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对熊廷弼自是实话实说,将自己的打算全盘说出。
听说韩旭不打算多练兵马,熊廷弼也感觉有些意外。
辽镇大大小小几十个营伍,除了祖家那样的大将门外,各营将领多半自行其事,各守信地,熊廷弼是打算叫韩旭先练兵马,在他看来,韩旭练兵很有一手,多练一些兵马便有了实力,资历再熬一阵子也够了,他在辽镇,便算有了一个颇有实力的心腹大将。
奈何韩旭却与他想法不同,熊廷弼心中不悦,板着脸不语。
韩旭也没有退让的想法,低头站立不语。
良久之后,熊廷弼方淡淡说道:“都是说老夫脾气又臭又硬,韩旭你好不到哪去。算了,由你去做吧。”
韩旭跪谢道:“多谢大人,韩旭心中感激不尽。”
“滚吧!”熊廷弼顿足一喝,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些笑意来。
……
韩旭自熊廷弼住处出来,也是感觉心头一松。
他的全盘打算就是抓紧时间,半年内练出一支三百人规模的精骑队伍出来。这一年内,练步兵绝对是找死,在大势之下,个人的努力毫无用处,白白的把机会丢掉。当然在外人看来他这般行事并不聪明,没听说哪个将领不扩大营伍,增加自己的实力话语权,然后吃空额再养家丁,反而是这般反过来行事的。但韩旭心中拿定主意,终能得到熊廷弼的支持首肯,心中自是一宽。
出得经略府邸,不免又得到城中各大员家中再去拜年,从巡按御史张铨到户部的督饷郎中傅国,各当政的文官家中都去了,各文官有的自矜身份,不肯见他,韩旭放下拜帖和银子便可走人,也有的见他一面,说上两句便可告辞,这些官也是先到熊廷弼处拜年,然后回自己家中等候别人,初一这一天,整个辽阳官场都是这般,这还是辽阳,若是京师便更加了不得,半夜就出门的官员比比皆是。
待韩旭从各武将门前走了一圈后,带着的几百两银子已经用了大半,他现在是当红的人,又和辽镇不少人不和,只是面子上还必须照顾的到,大半天跑下来,人已经累的半死,比在校场练一天还累的多。
这一日韩旭在辽阳住了下来,这住处是年前就定下来,否则连住的地方也是没有,阎松和贺家兄弟仍是跟着他,这几人也无处可去,往年他们都拿着银子往赌场跑,赌光了回营睡觉,若赢了就胡吃海塞一通,再去下等妓院嫖婊子,总之玩的胡天黑地也无人管,今年跟着韩旭,晚间闲下来韩旭教这几人识字读兵书,讲一些史事给他们听,再教画地图,掌灯后不久这三人俱困的欲仙欲死,下课之后,三人倒在床上便睡,不一时便鼾声大作,当日风雪夜往东州赶路,亦未见贺庆云等人这般累法。
……
翌日正午时分,高小三赶过来,他已经打听好蒋大夫在辽阳的住处,前来引领韩旭前去。
诸人换了便装,也不骑马,就在城中安步当车的走着。
辽阳城是辽东第一大城,也是辽中和辐射辽南的商业中心,城中街道商铺林立,幌子招牌甚多,年节时虽不开门营业,路过时也能感受到商业繁华和勃勃生机。
路上的行人多半步履从容,一年到头,这些日子是最为轻松,很少有人会急急走路。过了响午时分,往各处庙里去赶庙会的人越发多,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群,每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和愉快的笑容。
身处在这样的人群中,韩旭心境也很放松,况且未来的大事已经定下来,短期内也不会有人寻他麻烦,手头尚有的银两足够撑到沈阳大变之时,自己亦从一穿越客成为大明的三品武职官员,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蒋家住在城东方向,这里的城门官道直通辽南四卫,距离城中心区域较远,韩旭等人一路穿行到此,却是等于将大半个辽阳城均是逛了。
热闹之余,韩旭也看到城中流民乞丐很多,时不时的有人用小车推着尸体出城烧化掩埋,到处均是堵塞的水沟暗渠,垃圾也很多,城中角落四处都很肮脏,其实明朝在收容流民和养育孤儿老人都有专门机构,可那是王朝之初的事情,此时王朝末世,听说北京都脏的要命,更不必提早前人心崩坏,流民满地的辽阳了。
第六十二章 入室()
“蒋先生在家么?”
