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走路苦。”
任尚武不假思索的便答回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韩旭也是大笑,这厮这般回答是必然的,当下他又笑道:“打仗会丢命,还是这般走路会丢命?”
“打仗。”
“想走路还是想打仗?”
“自然想打仗!”
“为什么?”
“立军功,升官,发财!”
“说的很好。”
此时所有人都在凝神听他们的对答,熊廷弼和贺世贤也是一样听着,但听韩旭又大声道:“平日训练苦,走路也苦,吃得诸般苦,才能阵上杀敌,斩首立功,受不得苦,便打不得仗,对不对?”
“对!”
这一次不止是任尚武,所有的韩旭部下都是一起怒吼起来。
“前面,”韩旭指着前方,吼叫道:“东州堡就在前面,叫东虏夺了去,现在经略带我们重回东州,抚顺,经略随我们一起吃这苦,我们当兵的好男儿,这点风雪还苦么?”
贺庆云叫道:“苦还是苦,不过这苦俺们吃得!”
紧接着贺庆云又叫道:“大人你不怕这风雪,不怕吃这苦?”
韩旭大声道:“老子还真不怕苦,只因老子刚升把总,还掂记着升千总,你们这些家伙想不想?你想不想,贺百户?”
“想!”贺庆云昂首挺胸,答道:“被大人这么一说,俺觉得这雪都暖融融的,扫在身上,甚是舒服!”
众人又是大笑,还夹杂着唿哨和怪叫声,这般大叫大笑一回后,虽又吃了一些雪在嘴里,但士气出奇的高昂起来。
韩旭也是跟着众人大笑,也吹了几声口哨,不仅是他的直属部下和他一起笑闹,连贺世贤的家丁们也是一样,不少家丁原本对韩旭和他的部下都十分不屑,他们才是军中的天子娇子,对韩旭等人根本看不上眼,此时这些家丁也跟着韩旭等人大喊大叫,原本低迷的士气恢复了不少。
“好,好。”熊廷弼眯缝着眼看着眼前情形,连赞了好几声,刘子瑞原本缩在马背上不敢抬头,此时也是仰起脸来长声而笑,贺世贤面露惊容,在一旁说道:“韩把总带兵的本事,某这总兵官都是自愧不如。”
……
起更之前,在前方哨探的游骑返回,东州堡四周一切正常,并无敌踪,斥候们都是累的脸色惨白,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他们要来回的赶路,体能被透支一空。
等赶到东州堡后,人们都顾不得别的事,勉强将房间打扫了几间出来,再升起篝火,也顾不得吃饭,众人啃点饼子便蜷缩在地上睡下,熊廷弼也裹着自己的斗篷躺在地上休息,韩旭在安排了值哨的事之后,也是倒在地上睡着了。
天明时分,熊廷弼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感觉浑身无处不是僵硬,他挣扎着站起来,步到门外,贺世贤等人还在隔壁房间睡着,外间雪白一片,亮的晃眼,好在雪停了,风也小的多,熊廷弼看到堡墙高处有一道身影巡行着,仔细看去,正是韩旭。
第四十九章 尖哨战()
天明之后,各人均起身,都是健壮汉子,除了熊廷弼的几个随员,其余人的体力都恢复过来,在篝火上煮了点开水,各人就着水吃干粮,刘子瑞叹道:“不想戎行之苦,竟至如此。”
熊廷弼笑道:“本官在万历三十六年时巡行全辽各处,差不多也是这般,不过那时并无敌情,各人都很心安,走起来感觉也是不同。”
韩旭心中也是感慨,古人吃的这些苦,后人绝难想象,他回想二百多年前时,华夏先祖用竹枪驱逐暴元,一路高歌猛进,恢复辽东这苦寒之地,又用二百年光阴经营,虽失了奴儿干都司那广大的地盘,亦是将辽东经营的与内地无二,要知明初时辽东几无汉人,亦无基地补给,后人纸上谈兵总说前人无用,其实亲身体会一下,才知道这些事有多么不容易!
