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一口气憋在那里,良久,脸上的表情终于还是垮下来,Israel:……我倒也不是打定主意不想帮你,但是说了不会修啊,凭空白手是变不出来的。
子昕也把语气放软,Octo:我问过我们那边的教授,也是束手无策,还是什么终身荣誉的呢……查文献资料也没有相关记载……唉,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Israel:修补Linux真的这么重要?
Octo:就像头顶上有一把刀悬着,随时都要担忧哪天来个谁把那根挂着刀的绳子剪断……你说你没事折腾出这么个玩意儿干嘛……
Israel: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郑修关掉电脑,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坐在椅子上盯着黑色的电脑屏幕沉思了会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
“说起终身荣誉,倒是让我想起了那位……”
站起身来到电话旁,拨通了一串号码,嘟嘟两声之后,对面传来年轻的男声:“BOSS?”
“杰森,帮我安排去普林斯顿的行程,要快……今天下午的京城?退票吧,等我在那边办完事情,直接飞去华国……”
“行李?晚点直接寄到华国去,反正也就是几份文件而已……”顿了顿,郑修又问:“律师那边怎么样了?”
名叫杰森的助手答道:“已经签下来了,一切都很顺利, BOSS你……”
“很好,晚些时候买几箱婴儿奶粉送过去,最好的那种。”
澳洲东部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一架飞机从墨尔本国际机场起飞,中途经过一次转机,终于在次日凌晨,在米国纽瓦克机场的航站楼走出一道年轻的身影。
男孩一身休闲装,戴着墨镜和鸭舌帽,棕色的头发压在帽子里,只露出形状好看的鼻梁和下巴,白种人的肤色,身量还没到拔高的年纪,乍一看甚至有些男女莫辨,花格子休闲衬衫里是白色的T恤,牛仔裤、黑色球鞋。在二十一世纪普普通通的打扮,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从飞机头等舱走出来时就引得周围人频频回看,只以为是哪个低调的明星。
男孩轻装简行,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相距一百多公里的普林斯顿大街上,一个瘦小的人影挥舞着双手,一边走着一边不停比划什么,那是一个戴着大框眼镜的老头儿,凌乱的头发黑白错落,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旧衬衫,皱巴巴的裤子完全看不出它曾经是作为西装的存在,过往的行人看见他都不自觉地向两旁避开去,就听见这个状似疯癫的老头儿嘴里不停地在喃喃着些什么。
“……假设有p个pebble放置在连通图G的顶点上,一个pebbling移动……具有奇数个pebble顶点个数r……G满足2pebbling性质……”
“G和H的Descartes积G乘H是一个图,顶点集就应该是……是……”老头儿嘴唇翕动着,眼睛泛红布满血丝,周围人闪躲得更远了,只见他行尸走肉般绕到一家披萨店旁的后巷,痛苦地抱住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
“顶点在哪里啊!想不出来啦!啊!……”
正在这颗怪诞的额头再一次撞向长着青苔的砖墙上时,一只白皙的手从旁边伸来,手背抵着墙,稳稳地挡在了头和墙之间,老人一头撞在了这只手心上,温软的触感让他一愣。
“你缺少的是一棵树或者一个至少有10个顶点的偶圈乘以一个满足2pebbling性质的图。”手的主人操着一副年轻的外来英语,半张脸被遮在墨镜下,以至于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着哪里、想些什么。
老人却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些,一愣过后脸上浮现出狂喜,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双肩使劲摇晃:“对,然后呢,Fk中心集应该设定在怎样的树上才能实现广义友谊?”
“想知道?”那人慢条斯理地问。
“想!快告诉我!”
“跟我去喝杯咖啡?”
老头一听有咖啡,本来就发亮的眼睛更亮了:“立即!马上!”
只见面前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的少年微微一笑,右手伸进口袋,长长的手指夹着两张飞机票,在他面前扬了扬。
两个小时后,米国白宫。
总统府邸响起清脆的电话铃声,与往常相同的声音此时却不知为何流露出丝丝急切,秘书接起电话“是,是”了两声,面带着讨好的笑容,拨通内线,将电话转接给了总统本人。
某位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提起电话:“什么事?”
“总统先生,非常沉痛地告诉您一件事情,我们的国宝丢失了!”
“国宝?呃……白头海雕大迁徙?”
“不是!”
“那是从华国借来的熊猫水土不服?”
“也不是!”
“红胸鸽?”
“都不是!”电话那头的说话声都带出了哭腔:“是……是那位啊!”
“给你五秒钟,时间到了我就挂电话。”总统大人道。
“是当今数学界的擎天柱啊,先生!”
