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稀疏的老马叔此时也象报警似地闯进门来;不悦地扫视了一下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跺着脚:“嗨”了一声道:”还喝呢!这三百多米地号早都批出去了;月华!你上了个大当;还不快去想想办法!”早已目瞪口呆我;眼前嗡地一阵发黑;身子一下倚在了冰凉梆硬的后墙上。我是说;这回我可是头撞南墙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没让自已倒下去。稍一清醒;就由老马叔陪着一连走了三个地方;给果当然一无所获!刚刚把那两间”临建”房推到我手里的电器修理部;明确表示不能再把房钱退还给我;那个姓曹的秃头主任;(原七队知青曹桂秋之父)一面中头表示同情;一面又流露出暗自庆幸的狡黠笑容;法律顾问处也秉公办事;认为双方既有合同在先;也自然无话可说。市城建局的领导同志没能亲自接见我;但他安排接待我的那位同志倒也说得明白:批准一批农民进城办企业是上级的明文规定;建筑用地的面积位置;甚至建筑物的设计和结构;也都按城市整体统一规划与实施;因而无更改的佘地!。。。。。。不过后来他好象既关切又有意把我支开似地说:”这件事虽然与他们那个联营公司没有直接瓜葛;又总是因为它才产生的。那位龙经理活动能力很强;人也热心;你一个单身女人遇上了这么个大难题不妨去找找他。正好他今天早晨才从外地回来;住在宾馆三0八号房间。”“这……”老马叔为难地说:“有病乱投医;也就说不了啦。可我;站在’个体协会’的角度就不好出面了……”我没让他去。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一线希望;仓促之间也没问问这位把我一脚踩扁了龙大经理何许人也;就莽莽撞撞找到了市宾馆;我心里还暗暗鼓励着自已:反正在人家那些有头有脸儿的人物眼里;咱一个卖汤圆的摊贩儿也够得上”不三不四”的了;还怕什么脸呀面子的;闯吧!或许能碰上哪一位贵人;不就消了灾解了我的难?!三0八号是“高间儿”。守在楼梯口服务台前的女服务员;听说我是来找龙经理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差点儿瞥歪了。她也许知道我是一个卖汤圆的;不配来找这位大经理吧?--管它呢;你越是下眼看人;我越要昂首挺胸!。里面好象正在打电话;我不能等他说完才敲门;那会叫站在远处盯着我的那位斜眼女士把我瞧扁了。没等里面回答;我就推门而入—嚯!够高级的!沙发地毯镶着镜框的贝雕贴面;连窗帘都是外头一层纱;里面又衬了一层紫红金丝绒的!。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在这里安营扎寨;从背后看他的装束可不象“老土”;架子也够分儿;面对窗外举着话筒谈笑风生;好象只把身后进来的人当作送水扫地的女服务员。他就不怕有谁从背后给他一拳?可是……他是谁?!我倏地恍惚了一下;还没醒过腔来;他已经放下电话;回过身来看我了。—刹那间;我似乎从头上到脚下都整个儿僵直了。我是说;我踩上了电门儿!“噢!是--月华?!”他显然也不会不感到某种惊讶。但你不能不承认他反应机敏;善于掩饰。稍一停顿便又接着说:“真没想到是你—请坐。”“我更没想到是你。”我也这么鹦鹉学舌般立还了他一句;站着没动说实在话。在此之前的若干年里;特别是最近几年来;无论是大白天在街头卖汤圆或推豆腐;还是深夜里昏昏欲睡之际;我都曾多少次看见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或者也暗暗设想过一旦蓦然聚首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是说;我想过他!然而我却万万没想到;八年前是我打着闹着把他甩下;而今;却又恰恰是我栽在了他的手里!天呐;这是不是也叫报应?!他微微一笑;给我倒水;装成一个宽大为怀的长者或是善于接待来客的老行家。看我终于在沙发上一头别别扭扭地坐下来;他也坐到了沙发对面的皮椅子上;用一种让人说不来的眼神望着我。“这几年—过的还好吧!”他点燃了一支烟问。“挺好。”我生硬地回答;避开了他的眼睛;但自已又暗自责备;这又何必呢?是你个人送上来的嘛!真窝囊!“我们的女儿小蕾呢?怎么—没带来?”真没味儿;你当我是来看你的吗?这句话准呛得他够受的。说完了连自已也觉得有点过分。但我当然又不能在他面前显摆一副可怜相!不能!他沉吟了一会儿;也似笑非笑地晃晃脑袋。“八年了!—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怎么还没打消你那点火气?!”应该说他问得有理。其实我自已又何尝不曾有过内心的谴责?但是一到了现在这种场合;我又实在想软也软不下来。我盯他一眼;来了个针锋相对;“看见是你;火气就更大了……”“哈哈哈!”他没上火;反而笑了;还笑得挺开心。流行的发式使他看去显得蛮潇洒;外加亮皮鞋和那条坠在胸前的斜纹领带;更给人一种优雅和精神抖擞之感。