一时饭毕,熊廷弼在东州堡四处走了一下,四处均是残垣断壁,那些瓦砾之中隐约可见伏尸处处,后金在此时尚未对全辽汉人进行灭绝性的屠杀,但每战过后,必定死伤甚惨,东州堡和马根单各堡均是在努儿哈赤袭抚顺时被分兵拿下,城中居民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行迁走充为包衣阿哈,成为各旗下的奴隶,这些人的命运都十分悲惨,幸存者十不存一。
巡行一周后,各人的心境均不大好,熊廷弼也阴着脸不出声,他未来两年的打算是先稳固辽沈,练出精骑骚扰后金,等有与后金会战的能力之后再收复抚顺各处重新建立沿边防线,预计最少五年之后才谈的上出边墙主动邀击,不过看了眼前情形后,熊廷弼也恨不得能将自己心里的时间表提前,可惜身为经略督师,熊廷弼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辰时过后,所有人出了堡城,开始沿着大道向抚顺关出发。
此时天色明亮,阳光极好,没有昨日的风雪,行军感觉舒服很多,马匹也奔跑的格外有力,但人群寂寂,少有人说笑。
近午时分,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游骑的身影。
白雪覆盖的地面叫人的视力极好,可以眺望到极远的地方,这一小队明军当然也派了哨骑在前,但这地方一马平川,哨骑还没有回报,这边已经看到了对面的骑兵踪影。
“这当是东虏哨骑。”贺世贤有些不安,他小声吩咐几句,又有十几个家丁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此处是东州堡与抚顺关的中间地带,还偏向抚顺关一些。自明军历次惨败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至此,熊廷弼这一次确实是轻骑冒进,但若非如此又不能迅速扭转人心,此行毕竟还是太冒险,队伍中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韩旭也是有些意外,在他料想之中,这样的天气和近期明金双方的战略目标来看,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遭遇。
此时后金一方的哨骑也发现了骑兵队伍,同时双方的哨骑距离接近,明军哨骑开始策马提速,向前疾冲。
后金一方吹响了海螺号,并且开始迎击。
双方哨骑都十分悍勇,转瞬间便相隔极近,明军人数稍多,而且后面贺世贤又派了援兵上来,哨骑们挥动手中的兵器,向前疾冲。
相隔到四十步距离时,后金哨骑开始射箭。
隔的老远,仿佛都能听到弓弦的崩崩声响,十余个后金哨骑连续发箭,轻箭不停飞向半空又疾速掠空而下,韩旭等人在数里之外,还能看到半空中飞蝗般的弓箭掠过。
这些箭大半落在明军哨骑的战马身上,冲前的哨骑接连落马,有的马被射中要害,在雪地上翻滚着扑倒在地,将马上人的摔成重伤,也有的哨骑机警,在落马时原地翻滚着,尽量减轻伤害,就算如此,一时间也很难起身恢复战斗力。
近二十步时,明军哨骑开始打放三眼铳,这种沉重的火铳是辽东明军的标配,铳管三根,点燃引信后可以轮流施放,只是子药均不好,封闭性也差,威力太弱,不到近前施放了根本毫无用处。
连绵不断的火铳声接连响起,战场上积雪飞溅,白烟滚滚,夹杂着人的呐喊和马的嘶鸣,只不到二十人的小规模前哨战,便是十分的激昂惨烈。
三眼铳的威力虽不高,近前打放毕竟也有些效果,后金哨骑也被轰下几人,队伍显的更加稀少。
双方很快就弃了手中火铳和弓箭,各自举着手中长兵,对冲起来。
飞驰的战马很快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人在马上十分颠簸,同时要瞄准目标,四周的景色飞速从眼前掠过,正面只有穷凶极恶的敌人,跨下的战马疾驰如飞,对面敌人手中的武器亦越来越清晰可见,这个时候,便是对男子汉最大最强的考验!
非胆壮者,不能为骑兵精锐!
韩旭隔着老远,亦是看的心驰神摇,他心中很是奇怪,自己并没有害怕的感觉,相反却是跃跃欲试,可能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已经被唤醒,此时此刻,他只是愿意上阵厮杀,好男儿原本应该如此,疾驰挥刺,斩虏之首踩在自己的脚底下酒!
双方的阵形拉的很开,韩旭看到不少人对冲之后毫发无伤,连马匹也没有受伤,也有一些人被刺中了,落下马来,重重摔在地上,有人被疾驰的烈马踩踏而过,必然身死当场,也有人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一时无能为力。
不少人的长枪和矛杆折断了,或是对冲时力道太大而被迫丢弃,对冲之后,双方人数比的差距就显现出来,明军人数尚多,调整过后又疾冲回来,后金方面开始往两翼撤走。
“虏骑故伎!”贺世贤看到哨骑想追击,反是变了脸色,立刻命人吹响喇叭,召唤哨骑归来。
明军哨骑放弃追击,侧逃的后金兵反而又回转过来,他们在马上拉动骑弓,开始使用轻箭骚扰明军,有人甚至立身站了起来,使用重箭射向那些明军哨骑。
