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肖仪的诧异太过明显，洛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她还活着。”
韩肖仪脱口而出，“不可能！”
说完才惊觉说错话了，僵硬了一会儿，还是别扭的改了口，“你是说……她躲起来了？”
自欺欺人吧，这小院一览无余，怎么可能……
洛玄轻一摇头，“她这里。”顿了顿，又看向那只在门口徘徊的寻踪鬼，缓缓道，“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人会驭鬼。”
韩肖仪不悦的一蹙眉，张口想反驳，然而那只寻踪鬼却忽然像应和洛玄的话一样吱吱叫起来，在原地手舞足蹈。
韩肖仪脸色一黑，走过去踢它一脚，“闭嘴，想好了慢慢说！”
寻踪鬼被踢的歪了一下，委委屈屈的安静了。它挪回原地，偏着硕大无朋的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心疼的扯下一小截褴褛的衣袖，朝院门内一扔……
嗤——
破布尚未触到院门，一簇幽兰火光骤然自下而上窜起，舔在那段不惧凡火的布上，空中眨眼便只余一片飞灰。
寻踪鬼吱一声惊跳起来，忙不迭往韩肖怡身后缩。
韩肖仪则如遭雷击的盯着那片逐渐暗淡的火光，半晌没动弹。
——这火，他认得，是种罕见的香料，名为彼岸香。
此物一出，魑魅退散，魍魉俯首。
驭鬼人本就稀少，敢用彼岸香的，更是万中无一。
洛玄看了眼韩肖仪的神色，脸色有些冷，沉声问道，“你师父？”
韩肖仪拳头紧了紧，没出声。
——但这就是默认了。
洛玄一向古井无波的语气里带了些急切，又问，“能找到他吗？”
韩肖仪摇头，指甲擦过手上的横笛，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微低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我有数年不曾见他了，只是那人……”怎么会跟魔族混在一起？
洛玄却已没心思再听下去，他手中起了一卦，看着摇摆不定的卦象，选了一处腾身追去。
好在人还没离开太远。
……只要把乐平国内扫遍，他总能找到她。
****
姬初渊懒洋洋的半倚在塌上，身上血渍与污秽早已洗净，此刻换了身崭新的云纹素袍，淡了煞气，像个温文儒雅的书生，正闲适的一口一口捡盘里的葡萄吃。
吃得再优雅再慢，盘里的水果还是见了底。姬初渊一把抓了个空，不悦的蹙眉，屈指在桌上扣了两下，唤道，“皋月。”
静了片刻，门被无声的推开，一身黑衣，脸带半月银质面具的人走进来，恭敬的朝姬初渊一欠身，将身侧用灵力浮托着的果盘轻放在桌上。
他另一边还浮着几个装满滚茶的瓷盅，但皋月垂眸扫了一眼，见几只茶盅还都完整的摆在桌上后，心下稍安，没将那几盏茶放下。
——自家主子一开心就暴饮暴食，一不爽就乱摔茶杯，身为贴心小棉袄的他早已看透了套路！
果然姬初渊看到果盘后脸色缓和，拈起切好的水果，一边慢条斯理的啃着，一边有些炫耀的指了指不远处脚下，“你觉得如何？”
皋月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那个捡回来的小乞丐。
他视线在叶晴岚脸上转了一圈，犹豫着回道，“是以前那个……”
“不是。”姬初渊一挑眉打断他，语气里有几分不耐，“我是问你，觉得她的魂魄味道如何？”
皋月没说话。
就算同为魔族，也并非每只魔都喜食人魂魄。事实上，大多魔甚至感应不到魂魄的存在。
但主子的问题不能不答，他耸了耸鼻尖，迟疑道，“皂角味？”
姬初渊笑了两声，唇角却垂了下去，语气却有些不满了，“你们这群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领略到那种美妙滋味呢。”
喜为甘，怒为辣，哀为咸，恨为苦，妒为酸……魂魄一味，胜过世间千言。
偏偏这味道，无人能懂。
皋月有点跟不上主子的脑回路，但也听出自己被嫌弃了，默默垂下头。
姬初渊又咔擦咔擦鼓着腮帮子嚼了一阵，才揭过了这章，随意一挥手，“把人带下去，给她随便找点事干，别死了就行。”
魂魄虽美，但还只是块原坯，等经历世间冷暖，锻造出更多情绪，才能尝到最丰盛的大餐。
姬初渊干什么都急，唯独对“食”有足够的耐心，他可以用十年百年锻人魂魄，等到成熟之际一口咬下……期间正如果农精心照看他们的果子，无微不至。
皋月领命欲退，刚要迈步，却又被姬初渊叫住了。
姬初渊懒懒的转过头，勾人的凤眸终于正眼看了他一次，视线在他肩上一扫，懒懒的问道，“你的胳膊呢？”
第16章 放开那个管事！（）
——漆黑宽大的右袖空空荡荡，手臂已消失了。
皋月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低声道，“碎了。”
“真没用。”姬初渊嗤了一声，浑然忘了自己也是洛玄手下败将。