十二年前在那个深山老林中的草房沟;在那个苦闷孤寂无望的年月里;最初他打动了我这颗少女之心的;是否就是他这股不同一般农村青年的帅劲儿!但我又立即警告自已;你可不是来往重叙旧情;甚至恬不知耻地往回拉钩的……我真地站了起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他也站了起来;而且脸上带有少有的正儿八经的神情“没;没什么事要我找你!”“那么说……是你走错了门?”“不;我是不知道‘龙经理’就是你龙国安。对不起了。”“那就灵活点儿;把‘龙经理’与龙国安来个区别嘛!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我没那水平。”听见他这时还没忘了说俏皮话;我简直气得身子发抖。刚要迈步;鼓鼓囊囊揣在口袋里的那卷子玩艺儿;竟呼啦一下掉出来;几张单据散落到地毯上。丢人现眼!--趁我急忙划拉那些单据的工夫;他捡起了那份买房合同书;奇怪地看了看;忽然笑道:“好啊!这回你怎么又钻到我的手心里来了!我可不想报复……。”“少说废话!是你又把我坑苦了!”我一把抢过那张倒霉的合同书;差点哭出来?可我管住自已;不能当着他的面掉一个眼泪辨……“冤家路窄啊!--你又结婚了吧?”这跟眼前的事有屁关系?!;但我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不能不故意气气他:“结了!—怎么的?!”“好;应该!”他说:“不过象这样的小事;他还不能出面办办;咋叫你抛头露面?看起来好象还不如我。”“;他不象你那么不三不四;也没象你长了三头六臂!”“感谢夸奖!我爱人听了这话一定会高兴的。”“怎么你也--”“俺也结婚了;大概比你还早!”我恨我刚才为什么差点儿说走嘴;也恨他话里的那种反唇相讥的意味。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谁碍着谁了……
我把那张撕破了边角儿的合同书连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修房单据;哗啦哗啦地卷到一起;又要往外走—虽然我心里还似乎在盼着他说点什么;或者……他果然开口了:“求你一件事行吗?”“那要看什么事了!”我抓住了主动权。也得治治他!“能给小蕾带点糖果回去吗?”他这次可不是说笑话;我看见他脸上甚至掠过了一种让人不能不动心的表情。:“一晃八年了!这次我出差办事;因为想到日后我也会经常在这个市里落脚了;眼前就总有个小姑娘的影子晃来晃去。。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让你把她带走呢……”“后悔也没有用;再说那时候她还得吃奶!你心里光有石头没有我们娘儿俩……”“是啊;没办法……”他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来望住我“求你了!给孩子捎去吧!”我心里猛然一揪;有股**辣的东西往嗓儿眼里涌;我承认;前几年他也曾多次给小蕾寄些钱或者什么东西;但我为了使自已不至失去独立生活的勇气;又都一样一样地给退了回去;现在想想;这也许有点不近人情;我们俩是我们俩的事;他跟孩子毕竟是骨血相传;何必作得那么绝情?他跟他真有那么大的仇恨吗?到底是他对不起我;还是我冤枉了他……他好象怕再次遭到拒绝;赶快补充道:“你可以不说是我给的……”我终于说:“没关系;既然是你给她的;为什么还要骗她……!”他急忙回身走到里间;拎出一个崭新的塑料提兜;里面塞得满满登登;花花绿绿的盒子上印着“广州风味”“海南特产”和“北京果脯”之类的字样和漂亮商标。不用算四十块也买不下来。他把东西交给我时又沉吟了一下说:“如果这会使你的那位不高兴;还是别提我好。”他真地相信我已经有了“那位”吗?可是我不想罗嗦;倒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问道:“你不是说比我更早吗?怎么不捎给你现地的孩子?”他愣了一下;但旋即莞尔一笑;“呃!—我们计划生育搞得好;到现在还没要孩子!”他装得蛮象。但我凭着什么直觉不相信他的鬼话;反倒差点笑出来。然而这时他又有意言归正传似地问起我:“能把那合同给我学习学习吗?这对人也是个经验教训。”“不必了。虽然叫我蒙受经济损失是你;但在法律上可和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终于;冲了出去。跑下了楼梯;跑出了宾馆大门……我也许根本就不该把那包槟榔糖果带回来;往常就是过年过节;也从没舍得这么破费么!可是小蕾刚刚高兴地叫了一声;马上又瞪起一从大眼;睫毛忽闪忽闪地认真窥视起我的神态。我不能不承认;这双眼睛真随根儿!她忽然把那包东西往旁边一推;扭头不理它。我知道;她这是错以为是哪个献殷勤给送来的;这无疑是在逼着我非告诉她实情不可—即使面对的是一个仅仅八岁的小丫头蛋子;也没法再唬弄!“听是;这是你那个爸爸送给你八岁生日礼物!”“哪个爸爸?!”她冷冷地问。“还有哪个?!—姓龙的;你亲爸爸!”她困惑着一动不动。