蒋家门户不大,和在奉集堡时相差不多,高小三一敲门便是那日那老仆开门,见着高小三倒还认得,笑着道:“主家正在家里请客,尊客是来拜年的么?留下帖子便成了。”
蒋大夫还是有点身份的,门头摆了张旧桌子,放着白纸笔墨,边上还有一摞大红拜帖摆着,来客放了帖子和礼物,会写的留下姓名,就算是上门拜过,蒋大夫会选重要的亲自回拜,不重要的也派仆人去投个帖留个名就完事。
这种拜年的感觉和后世的群发短信倒是相似,大家都省了不少事情,韩旭看着暗笑,却听高小三道:“俺是随俺家大人过来,这是帖子。”
韩旭的帖子还是半路上才写好,新鲜出炉的练兵督司,署职是指挥使,在辽东若不是现在这般总兵副将云集的情形也算是大人物了,那个老仆是识字的,看看是个三品武官,他家主人不过是个有名望的秀才兼医生,当下也不敢怠慢,先将韩旭几人请进来在门房坐了,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奉茶,自己拿着帖子赶紧往上房去回禀。
过不多时,韩旭远远看到上房门被推开,仍是一脸倨傲的蒋朝宾踱步过来,看到韩旭这三品武官也不过只是略一拱手。
韩旭倒客气的紧,他自己理亏,当然不能介意别人的态度,先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一旁的高小三便取出一锭大银拿在手中,韩旭十分诚恳的道:“韩先生莫怪,那日之后在下与部属前往大兴墩驻扎训练,忙碌的很,这诊费一事竟是耽搁了,今日一则来拜年,二来便是将诊费付清。”
蒋朝宾随意瞥了那锭大银一眼,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这个医生很有名气,收入颇丰,奉集堡驻军多了之后生意原本更好,但他厌恶奉集堡驻军太多太乱,是以搬到辽阳祖宅来住,这样人当然不是很在意银子,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身边有一个小厮过来,将那银子收了。
拿了银子,蒋朝宾也不好就下逐客令,对韩旭随意道:“韩大人还请到厅上坐坐。”
韩旭也不知这年头的规矩,只得应了,随蒋朝宾往客厅去。
高小三在韩旭身后小声提醒道:“大人略坐一会,推说有事便可离开。今日初二上门都是内眷亲友,俺们坐久了不合适。”
韩旭闻言汗颜,不过已经来了也不好再走,只得一路进客厅去。
蒋家在这辽阳的院子比奉集堡的要大很多,有大门耳房,庭院森森,几株树木长的很高,台阶院墙角落都有青苔生长痕迹,四周还有葡萄架的基桩,想来夏日之时,树木和葡萄带来凉意阴阴,躺着闲谈纳凉,吃些西瓜葡萄之物,看看闲书,也是人生至趣。
正中是五间上房,两边均有青砖碧瓦所盖的偏厢,有几个仆人在厨房忙碌着,还有几个妇人想来是蒋家的内眷,蒋姑娘也在里头,妇人们看到韩旭过来,脸上都露出吃惊神色。
待韩旭走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向蒋姑娘道:“大妹,似乎你认得这人?”
说话这青年妇人姓王,是蒋姑娘的表姐,嫁的人虽只是童生,但胜在年轻,才思敏捷,人都说下一次县考必中秀才,举人亦不在话下,辽阳这边的军户中连童生亦不多,王表姐平素颇有些傲气。
“这人便是韩旭,现在甚是有名。”蒋姑娘抿嘴笑道:“两次打赢东虏的豪杰,人都说是一等一的好汉,也确实是青年才俊。”
王表姐听她这般夸赞,又见韩旭是初二这日上门,心中不免有些吃味,当下冷笑一声道:“我家夫君每常说武夫只配上阵厮杀,挥刀抡斩,才识俱是最下等,还有不少作奸犯科之辈,这般人怎配称什么才俊,怎地这样人姑父也引领进家门里来了。”
蒋姑娘板着脸听了,回道:“表姐夫这般见识,怕也是不对。”
王表姐对夫君敬若天人,一听便急了,说道:“怎地不对?他们拿着饷银,上阵杀敌就是本份,朝廷又不曾亏待他们。”
“他们杀的东虏,非寻常敌人。”
“东虏又怎地,还不一样是人,两国相争不是常有的,改朝换代的事也是读书人辅佐着明君,武夫到底只是武夫。”
蒋姑娘原本只是看韩旭顺眼,不料王表姐说话太过盛气凌人,她不免又多辩驳几句,王表姐气不过,冷笑道:“莫不成大妹相中了他,也难怪,人家毕竟也是当官了。”
这话拿来说未婚女孩,杀伤颇重,蒋姑娘眼中含着泪水,一赌气回内宅去了。
其余妇人劝了几句,这事原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况且各人倒觉得王表姐对的多,到底读书上进才是正途,听着各人的话,王表姐心中得意,脸上傲气更重了些。
……
外间妇人说的话韩旭未曾听到,他随蒋朝宾进了上房,带着生人进来,蒋大夫向座中的五六个男子解释道:“这位大人是新任练兵督司韩旭,就是上日在东州随经略大人杀虏的那位军中好汉。”
“原来是韩大人。”
“有礼了。”
厅中坐着的多半是穿着青衿长袍,头顶方巾的读书人打扮,各人脸上均是一脸矜持,韩旭一进来便感觉气味不对,不过此时也只能坐下。
