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是一往情深哪。那阿慈又不是什么未嫁处子,何况眼下人还不知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你却仍在这里顾及她的名节?”赵不弃笑起来。
何涣红了脸,但随即正声道:“女子名节不在于她是否出嫁、嫁了几次,而在于嫁了一人,是否一心一意。阿慈没有答应我的提亲,是由于还未和丁旦离异。我与她虽曾同处一室,更曾同床共枕,却如月如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不管她是生是死,她之清白我都得护惜,不能玷污。”
赵不弃笑道:“好好好,你就备好一百贯钱,买回阿慈名节。我来替你查出阿慈的下落。”
何涣又躬身深拜道:“赵兄此恩,如何得报?”
赵不弃摆了摆手:“又来了。你若再这么絮烦,我就撂下不管,蹴球去了。好了,好了!来说正事,我已经查明白阿慈变身的真相。”
“哦?”何涣顿时睁圆了眼睛。
赵不弃笑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何涣先是张着嘴,呆了半晌,而后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阿慈是被朱阁夫妇掳走,我这就去报官!”
他转身就要走,赵不弃忙止住他:“这件事,乌鹭参与其中,至今都还不明白其中原委,你去报官,证据不足,连朱阁夫妇都未必能法办,何况‘菜花虫’?我猜阿慈现在被藏在蔡府里,以蔡家权势和手段,只要听到风声,轻易就能将阿慈转藏到别处,一旦藏起来,你这辈子都休想找到阿慈。”
何涣刚提振起来的气,顿时又萎了下去。
赵不弃笑道:“你莫忧,我既然揽了这桩事,自然会设法替你救回你那美娇娘。”
池了了慌慌忙忙去找瓣儿。
昨晚她煮好了饭,等着鼓儿封,但天大黑了,还没见鼓儿封回来。义兄萧逸水又去了行院,她一个人在家中越等越担心,后来实在等不及,挑了盏灯笼,往董谦家一路找去。
到了董谦家门口,却看见门外围了许多人,她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挤进人群,两个弓手执刀举着火把守在门外,不许闲人进去。她朝院子里探头望去,堂屋里灯烛通明,几个公人在忙碌走动。鼓儿封则站在门边,垂着头。
身边的人都在说“死”啊“杀”的,她忙向守门的弓手打问,那两人却都不睬她。身边一个妇人道:“出了命案啦!董朝奉被人杀了,凶手就是堂屋门边站着的那个老家伙。”
池了了听了,惊得血都冷凝。她忙又望向鼓儿封,鼓儿封始终垂头静立,看着虽有些郁郁,却并不慌怕。望了一会儿,两个公人押着鼓儿封走了出来,门口的弓手呼喝着让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池了了挤在最前面,见鼓儿封走出门来,忙大声叫道:“封伯!封伯!”
鼓儿封听到,抬头望向她,涩然一笑,经过她身边时,说了声:“莫担心我,快回去吧!”
池了了惊望着鼓儿封被公人带走,回头又向院里望去,一个老者背着个箱子走了出来,似乎是仵作,池了了忙问道:“伯伯,里面究竟怎么了?”
“这家的主人被那个姓封的殴杀了。”那仵作随口答了句,随后就走了。
池了了却仍不愿信,一直候在那里,等公人们全走了,老仆人吴泗出来关门时,她忙上前大声问道:“吴老伯,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吴泗正哭着用袖子抹掉泪水,抬头见到池了了,认出是她,恐怕又想起董谦的事情,猛地朝她吼了声“滚”,随即重重关上了门。
池了了只得回去,一夜忧烦未眠,今早胡乱擦了把脸,就急匆匆赶到开封府牢狱。千求万求,又偷偷塞了一根银钗,那狱卒才带她进去见鼓儿封。
十几个待审的犯人挤在一间大囚室中,里面闹闹嚷嚷,哭哭笑笑,鼓儿封独个儿静静坐在墙边。
“封伯!”池了了凑到木栏边。
鼓儿封听到,先是一惊,随后笑着站起身走了过来,隔着木栏说:“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莫要担心吗?”
“我怎么能不担心?封伯,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杀了董修章。”
“不可能!”
“是真的。”
“为什么?”
“他言语有些无礼,我听得生气,一时昏了头,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撞破了头……”
池了了见鼓儿封神色平静,绝不像是真杀了人,但他字字句句又说得分明,这究竟是怎么了?
狱卒在一旁催着她离开,不能多问,只能满腹狐疑离开了牢狱。
忧闷之下,她想到了瓣儿,只有托瓣儿求他哥哥赵不尤,查清这件事。于是她匆匆赶到箪瓢巷去找瓣儿。
赵不尤又去枢密院寻古德信。
门吏说古德信今天并没有来府衙。赵不尤骑了马,又赶到古德信家,一个仆人来开了门,随后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古德信的妻子梁氏迎了出来。
“赵将军,我丈夫今早启程去江南了。”
“哦?是公干?”