小模样怪可怜的。我或许真的不该剥夺她本来应该得到的父爱吧?小可怜!“真是你爸爸出差给你带回来的。”她一时惊呆了。或者说是因为从打记事起头一次看见了爸爸给自已买的东西吧;小肩膀象打冷战似地抖颤起来;嗓音也变得低沉而又难以连贯:。“他不是……在草房沟吗?你怎么看见……他的?怎么他不来看我?”我偏转过脸;不想跟她费话;也不想叫她看见我的眼睛。她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跟我诉起大冤:“是你不让他来看我!是你不让他来看我!”她简直要把我给撕了!我大概也有点要发疯;举了举手想给她一耳括子;那巴掌反而火噜噜地扇到了自个儿的脸上!我恨我为什么买了那处倒霉的“临建”房子;也恨我为什么会稀里胡涂又跑到那家伙跟前去现眼;更恨我怎么能把他的东西捎给了他的这个……崽子!八年辛苦;付之东流;一包糖果;刁买了人心!我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这顿哭!……可是哭也哭不上溜儿!院里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小蕾推推我:“妈;有人来了!”。我顺手抓过什么东西使劲擦擦脸;支起身子回过头;才看见老马叔领一个水水灵灵的姑娘进了屋。老马叔指着她客客气气介绍道:“这是红燕山联营公司的胡秘书;特意受龙经理委托到咱们市个体劳协了解你的情况……。”我心里忽悠了一下!但没等作出任何反应;她就脆脆快快地开了口。:“夏姐!我叫胡丽莲;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就叫我小胡吧……。”赶上小狐狸精了!小嘴儿真甜;长得也甜;一笑两酒窝;见面自来熟!但我迟疑着没说什么;甚至由于一想到他身边放着一个嫩葱儿似的女秘书;心里就翻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醋酸味儿!她倒开诚布公;也许是有意消除我的反感;笑了笑接着说:。“俺本是龙经理在草房沟办的大理石厂的女工;--七队知青晓春的小表妹。这次他要进市里来建联营公司;人手不够;才把俺调来帮他跑跑腿学学舌;也就是这么个‘秘书’!”她好象有意等我听清了这层意思地缓了口气。--我也的确心里一翻个儿;他这几年果真办成了个大理石厂?!看我和小蕾都大眼瞪小眼望着她;她便又转入正题:“今天龙经理知道了你遇到的困难;马上就在考虑解决的办法。在没找到万全之策前;他决定由我们公司先如数支付你的损失费。夏姐;我看看那些单据好么?”这怎么可能?!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愣住了!大概连老马叔也没想到;他领来的这位胡秘书;会给我带来这样的福音吧;他惊喜地站起来抓住胡丽莲的手:“胡秘书;你们有这想法怎么不告诉我?!从咱市个体劳协的角度;应该好好感激啊!。—不瞒你说;夏月华这房了的事一出现;我还有点怨恨你们大鱼吃了小鱼么!—咳这龙经理我是还没看见;可已经佩服他是位有魄力而又讲诚信的农民企业家了……”胡丽莲急忙摇头说:“我来时龙经理两三嘱咐;这事用不着大吵大嚷。他说我们是乍进城的农民;别叫人家说咱咋咋呼呼。”“这怎么叫咋咋呼呼?这叫风格水平!--月华;还不赶快谢谢人家!”按理儿说;真该好好谢谢。这是闹着玩的吗?连买房带维修花了不少于八千;我得起五更爬半夜地挣多少年才能攒足?!可谢归谢!钱还是一个铜子儿不能要!就算那龙经理是出于好心;或者说也想借机补足对小蕾的抚养费吧;可我这个跟人家离了婚的女人怎么伸得出手!难道我没脸没皮;毫无志气?老马叔几乎跟我喊起来:“你怎么—连句话也不会说?”“我到底开了腔;斟酌着字眼儿:“胡秘书;回去谢谢你们龙经理。可这损失只能由我个人承担……”“夏姐!你--不会是想到别处去吧?!”她真机灵;会说话。对于我不便讲出口的那层原因;她心里早已明白。只有老马叔还装在闷葫芦里。他也许是真怕我坐失良机了;伸手拿过那卷子合同书和单据;便大包大揽地说:“胡秘书;这么办吧;夏月华也是刚强人;那损失也不好由全让你们公司负担;我看你要是想开支票的话;就把她买房的六千元给顶去吧!”“老马叔;你……。”我急得喊起来;可又一时没法说清。他也冲我一跺脚;简直要骂人了:“跟你老子一样的倔脾气;一辈子吃了多少亏!—我是要拿这单据向市领导汇报的。”我这儿与老马叔顶嘴;胡丽莲并不插言;只是自管自地拉着小蕾的手;摸摸她的小脸;仿佛要说却又忍住了。最后听老马叔喊出了那个数儿;她便麻利地在一张支票上写下了“陆千元整”;交到了老马叔手上。又转向我说:“夏姐;别往窄处想!龙经理……噢;这回咱们认识了;日后有机会好好唠唠。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小蕾半推半扯着我;送她出了门;甚至还羞怯而又恋恋不舍地跟她叫了声“胡姨”!。我的鼻子有点酸;道了别便赶快转回屋来。老马叔正坐在那里一边一边喘粗气:“月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