飞机划过蔚蓝无垠的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凝雾,久久不散,白虹贯日一样的绚烂。
老头左手拿着七层的三明治,张大嘴狠狠咬下去,金黄色的蛋黄汁满溢出来,沾得脸上都是,右手拿起咖啡杯咕咕咕连灌好几口,墨汁一样的特浓黑咖啡面不改色地滑入胃里,老家伙咂咂嘴,显得非常满足。
“赶紧把引理证明告诉我吧!”
郑修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已经摘下了鸭舌帽和墨镜,闻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向对方递上一张纸巾:“若图G的直径为2,则以G为因子的f函数小于等于V函数的绝对值加一,之后的你自己想吧。”
老头儿眨眨眼,又啃了一口三明治,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舒服地搭在鼓鼓囊囊的肚皮上。
“数学、咖啡、远离法|西|斯、可爱的小天使,真是惬意无比的人生啊……”
……
“总统先生,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特工把人扣下来,然后让移民局把永久居留证印在他背上?”
“可,可是……”
“当年可是我们亲手把他推出去的!……今天他要走也是没人能够拦得住的啊……我们米国可是文明国家……”
“您,您是在开玩笑吗……”
“三十七年前,刚刚经历过二战的米国,早就对保罗埃尔德什开过世界上最大的玩笑了。”
、第五十章
飞檐楼阁;红墙绿瓦;一块匾额上四个镶金大字气势磅礴,华国开国主席的亲笔题书。
“哇哦……”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眯着眼睛;手搭在额头上遮挡耀眼的阳光;用一副带着乌戈尓腔的英语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天|安|门。”郑修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看了一遍;自顾自点点头,举步跨进了京城大学。
“一、二、三、四……嗯?”保罗数着匾额上的字数,惊叹地瞪大眼睛:“神奇的语言体系……哎;等等我!……”
……
宿舍门外响起钥匙串的叮当声;沈仲哲开门进来;一手提着装了塑料饭盒的袋子;向屋里三位喊道:“午饭来了,大爷们。”
薛海天第一个冲上来:“总算来了!我看看……糖醋排骨,我的!”
“急什么,没人和你抢,”仲哲没好气地摇摇头,把饭盒发给另外两人:“我说,难得的周末,你们就这么窝在寝室?”
子昕咬着筷子:“嗯?”
“周末的时候,我们学校会有很多社团活动……”仲哲说到一半,宿舍楼下突然爆发出一片喧闹声,几人连忙走到阳台往下望去,只见从学校各处不断出现大群的人,往同一个方向跑去。
“班长,班长开门!”宿舍外有人喊道。
仲哲放人进来:“王洋?怎么了?”
“我们学校来了不得了的人啦,校长、院长、什么教授都出动去迎接啦!”
“什么人?”
“不知道!”
“再探再报!”
“是!”名叫王洋的男生一愣,回过味儿来:“班长是你沈仲哲,难道不该是你去侦察第一手资料吗!”
薛海天一抹嘴巴:“还等什么,走啊!”
子昕一块鱼排还在嘴里,就听耳边有人含糊地说了句“贫僧……”,左手让人拽住往寝室外跑,转眼已经下了三层楼梯,他手一松,一双筷子这才掉到地上。
京城大学南门,小礼堂向西三百米开外,夏秋交季之时阳光灼热,黑压压的人头汇聚在一起,互相推搡拼了命向里挤去,就像里面有一块香滑的奶酪在吸引着他们一样,男孩的身形被淹没在一群二十来岁小青年之间,正站在他前面的人不知怎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正好顶上了他头上的鸭舌帽,男孩一个后仰,鸭舌帽就被人流冲得不知所踪。
郑修艰难地挤出人群,推了推鼻梁上仅存的墨镜,站在原地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一个会数学的老头而已,至于吗……”
他拍拍被挤得乱糟糟的衣服,手往口袋里伸去,拿出记录着罗子昕给他的联系方式和路线的纸条重新看了一遍,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
“唉,那边几个,等一等!”子昕被拖着跑到一半,突然让人拦住,随即手里就被塞了一沓传单,两个穿着火爆的女大学生摘下头上的兔耳发饰,戴在子昕和宁大师头上:“可爱的小弟弟,帮我们把这些传单发完吧!”