“嗯,方腊越闹越凶。江南军需不足,命他押运一批铠甲器械去。他临走前留了封信给你。”梁氏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来。
赵不尤接过信,取出内页,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义之所在不得不为
赵不尤不解其意,问道:“他知道我要来?”
“他只说若是你来了,就把这信给你。”
赵不尤见梁氏并不知情,便告辞出来,一路默想:古德信为何知道我要来?为何要留这八个字给我?他知道我这一向都在查梅船案,难道预料到我会查问到他这里?难道他和梅船案有关?
赵不尤忽然想起,清明那天古德信就在虹桥附近,难道他知道梅船要出事,才特意去了那里?还有,几天前,我与他在章七郎酒栈说话等顾震时,他曾劝我不要太执着于梅船案,难道是怕我查下去,最终会查到他?他所言的“义之所在”又指什么?二十多个人因梅船案而送命,这是出于什么大义?
他回想那天和顾震、古德信一起在新客船上查案的情景,猛然想起一个人——甘亮!
据十千脚店的姜哥说,寒食前和郎繁密会的年轻男子左耳垂上有颗小痣。赵不尤这才想起来,古德信的亲随甘亮左耳垂有颗小痣!
这么说,和郎繁密会的人是甘亮,他们之所以选在十千脚店,是为了方便望着虹桥说事,所说的事情自然是梅船,清明那天梅船先是停泊在虹桥北岸东桥根。而甘亮应该不会自作主张,一定是奉了古德信的命,才去和郎繁密谋。
古德信和郎繁都不是行凶作恶之人,他们所密谋的事,应该正如古德信所言——“义之所在,不得不为”。而郎繁去应天府之所以要带着短剑,也恐怕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刺杀某人。
赵不尤又想起武翔和康潜,武翔接到的密信,是让他上梅船杀一个紫衣客。写密信之人会不会正是古德信?
第五章两个死人
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周敦颐
赵不尤回到家中,仍是何赛娘盘问过后,才给他开门。
他刚走进门,何赛娘小声道:“姐夫小心点,我姐姐不高兴了。”
“哦?”赵不尤向堂屋望去,见温悦独自坐在桌边,果然似在生气。成亲几年来,极少见她这样。
他刚要问,却见墨儿从厨房里走出来,正拿着半个馒头大口在嚼,看来是饿坏了。见到赵不尤,他忙两口咽尽,迎过来道:“哥哥,中午到龙柳卦摊取香袋的人,是那个常日在龙柳树边李家茶坊替人写信的栾回。他拿了香袋后,搭了一只客船,乙哥也跟上船去了,我怕暴露身份,就没有再跟着。那船是去江宁,已经开了,栾回这是要把香袋送到哪里?难道是应天府?”
“乙哥应该信得过,等他回来就知道了。我查出来,古德信似乎和这案子也有关,寒食前和郎繁在十千脚店会面的是甘亮。”
“甘亮?对啊,我怎么也没想起来?甘亮左耳垂是有颗小痣。连古大哥都卷了进来,这梅船案究竟藏了些什么?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赵不尤向屋里走去,墨儿也压低声音说:“嫂嫂不高兴了。”
赵不尤进了堂屋,温悦沉着脸,望着墙角,并不看他,赵不尤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悦仍不看他,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个家越来越不像个家了。”
“哦?这话怎么说?”
“一个一个,成天往外跑。男的不着家,倒也罢了,现在连女孩儿也学上了。”
“哦?是瓣儿?她怎么了?又跑出去了?”
温悦仍沉着脸,并不回答。
何赛娘走了进来,气哼哼道:“那个唱曲的池鸟鸟上午来了,说啥姓东还是姓西的那人的爹昨晚被人杀了,凶手是池鸟鸟的什么干的湿的爹,叫什么鼓疯子,鼓疯子自己都招认了,那个池鸟鸟偏不信,想求姐夫帮她查这案子。姐姐答应她等你回来给你说说,可是瓣儿妹子偏要立刻出去查,姐姐没答应。池鸟鸟走了之后,姐姐去给琥儿穿衣裳,夏嫂在里屋扫地,瓣儿在厨房里叫我帮忙,说把那个水缸搬到另一边,水缸里水满的,她说我肯定搬不动,先舀出来两桶再搬,我说哪里要那么麻烦,肯定搬得动,于是我就去搬那水缸,等搬好后,却不见了瓣儿,出来一看,大门开着,她早溜走了。姐姐又说那水缸根本不用搬,我只好又搬回原来的地方了……”
虽然她说得不太清楚,但赵不尤还是大致明白了,忙笑着道:“让你受累了。”
“这算啥?比这大的缸,我也搬得动。”何赛娘昂起头,满不在乎。
赵不尤又笑着对温悦道:“现在是白天,瓣儿应该不会有事情,而且还有池姑娘陪着。回来我们再好好责罚她。”
“你舍得罚她?”温悦仍冷着脸。
“怎么舍不得?是我纵容了她,连我也一起罚。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请先喝口茶,消消气。”赵不尤忙取过桌上茶瓶,斟了盏茶,双手递给温悦。
温悦忍不住笑了一下,忙收住,正色道:“这是正经事。你做什么,我女人家管不到,但瓣儿一个女孩儿,再这么纵容下去,成什么样子?”
