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五十余骑抵达奉先堡时,扬起的烟尘和整肃的队伍焕发出来的杀气使不少人为之心惊,离的老远,便已经有明军哨骑惊动,接着原本散在各处说笑的各部明军均是被惊动起来,不少人瞬间脸色变的惨白,很多人以为是后金铁骑突至,有个千总原本站在田埂边上与人说笑,看到烟尘腾起,数十甲骑整肃而至,他啊啊惊叫两声,赶紧就想翻身上马,但仓促之间攀不上马背,半只脚却伸在马镫里,整个人栽倒在地上,被马在地上拖行了十只步后才被人救了下来。
一直待韩旭等人走的又近些,人们看出来打的是明军把总旗号,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很多人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韩旭等人,战马膘肥体壮,马身上的皮肤闪亮着油光,战马喂养的极好,不比东虏的差上一分,马上的几十个骑士均是穿着铁鳞甲,甲叶齐整,保养擦洗的极好,身上的衣袍似乎也是新做出来不久,赤红的内袍配上漆了红漆的外甲,赤帜之下,当真是威风凛凛。
在这些明军打量韩旭等人时,韩旭也是打量着这些兵马。
普通的大明营兵他已经见识不少,所谓正兵奇兵援兵游兵,各营还各有名目,比如朱万良的营原本是游兵营,朱万良升任总兵后他的营就成了正兵营,并且命名为武靖营,听着是十分好听,但这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营不到两千人,步兵占了近九成,剩下的一成是朱总兵的亲兵家丁和塘马哨骑,真正打仗时能用上的也就是这二百多骑兵,步兵恐怕连炮灰的资格也不够。
骑兵实力也有限的很,只有百来个家丁算是精锐,也就是比普通夜不收强一些的水平,箭术和骑术更好,关键时顶的上去,只要将领不跑,这些家丁也只能死战不退。
今日诸将云集,奉集堡外聚集的多半就是这些明军中的骄子,这些骑兵多半穿着青色或红色的袄服,外罩棉甲。
棉甲亦分两种,一种是外饰铁钉的棉甲,另一种内饰铁叶,较为坚实,防护能力加强了不少。
只是棉甲毕竟是棉甲,防护力有限,这些家丁只有小半人有资格穿着真正的铁甲,也有少数队头模样的,不仅有铁甲,马身一侧还绑放着棉甲或锁甲,遇战时,可以套双甲而战。
和后金大为不同的是明军没有配给马甲,后金的少量重骑兵配有马甲,不仅骑士套双甲,战马亦披甲,是后金关键时用来一锤定音的最强精锐。
这些家丁大股有二三百人,小股数十人,散乱的站在官道和废弃的村落边上,要么就是牵马站在荒芜的农田里头,每人都是韩旭熟悉的神情,满脸的桀骜不驯,眼神凶厉。
任尚武突然道:“这帮狗日的,看着和老子两个月前一副德性。”
众人闻言皆轻笑起来,各人对自身和这支队伍发生的变化亦是感觉深深的骄傲,在墩堡时还不觉怎样,此时与这些别部明军一比,哪怕对方是家丁队伍,也是明显感觉不如自己。
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有在墩堡中锤炼过的人才知道原因何在。
很多小的细节,一举手一投足,包括仪容,体能,队列,军令旗帜,鼓号,均有与普通明军完全不同的感觉。
当然,这感觉是自己更强,身处的这支队伍更强!
韩旭也是一般的看法,他在明军中已经超过半年,对很多事已经了若指掌,这些家丁只有个人武勇,将领挑人也是一样,遇战时一拥而上凭个人武勇杀敌破阵,破口之后营兵接上,若不利则抛弃营兵先逃,可惜辽东这里不利局面居多,眼前士伍强壮的样子只是假象,一遇战事便原形毕露。
“经略大人到了。”
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韩旭拿眼去看,但见往辽阳方向的官道上有兵马仪仗前来,人数并不很多,熊廷弼出行不喜排场,眼前这队人既打着仪仗,必是经略前来无疑。
“走。”韩旭道:“我等也赶过去迎接经略。”
第四十五章 冲突()
熊廷弼没有如一般文官那样坐轿出行,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边是自己的五六个亲信幕僚,另外便是二十来个亲兵护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看着奉集堡的场面,熊廷弼面无表情,心中毫无喜悦之感。
近来,他连续派了几个高品文官出行各处,怎奈几个文官均在半道折返,无人敢去,甚至有在路上大哭而回的……原本是要提振士气,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熊廷弼一怒之下决定自己巡行,他在辽东当过多年巡按,到处都走遍了,甚至单人独骑也不在话下,只是此时与当年不同,这一次前往抚顺关,虽然遇敌可能不大,亦是只有熊廷弼有此胆略。
“叩见经略大人!”