他轻放在塌上的手忽一用力，咔一声折下一截坚硬的红木，手臂一扬，随着“嗤”一声血腥的闷响，木头锋利的断口，深深刺进了皋月的断臂之处。
叶晴岚刚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这惊悚的血肉撕裂的场景。
她整个人都是一激灵，旁边的兔子更是毛绒绒的炸成一团，抖得停都停不下来。
最镇定的反倒成了当事人，皋月只在最初剧烈的颤了一下，除此之外，一声不吭。
血像溪流一样顺着红木滑下，却无一滴落在地上：那段木头像饥渴的海绵，把每一寸血液贪婪的吸进其间。
场面略血腥，叶晴岚非礼勿视的垂了垂眼。
等再抬起头来，一切都结束了。只能看到皋月袖口露出一只完整的手，皮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叶晴岚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对兔子道，“我忽然有点想把全身砍一遍，然后让姬初渊帮我重生出来……”
兔哥一个咕噜滚离她一米远：“！！”
……我家变态宿主为什么每次都抓不对重点！
****
没等一人一兔吵起来，叶晴岚已经被皋月提着出了房间，背后姬初渊懒懒的对她挥挥手，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叶晴岚立刻回以一个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的傻笑。趁姬初渊嘴角一抽时挪开视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鎏金雕碧的建筑，气势华贵的墙垣，房檐一脚雕刻着的龙一样的花纹……种种景象，越看越有点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皇宫？
叶晴岚挑了挑眉尖，眼睛蹭一下亮了。
出大门时，叶晴岚留神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了门前硕大的“国师府”三个字。
叶晴岚：“……”招这种蛇精病来当国师，这地方离灭国不远了吧。
皇宫很大，皋月拎着人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大宅院。
这里是宫中下人入籍的地方，他将人扔在院中，留了句“等着”，便径自进推门进了屋。
叶晴岚百无聊赖的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出来，倒是等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宅院门口忽然进来两个说说笑笑的人，一个是打扮不俗，姿容艳丽的丫鬟，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眼角上吊，眼角眉梢平白露出几分奸诈的管事。
叶晴岚原本只是随意一瞟，但看清那个丫鬟的长相后，她嘴角一勾，无声的笑了。
她在识海中问，“你觉得死成什么样，才能算不得好死？”
兔哥把脑袋埋在爪子间装死，没敢接茬。每次宿主笑成这样，它就有点全身发僵QAQ。
叶晴岚也没指望它答，只是想在识海自言自语几句，不然傻子装久了，实在寂寞的紧。
正走向这边的红菱婷婷袅袅，与那日街头买凶时的阴狠判若两人。
她此刻举止温和，笑意盈盈，路过门口时，不忘轻轻塞了块银子进门童手里。那年龄不大的小伙子被脸前香风熏得脸都红了，一秒路人转粉，全身都冒出了粉红泡泡。
女修留下的一点零星记忆里，红菱的确全是这样正面阳光的形象，或许正是这点让女修将其引为知己，所以最后被她坑害时，才会愤怒到想让红菱不得好死。
叶晴岚正在思量怎么快点完成＇有怨报怨＇时，红菱恰一抬眼，看到了伫立在院中的人。
纤长的少女半倚在树上，下颌微微扬起，展露出浑然天成的骄傲。她只穿了身最普通的粗布衣服，但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却胜过最精致的装饰，当那双微凉的眸子远远看着什么人时，只让人觉得血液都要被冻住。
红菱的笑容瞬间僵硬，当叶晴岚微微转过视线，眼带冷意的看着她时，她的表情已经趋向惊恐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回来？！而且看样子……智力已经恢复了？！
红菱原本在“叶晴岚”面前便有些自卑，此时乍然一见，恨不得转身而逃。
但两人中间不过几米，避无可避。红菱死咬着唇转了转眼珠，忽然主动迎上前，声音激动的唤道，“姐姐，这些日子你去哪了？！菱儿找了你好久！”
一边说，一边已沁出一手冷汗。
——她这是在赌，赌叶晴岚智力恢复后，不再记得流浪时发生的事。
毕竟按她对叶晴岚的了解，若这人还记得那些龌龊事情，哪会像这样不言不语——肯定早一剑刺进她头颅，血溅当场了。
