途,山路崎岖不假,行山之难更是真真的,且还不说途中还得经过一处茂密幽深丛林,更别谈才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堪。走陡坡路截枝杖行还不如爬来得快,经验老道的巡山人也得耗费不少功夫与体力才能登临山巅。于修士而言,哪怕是刚结成神域还未真正跨入修士行列的人。都不算太难走,但方清不过是个刚到十岁的小孩儿。**凡胎没半点天赋异禀,脚力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几里路似乎比登天还要难上几分。
不出意外也在意料之中,时至黄昏落日时分,与三年前相比个头稍稍长高几许的方清仍未走过那第一道坎,在幽暗又静谧的丛林当中艰难行走,一张脸看不清真容,只是隐约瞧出几分五官趋于平常。大众化脸谱,浑身上下俱是因不小心滑倒在地沾上的黄灰泥巴,成了个小泥人。一身衣裳变作寻常街头小巷偶尔可见的乞丐穿着的破烂衣着,只是更脏了一些,倒没那么破。在衣裳破口处的肌肤绝大部分都是伤痕累累,细小的血口子触目惊心,特别是那双手,血与泥相间在一起,还有几道狰狞伤口,细看可见白骨森森。格外渗人。
小小的身影在丛林中一步一步往前迈进,步伐轻浮飘忽,似乎没什么力气。身体摇摇晃晃,几欲跌倒,俨然快撑到了尽头,可那对黑色瞳孔里的眸光坚定得扎人眼球,让人无法逼视,只觉得那是一座万世不拔的大山,泰山可移,而此山不动。
丈许外,方清视线难寻处。一个白衣身影双手负背,怔怔地凝望着她吃力亦竭力地艰难行走。默然不语,眼神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那张英俊的脸庞线条柔和,本如温玉,但恍惚间似乎变得有棱有角,冷峻异常,不曾有半分动容。
夕阳下,明月升,直到爬上夜空,泯然于红尘,一身泥污的方清才走出那片宛如森罗地狱的丛林,前方不远处是一座白天含翠夜晚锁幽的奇峰,高耸而又陡峭,山下至山巅七里过半,以方清这身子骨如何才能到山巅?
何况那泥泞山路陡到望而生畏,能走?
只有爬!
意识早已模糊此刻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方清脑海里唯独有一个信念再清晰不过,那就是上山,哪怕是爬,也要爬到山巅,见一见那不共戴天的仇人!
方清挪动步伐,目光直指山巅,眼中锋芒仿佛能撕破苍穹。
轰隆一声巨响,霎时惊起,震动四野,大风渐起,转瞬间夜空却已是另一番光景,电闪雷鸣,乌云滚滚,这阵仗是要下一场大雨啊。
这山还怎么上?
方清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有想过似地,也兴许她曾有一刻想过,可这雨,哪怕是再大的雨,能挡得了她上山?
就算挡得了,也挡不住她上山的决心。
过不多久,雨水倾盆而下,水天一线,好生壮观,也好生无情。
雨水冰冷而又刺骨,打在方清脸上,一点一点洗去污垢,无比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张被雨水冲洗后显露全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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