他们向两侧败逃,原本就是要引明军哨骑去追赶,人一分散,他们再在马上转身回射和侧射,用弓箭消耗对手,然后再转身还击,贺世贤好歹和他们打了多场,知道虏骑惯技如此,明军没有上当,这些后金骑手只得再策马回来,但射得几箭,贺世贤派的援兵已经近了,分成两翼来反包这些后金骑手,一见如此,有个背插黑旗的壮达喊叫了几声,剩下的后金骑兵汇成一股,开始真正后撤。
这样撤退定要丢弃自己一方的伤兵,也会失去首级,明军对后金斩首向来不多,一则是后金以骑兵为主,难以追击,而且明军败多胜少,败兵哪来斩首?二来便是后金向来重视收殓自己一方阵亡将士的尸身,如果战场抢回同袍尸身带回,按制可以分享死者家财,是以后金这里轻易不会放弃战亡者和伤者。
一见后金兵真撤走,十几骑的明军一起拨马赶来,众骑簇拥在一起,马头和人挤在一块,人和马都喘着粗气,跑到刚刚战场时这些人就争相跳下马来,每人都抽出云梯刀抢上前去,有个明军先按着一个重伤的后金伤者开始割头,不料旁边又有一人过来拉着那伤兵的辫子,云梯刀接连斫了几下,鲜血飞溅,颈骨咔嚓断裂,那人已经抢了首级在手上,脸上溅满鲜血,却是咧嘴大笑起来。
第五十章 动员()
被抢的明军骑兵只得自认晦气,在他脚边还有一具尸体,这人赶紧跪趴在这尸体身上,两臂护住人头,开始斫斩起来,待他三两下将人头砍下,也是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战场上有几处地方开始有小的争执,还好这些明军全部是家丁,彼此熟识,若是普通营兵定然已经打起来,甚至会血拼。
战场斩首一级以普通兵丁的身份就是一级大功,可以坐升一级,另外有几十两赏银,辽东一户人家拥有三五十亩地,一年收成去掉成本开销,能落下五六两银,一下子便是一个家庭十年的纯收入,争抢和殴打甚至血拼都在所难免。
首级不多,很快就分割完毕,这些明军刚刚经历生死之战,也有几个同袍或死或重伤,此时重伤者还在地上哀嚎着,他们比后金的伤者幸运,可以被放在马上带回去,能不能挣出性命就看老天,明军虽有军医,其实就是摆设,或是用来服务军官,寻常士兵,就算是家丁亦没有一点医疗保障。
此时后方吹响喇叭,明军纷纷抬头,隔着不远看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雪地上疾驰而来,他们知道是后金兵大队前来,当下不敢耽搁,赶紧上马离开。
一到马上,所有人神经放松下来,不少人感觉嘴巴干的张不开,赶紧从马身上取出皮袋喝水,虽然这水早就冰冷,灌到嘴里,仍然感觉无比甘甜,喝下腹中,感觉无比舒服。
有人的皮袋水囊在冲阵时掉落了,或是被敌人枪尖划破或箭矢射破,这些人在马上低声骂着,强忍着嘴巴的干渴。
此时贺世贤等人簇拥着熊廷弼向前,没有人说逃走的话,双方都在目力可及之处,明军四散而逃只能给对方不停追杀的机会,从这里一路逃到沈阳不被追到得靠逆天的运气,既然如此,只有殊死一搏。
尖哨们全部返了回来,纷纷下马,继续喝水,也有人拿出饼子来吃。
生死之间的搏杀对体力的消耗无比巨大,很多人先是感觉口渴,回到自己一方这边以后便是感觉到腹中无比饥饿。
老兵们知道这是正常反应,纷纷开始吃喝起来,吃了几口后就给战马喂水喂料,和人一样,战马在刚刚的互相冲阵时也消耗了大半的体能储备。
这时后金兵主力已经显现出全部阵营,大约有二百五六十人的规模,这些后金骑兵排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列,此时双方相隔不到二里,可以看到后金方面仍是轻甲在前,重甲在后的格局,正中间的大旗是甲喇额真旗,这就说明眼前的八旗兵最少是两到三个牛录的兵马。
贺世贤一边看着对方阵列,一边向熊廷弼解释,他将自己最武勇的几个家丁派在了熊廷弼身边,明军这边人少,加上韩旭所部不到百人,贺世贤现在后悔没有召集自己所有的精锐家丁,因为害怕动作太大走漏风声,故而只带了总兵府内现成的人手,若早知如此,定然不能带着熊廷弼出来冒险。
现在只能寄望打退这些女真人,实在不行只能由那几个家丁簇拥熊廷弼逃走,只要熊廷弼能逃出性命,贺世贤觉得自己就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熊廷弼也是皱眉,眼前明军只有贺世贤的三十多个家丁,加上自己的亲兵也不到五十人,然后便是韩旭的五十骑兵,相加不到百人,对面的女真兵比这边多出不少,而且后阵近百人皆是甲骑,队列中银光闪烁,显然最少有近二十个白甲,他在辽东多年,知道那些白甲都是后金那边的精锐,战斗经验和技巧十分强悍,一人抵得普通明军多人,这么多白甲,最少也有两三个牛录才凑的起来,这一次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委实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轻骑巡边,居然会这么巧遇着这么大股的女真骑兵?这般天寒地冻天气对方出动这么多人马,难道真的是走漏了消息?
在两个文武高官皱眉之时,大半的明军也感觉十分紧张,虽然明军也全部是家丁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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