红菱态度殷勤灿若暖阳，叶晴岚却只冷冷的看着她，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身为围观群众的兔子有点担心，拽了拽她，“这样不会被扣生命值吗？”
叶晴岚一边装【哔——】一边抽空回它，“哪能呢，我只是在发呆——还不准傻子发呆时表情凶恶点了？”
似乎系统也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了，竟然没跳出扣分提示。
而红菱也在她洞悉一切的注视下，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叶晴岚痴傻前，就是个给了她巨大压力她绝望的感到倾尽一生都无法超越的对手。原本以为这人一朝颠覆，已再无翻身的机会，谁知……
红菱狠狠咬了咬牙，忽然悔不当初。
——早知叶晴岚还能有恢复的一天，当初就该干脆利落的斩草除根，虽那样会失掉很多乐趣，却也好过这人风风光光的回来，再次踩在她头上，压得人永难翻身。
就在红菱有些支撑不住时，刚刚还高贵冷艳美的叶晴岚忽然咧开嘴，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友善的……傻笑。
她歆羡的看着红菱，咬着指头歪着脑袋道，“你是谁？长的好漂亮。”
红菱忽然瞪大了眼睛。
足足愣了数秒，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的眼角沁出泪滴。
兔子：“……这人不会被你吓疯了吧。”
叶晴岚：“要疯也是高兴疯了……以前那个‘叶晴岚’到底造了什么孽，把人家逼得黑化成这样。”
红菱好半晌才收住笑，看叶晴岚的目光骤然冷下来，神色里也带了几分高高在上。
——她还是赢了！
——那曾经的天之骄女，再也别想踩在她头上哪怕一秒！
管事落后半步，刚才他被红菱突然的失控惊住了，这会儿才重新凑上来。离近了一看叶晴岚，尖瘦脸上的笑容顿时变了味。
他谄笑着问红菱，“这小傻子，是菱姑娘的熟人？”
红菱何等知事，一眼就懂了他的意思，心思微动。
——眼前的黄管事“淫”声在外，做那种事时，爱好也出奇变态，听说每月都要折腾死几个无权无势的姑娘……
让红菱决定的话，她巴不得现在就把叶晴岚打包送到这管事的床上。
第17章 放开那块砚台！（）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
……还得等等，至少得先弄懂这傻子是怎么回到皇宫的，知道的信息越多，下起手才越有“分寸”。
她轻理了理发丝，俯身朝叶晴岚硬挤出一丝笑容，哄道，“还记得是谁带你来这儿的吗？”
叶晴岚吮了吮手指，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侍……侍卫！”
……魔族狗腿严格来说的确是侍卫，这可一点都没撒谎。
红菱嗤了一声，心里有谱了。八成是那个下人上街时看到了叶晴岚，又多管闲事的把人带回来了。
等处理完叶晴岚，再把那侍卫一灭口，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她嫣红的指甲狠狠蹭过叶晴岚眼角，带着想把人擦出血的力度，恶狠狠的低声道，“潦倒到这种地步都有人愿意帮你，你可真是好运气。”
叶晴岚面上怯怯懦懦逆来顺受，心里已经狠狠给红菱记了无数笔，笑的一脸霸道总裁。
——呵，小姑娘，过两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今日流的泪，都是以往脑子里进的水。
——姐姐包裹里的东西随便拿一角出来，都够你死上七八遍了。
红菱浑然没察觉到危险，这会儿正满面春风的对黄管事微笑道，“这人乖是乖，就是有些傻气，我先带她销了籍，之后还要劳您多加管教了。”
越早把人弄走，麻烦就越少，还好目前发现叶晴岚的只是个侍卫，轻易就能抹杀。
——宫中下人，鲜少有品阶，衡量他们身份尊卑的标准，只有其主子的地位。
而红菱自觉地位早已高过无数所谓的“主子”，处理一个下人，手到擒来。
红菱牵着人走进去，对登籍的管事抬了抬下巴，骄傲的道，“给她销籍。”
兔子看了看红菱，没忍住道，“……这人怎么越来越像里的炮灰女配了。”明明进门前还好好的，一看到宿主，人格就崩了。
叶晴岚很懂行，“这是跟我炫耀呢，这种人遇到赢不了的对手，顶多就两种反应——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打肿脸充胖子。”
红菱显然不是个服输的，处处都想压叶晴岚一头。
叶晴岚叹了口气，心想红菱对那个“叶晴岚”的执念也真是深，一看这幅皮囊，智商都刺激掉了。
女管事惊讶于一向温柔的菱姑娘怎么忽然转了性，却还是很给面子的笑脸迎了上来。
——不给面子也不行。当今圣上旧疾复发，离驾崩或许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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