“不……”
“如果等我们回来你们还没发完,就把你们拉入社团!”那两个美女学姐说完,就混入了寻找传说中的“大人物”的人流中,仲哲和海天回头幸灾乐祸地瞟了眼他们的两位室友,拍拍屁股就走。
“喂,别走!”子昕刚要摘下兔耳朵,袖子却让人一扯,是宁大师,宁绎抬手向他们背后的某块横幅指了指,待子昕循着方向看过去,不由脸色变得铁青。
——“街舞社91年秋季招新。”
郑修沿着京大校园的一条绿荫道走着,每走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拿出纸条再看一遍,这样的动作在越接近罗子昕的情况下越是频繁,倒不是因为太过激动或者强迫症,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遗忘——无论之前付出多大力气和时间去拼命记忆。
刻意而为的记忆缺失仅仅针对Octo的下落,所以在上一世,他被捕后一次都没有供出Octo的所在,正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这块内容。这点戚行初也是知道的,所以对于郑修重生后没能主动去到环江找子昕,他一点也不惊讶。
戴着墨镜的白人男孩向右拐了个弯,往纸条上记录着的宿舍楼走去。
人群都向着一个方向冲去,这让逆流而行的人显得尤其突出,子昕往跑过的人群中塞了几张传单,转头就看到了一道身影,他眨眨眼,算计一笑,快走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人,对方似乎有些呆愣,子昕乘机摘下脑袋上的兔耳朵,二话不说戴到面前人的头上,同时把传单塞到他手里。
“替我发完它们,谢谢啦!”
他刚要跑走,胳膊上却传来一股大力,牢牢地抓住了他。
“嘶……好疼,”子昕转回身来,强笑道:“不愿意就算啦,你放手先……”
男孩一把摘掉眼镜,头上的兔耳朵跟着一抖:“罗子昕!”
“……你认识我?”子昕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我是郑修!”
“郑修?”子昕惊喜道:“你来……呃。”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人用力抱住。
原来郑修是长这样的么,还以为是个老学者……嘶,外国人的力气真大啊……子昕心里想着,还是非常高兴地说:“欢迎来到华国……”
刚要拍拍他的背,却突然感到脖子一湿,抱着自己的身体也正在微微发颤。
“……郑修?”
“让我好好抱一会儿。”郑修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快掐我一把,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掐你干什么啊……”
回应他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子昕只感觉对方的眼泪像是成串往下掉的一样,顺着他的领子落进去,几乎洇到了紧贴在一起的胸口位置。
“郑修,到底怎么了,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没,只是太高兴了……”只是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多少年来的天人永隔之恨。
子昕叹口气,把郑修安置在街舞社招新的摊位旁,某人抽抽噎噎地坐在那里,雪白的脸,眼眶红红,戴着一对兔耳朵,年纪又小,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问题是表情还特别特别严肃。子昕哪能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现在是完全被打乱了阵脚。得了,传单肯定发不成了,宁绎摇摇头,主动从他手里拿过传单:“你们去吧,这里交给贫僧。”
子昕向他感激地点点头,带着人往自己寝室走,感慨道:“完全判若两人啊……网络上这么睿智又稳重的人……”
“我一直都很睿智稳重!”
“可是很没说服力。”子昕突然想起什么,无奈地摘掉他的兔耳朵: “……唉,别抓我这么紧,别人都看着呢。”
“不行,”郑修说:“我会迷路。”
子昕这个平日来一直靠别人照顾的家伙,今天算是见识到原来还有人比自己更需要人操心:“一个人来的?家长呢?”
“断绝关系了……”
他脚步一顿,站在那里回过头:“断绝关系?!”
“嗯,我跟他们说我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子昕严肃道:“你只是来这里和我聚一聚,旅个游,危险?哪里危险?以至于要断绝亲属关系?太过分了吧!”
“不,我打算从今以后一直和你在一起,”郑修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经过自己考量的。”
“什么考量?”一向孝顺的他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是太任性妄为了。
“我原本是孤儿,在袋鼠国被一对华裔夫妇收养,有了个中文名字,会说中文,”郑修说:“他们在领养我之前已经流掉了三个孩子,以为不会再有了,就收养了我,没想到去年冬天,我妹妹诞生了。”
“所以我成了多余的,”郑修顿了顿,继续道:“每个人都很尴尬,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走,所以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告诉他们我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大家没什么争执就签下了亲属断绝关系书,这不是很好吗?”
子昕消化了半天,才问:“真的没争执?”
“可以说是双方都很满意。”
听到这里,子昕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了,之前完全没想到会有人以这样的一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年纪比他还小了点儿、孤苦无依、流离失所、说要一直跟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一座名叫郑修的大山,轰地一声压在了自己肩上,看来以后要省吃俭用养活这家伙了……
另一边郑修还在继续说着:“一会儿我去买房子,然后到公司看看。”
“……房子?公司?”
“嗯,几个月前炒股票,赢了;然后投资公司,活了,现在是袋鼠国零售业巨头的大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