“长嫂如母,从前是你管教她,往后仍是你管教,我听命。来,先喝口茶,润润喉,再教训。”
温悦接过茶盏,又叹了口气,面色倒是缓和了下来。赵不尤这才放心。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敲门声:“赵将军!赵将军!”
是乙哥的声音,墨儿不等何赛娘去盘问,忙先抢出去开了门。门一开,乙哥喘着粗气,急慌慌跑了进来。
“赵将军,那个——那个栾——栾回跳船自尽了!”
温悦忙另斟了盏茶递给乙哥:“先喝口茶,莫慌,慢慢讲。”
乙哥咕咚咕咚两口喝完,用袖子擦了擦汗,才又讲道:“我跟着那个栾回上了船,他一直坐在船舱角上望着外面。坐了一阵,船才过了大河湾,他忽然站起来,从窗户一头跳进河里去了。这一向汴河涨水,我又不会水,忙去叫船工,等两个船工跳下去救时,他已经没进水里,不见了人影,后来总算找见,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
赵不尤三人全都惊住。
乙哥继续道:“我惦记着那个香袋,赶忙去他身上搜,幸好没被水冲走。刚好有一只来京的船,我就拿出赵将军给我的那个官府令牌,让那船靠过来,我跳上去赶回来了,这是香袋和令牌——”
墨儿接了过来,忙打开了香袋,却见里面只有一块银子,大约有五两:“不是那个香袋!”
乙哥慌了:“我搜遍了,他身上只有这一个香袋!”
赵不尤望着墨儿手中那块银子,想了想道:“香袋中途被换了,这五两银子应该是给栾回的酬劳。栾回投水自尽大概和此事无关。我曾和他聊过几次,他流落京师,屡试不第,连家乡都不敢回,但这汴梁又难于立足,恐怕是觉得了无生趣才寻了短见。”
乙哥忙道:“不会啊,从他拿到香袋,我一直盯着,连眼都不敢眨,他没和别人挨近过啊!”
墨儿道:“我也在一旁看着,他的确——不对,刘小肘!栾回途中撞到了卖干果的刘小肘,香袋丢到了地上,刘小肘捡起来还给了他。”
赵不弃骑着马一路闲逛,不觉来到东水门外,他想起何涣所言,有个姓胡的,据称知道丁旦的事情,上门去勒索一百贯钱。何涣那呆子为了阿慈,竟答应给他筹钱。却不知道这些穷极了的闲汉,只要讨到一次便宜,今后必定会无休无止。
反正闲着没事,再帮何涣那呆子一把。那姓胡的自然是丁旦的朋友,丁旦至今不见人,又有人一路追他,他说不准就躲在姓胡的家里。勒索何涣,或许是两个人一起商议的。丁旦既是蓝婆家的接脚夫,住在这汴河北街,那姓胡的恐怕也经常在这一带走动,应该有人知道他家。
赵不弃便去蓝婆家附近的茶坊食店打问,问到第三个人,果然问出了那姓胡的底细:那人姓胡,是个帮人说合生意、打点跑腿的涉儿,就住在北边鱼儿巷里。
赵不弃来到鱼儿巷,找到胡涉儿家,一个窄破的小宅院。他抬手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露出尖瘦一张脸,穿着件旧衣裳。
“胡涉儿在家吗?”
“他出去了。”
赵不弃见女子满眼惶惑,胆子很小,便诈道:“我是替何公子来说件事,胡涉儿不在,丁旦也成。”
妇人脸上一颤,目光慌乱了一阵,才道:“丁旦?我……我不知道……”
赵不弃知道自己猜对了,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那妇人想拦,却又不敢拦,慌忙跟在后面。赵不弃进到院子里扫了一眼,一共只有三间矮房。他走进中间正房,只有桌椅和一些杂物,都很脏旧。左右各一道门,他先去左边那间开着门的,探头一看,一张床,一些箱柜,看着是胡涉儿夫妇的卧房,里面并没有人。他转身出来,那妇人跟在身后,满眼惊慌无措。两人险些撞上,赵不弃笑了笑,让过身子,又走进右边那间房,推门进去,里面是一张床板,堆着些杂物,也不见人。转身回头时,却见门扇下面露出一双脚。
赵不尤笑着伸手,轻轻拉开门扇——门后露出一个男子,后背紧贴着墙,一晃眼以为是何涣。再一看,身材样貌虽像,但神情气质大为不同。原本两人都中等身量,肩宽背厚,加之眉目端正,自然有种持重之气。但此人却透出一股卑琐滑赖。把何涣丢到市井中摔打挫磨许多年,才能勉强塑成这副模样。而且他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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