他一进来,原本话题自是变了,各人都应景说些战事,对熊廷弼各人都是夸赞的多,然后提起来的便是张铨和胡嘉栋,高出等人,谈的俱是文官,今日做何事,明日又如何,说起来透着亲热,城中的武将,倒是一个也未曾提起。
韩旭听的满不自在,只是刚坐下,各人话题又绕着兵事在说,他一时不得就走,好歹各人将话题说到辽镇各处兵马诸事上,不过话锋一转,竟满是批评。
“前日俺城外大舅老爷家丢了一只羊和几只鸡,”有个胖士绅笑道:“不必问,必是有营兵经过。”
“俺家门前驻了一队川兵,真真是叫花子一般,有个千总还上门来,说要到俺家借住,俺说写条子问问高监军是否可行,吓的他立刻走了。”
“师老饷乏,经略大人一直在提振士气,甚至因此而妄斩大将,现在也该到了用兵的时候了,再耽搁下去,金国得了北关,灭了叶赫,我大明必再受其攻,两国相争,气盛者胜,经略当击鼓集将,大集三军,誓师而出抚顺,则必胜之!”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士人,慷慨激昂,说话其实还是有些见解的,只是一看就知道是未曾经历世事的读书人,对大势还算有所了解,但对兵事几乎一无所知。
韩旭感兴趣的是他对后金的称呼,当下客客气气的插话道:“东虏虽是自立,宁先生说他们是一国,似乎不大妥当吧?”
宁先生傲然一笑,答道:“天命汗久称大汗,我大明也未曾怎样,三十年前,金国汗便自称女真国主,行文朝鲜和我大明边将,朝廷也未曾为难,今起兵与我大明相争,称为国主,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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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说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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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姓宁的还真是博闻强记,而且所说也确是事实,努儿哈赤称汗立国没几年,但早二十年前就已经自称建州国主或是女真国主,与朝鲜的文书往来足可证明这一点,大明这边不是聋子瞎子,当然也知道努儿哈赤这般自称,建州渐渐势大,形同自立,明朝的地方官也曾经发出过警告,不过万历怠政,李成梁一心扶持努儿哈赤当自己在女真那边的打手,后来发觉势大难制已经晚了,李成梁的应对就是放弃边墙外的宽甸各堡,全面退缩,不给努儿哈赤动手生事的机会,怎奈实力一强,七大恨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仍然可以拿出来用,势力大就是不讲理,你能怎样?
姓宁的又傲然分析道:“大辽也曾是大唐的羁縻部落,后来怎样,和大宋是兄弟之国,前朝大金也是在辽东兴起,灭辽伐宋,淹有中国,和大宋是叔侄之国,今观建州所立金国,未必将来就不能成一大国,当然,我大明国力远在其之上,我还是不看好这努儿哈赤。”
韩旭静静的道:“那么华夷之分如何?”
“以夏入夷则夷,以夷入夏则夏。”姓宁的一脸鄙夷道:“古人都知变通,韩大人连这道理也不知道么?朝代兴亡更迭是常有之事,难道北魏北周便不是正朔?巍巍大元,疆域万里,难道不是我华夏诸朝?”
“暴元拿汉人当三等四等人,肆意杀害,掠我华夏财富,毁我文明,那老奴纵兵杀掠,难道宁先生不知道么?”
“暴元不道,我皇明更替之,而兵凶战危,常有之事。”
“看来先生自忖有脱困解难之道,对旁人生死是无所谓了。”
“韩大人说笑了,在下只是陈述见解,不是凡事非引上自己身上。况且兵凶战危之时,保住自己和家人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宁先生的意思是不妨投降归顺,那就保命了。”
“学生并无此意思,韩大人莫要曲解了。”
这时旁人都听出两人动了意气,蒋朝宾一脸复杂,却也不好说什么。
正常的大明士绅读书人在此时肯定是鄙夷后金这种蛮夷部落建立的小国,而且正常思维也会痛恨烧杀抢掠的女真八旗兵,但眼前姓宁的是亲友,而且所说的话在读书人听来也是正道,只要蛮夷一方能“入夏为诸夏”,遵守儒教规范,那么朝代更迭也是常有的事,坦白说韩旭进来之前众人谈论的正是大明的气数,各人都是饱学之士,大明现在朝局混乱,内困于皇帝和权阉,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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