五六员总兵在前,副将参将游击在后,其余督司守备等人排的更后,坐营官千总把总一类,根本挨不上边,密密麻麻三百余员武官在道路边上跪下行礼,每人均是在经略近前时高捧手本,唱名禀见,总兵官级别的虽不至此,亦是执礼甚恭。
“各人免礼,本经略此番出巡是为了巡察防备,观看各营操练,看兵马是否强壮,诸位将军当在这些事上用心,礼数什么的,但有就行了,做好本份比在本官这里唱名禀见要强的多了。”
熊廷弼说话真是又酸又辣,在场的大将们脸上笑的尴尬,中层以下的军官都面露惶恐。熊廷弼要查的事情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哪个营都在吃空额,将领们疏于训练营伍,军心低落士气不稳,若是熊廷弼查到了,事情便大大不妙。
熊廷弼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徐徐又道:“辽东此前之事本官不管,自此之后,巡行之事本官会经常进行,只要查到各营仍然积习不改的,带营将官必受严惩,各人可以现在带着自己部下各自归营,不必在这里守候跟随!”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办事雷厉风行,不打商量,各人心中都是敲着小鼓,知道以后日子难过,军法必严,管束必严,有人心中大骂,但表面上都十足恭谨,等熊廷弼进入奉集堡后,众人便胡乱散去。
“热脸贴个冷屁股,何苦啊。”
“老胡,响午咱能赶到沈阳不,聚贤楼来一桌,怎样?”
“没的说,老子写条子,叫那几个当红头牌俱上来陪咱。”
“成,这就赶路!”
“经略不要咱,咱就去喝酒,吃了酒,再说整顿营务的事。”
“不就是三日小操五日一大操,咱弄这个没啥难的,饷械给齐,练兵是啥难事不成?”
“嘿嘿,和俺说没用,和经略说。”
“姥姥……啊,这天气哪来的蚊子咬,真他娘的晦气。”
各将官俱是满脸的不自在,各人巴巴跑来,却是碰的这般大钉子,而且回去之后不得轻松,以前可以借口饷械不足忽视营伍军纪,更无操练,现在熊廷弼接手辽东,朝中不停的送了军饷物资过来,众人无了借口,又害怕熊廷弼威严刚毅,免不得要吃一番辛苦,偏营兵又都是放纵惯了的,想一下子练起来真是千难万难,所有人均是一脸不悦,路过时,再看向韩旭等人的眼神均是十分不善。
“一个小把总,为甚这般张狂?”
“咱辽镇出人才嘛,人家有斩首之功。”
“入他娘,什么时候斩十来个东虏首级也成了能耐了?咱家二百来年将门,光是我爹当年跟着李大帅,斩的首级也小一千了。”
“说不得,现在也不是李大帅当年的光景,什么猫啊狗的都窜出来了。”
“这辽镇现在还是咱们当家不是?莫要落到老子营里,到时候看他还这般张狂。要说很该和老李说说,看他的部下怎地这么狂妄。”
“带几个夜不收,披身铁甲就当自己了不得了?俺当年跟着大帅,八千铁骑皆披重甲,人人是不了起的好汉,这几个小猫小狗也当自己是豪杰壮士了?真真是笑话。”
说怪话的有九成都是辽镇将领,辽镇连吃败仗,面子丢光,却突然冒起一个韩旭立了军功,声名大显,现在又带着部下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奉集堡前,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将领都是眼高于顶,看不顺眼,怪话自然便出来了。
听到最后几句话,贺家兄弟和杨国勇等人俱是气的满脸通红,不过他们官小位卑,说话的最少也是游击,地位相差太大,无人敢出声说什么。
“各人稳住了。”韩旭看看部下们,说道:“将来以军功见赏,说别的无用,还是看谁立的功劳多些。”
他没想着压低声响,在场的将官们都听到了,当然韩旭的部下听的最为真切,所有人都直起了腰杆。
在场的辽镇将官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千户把总居然敢于当面削他们的面子,虽未对着一个人说话,却是等若一巴掌扇在所有人的脸上,适才说话的将官们都面露惊怒之色,有个火爆脾气的副将已经打算策马过来,手中马鞭亦是扬起,预备当众抽韩旭一通鞭子。
明军上下等级十分森严,若是这游击麾下,漫说把总,便是千总守备亦一样可用鞭子说话,但看他过来时,韩旭却是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一见主将如此,贺庆云等人亦是全部将兵器亮出,弩弓飞斧投枪俱有,加上铁甲森森,气势一下子就压倒了那游击和他的部下。
“经略有令!”
剑拔弩张之时,一个传令塘马策马飞骑而来,一边跑一边叫道:“着把总韩旭进堡见面!”
这塘马一边跑一边喊,此时各处将领还多,将旗到处都是,他也认不得一个小小把总,只得扯开嗓门叫喊,待看到这边情形,塘马惊的张大了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今日有经略替你撑腰,”那个副将有了台阶下,手中执鞭对韩旭道:“老子叫李平胡,下次定要你这竖子的性命。”
此人须眉白了大半,韩旭听说过这人,是李成梁家丁出身,积功至副将,是李家这个大将门的外围中坚。
韩旭冷冷一笑,执手道:“随时恭候高明。”
李平胡气的发昏,但也不敢再上前寻韩旭麻烦,只得眼中喷火的看着韩旭等人离开。
贺庆云和任尚武等人多事,经过之时故意斜眼看向李平胡那边,将对方上下均是气了个死去活来。
……
“末将叩见经略大人。”
这是韩旭第二次见熊廷弼,此次熊廷弼没有穿大红官袍,也没有坐蟒,玉带,连乌纱帽也没有戴,只是角巾和一袭改制过的棉袍,袖口和下摆都缩短了,利于骑马。自辽阳一路赶过来,天气苦寒,沿途积雪未化,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熊廷弼的脸和手脚均是冻的通红,他却端坐不动,似乎丝毫不觉其苦。
韩旭进来见礼,熊廷弼抬了抬手,示意韩旭起身站在一旁,厅中总兵贺世贤原在讲话,此时又接着道:“经略的意见众人皆懂了,此番动静不小,全辽上下皆知经略的胆魄和决心,又何必轻身犯险呢?既然经略说辽阳是第一等要紧地方,非沈阳等处可比,大人就应该坐镇辽阳,不宜轻动啊。”
第四十六章 突如其来()
贺世贤这个总兵说话时,熊廷弼静静听着,待这人说完,熊廷弼方答道:“辽阳重要的是城池防御,不论对辽中还是辽南,或是辽西,辽阳的地位均无可取代,辽阳在,广宁便在,锦州便在,前屯便在,宁远便在,山海关便是稳如泰山。然则城池重要,却不是本经略不可轻动,否则本经略负全辽之责,却缩在辽阳一城不敢出来,凡事交办下去,亦不知办的如何,岂不容易被人蒙蔽?”
话说到些,已经是十分尖刻,贺世贤听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倒纯粹一番好心,不想叫熊廷弼去冒险,另外就是沈阳到抚顺均是他的防区,熊廷弼真的出了事,他其罪非小。怎料眼前这经略真是油盐不进,性子太那啥了。
“唔,不过本官亦知贺总兵是好意,心领了。”
“是,末将多嘴饶舌,险坏经略大事。”
熊廷弼草草一拱手,算是“谢”了贺世贤的好意,贺世贤得了这个台阶可下,也就赶紧退了下去。
熊廷弼站起身来,说道:“此次就由贺总兵陪同,韩把总带兵护卫,其余各将管带营伍,各自警备。本官先自虎皮驿,再到沈阳,再至东州各堡,是否到抚顺关,到时候看看再说。”
“是,经略大人!”
所有武将亦是起身,不少人打量着韩旭,几位总兵对韩旭受到这样的赏识得用感觉不满,就是李秉诚看向韩旭的眼光亦有一些嫉妒,此时一位须眉皆白的总兵走到韩旭跟前,上下打量一番,用勉励的口吻道:“韩旭你是好样的,适才听闻人说你带来的兵极好,莫要畏惧人言,安心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但能杀虏立功便是好的,朝廷必不吝惜封赏,好做。”
“是,多谢总兵大人勉励,末将一定杀虏报国。”
韩旭行了一礼,他知道眼前这位老将军是从南方过来的援辽总兵陈策,这位老将军戎马一生,中过武举和武进士,是自己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功名富贵,也曾经打过露梁海战,杀倭甚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将。
……
傍晚时分,熊廷弼换了便服,在刘子瑞和两个亲兵的陪同下,来到韩旭驻地之中。
虽是小小营地,熊廷弼进来之后便是赞不绝口。
营地是临时拨给的空地,别的营伍搭起帐篷就算完事,韩旭这里却设了外围游动哨,内里也有轮值的哨兵,皆披铁甲,执强兵,远远见人就盘问来意,问明身份之后,这才放了熊廷弼等人进来。
“韩旭你带的好兵,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熊廷弼是何等人,比不得朝中那些一路读死书的京官,比起普通的地方亲民官也是强过百倍,自进来之后便是赞不绝口。
“下官只是尽了本份,带兵那些心得皆是从兵家书本上学得,论天份比起戚少保这样的名将来差的远了。”
“能尽本份,能学他人长外,见自己短处,这已经很难得了。你这些兵,彪悍勇武自不在话下,料想骑射本事也很不坏,要紧的就是有一股令行禁止,上下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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