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晴忍不住朝堂屋里面探头瞅了一眼。
男人们围着桌子,或站或坐。
有一个身影,在这些人中,如鹤立鸡群。
她朝里瞥过去的瞬间,刚好赶上他们劝酒。
他手里拿着酒杯,正仰头把一杯酒灌进口中。
高大的身躯,豪迈的身姿。
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
滚动的喉结,让她忍不住响起方才给他系斗笠带子时。
指尖碰到他喉结的那种触感。
她的眼神像是触电般缩了回来,转身快步回了灶房。
冰凉的手指轻轻拍打了几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这是咋回事啊?
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咋今个瞅着大不一样呢!
杨若晴,你这个花痴女!
堂屋里的酒桌,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结束了。
把酒菜撤回了灶房。
堂屋里,吃饱喝足的男人们,开始在那拟契约。
灶房里,杨若晴撸起袖子打算刷洗碗筷。
她不习惯灶房里堆着一盆脏筷子脏碗的情况下吃饭。
骆风棠进了灶房。
“晴儿,你和三婶赶紧热饭吃,碗筷我来洗。”
他径直过来解下杨若晴手里的洗碗布。
杨若晴扭头看了他一眼。
喝了酒的他,脸膛多了几丝异样的红潮。
一贯冷硬的脸部线条,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眼睛,却更深邃明亮了。
“我洗,莫弄脏了你的衣裳。”杨若晴道。
骆风棠笑了:“我把棉衣换下来了。”
杨若晴这才注意到,他果真又穿回了从前那件打满了补丁的旧衣裳。
“咋换回来?等会冻了咋办?快穿回去!”
她有点不满的责令他。
他笑了下:“喝了酒浑身发热,我把碗筷洗了再去换。”
他已经撸起了袖子在装着脏碗的木盆边蹲下身,动手洗了起来。
杨若晴没辙了。
“成,那你洗吧。”
她转身拿起葫芦瓢,去瓦罐里舀了一瓢热水添到木盆里面。
“兑换点热水,不然容易冻到手。”她道。
骆风棠抬头朝她笑了下,埋下头笨拙却又认真的洗起了碗。
第297章 棠伢子的来历()
那边,孙氏进了灶房,正准备回来洗碗。
看到骆风棠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洗碗,妇人脚下一刹。
“哎呀,咋是棠伢子洗碗啊?你放着,这些活计让婶子来做!”
妇人上去就要推开骆风棠。
骆风棠蹲在那决计不起来,十个孙氏也拽不动啊!
“三婶,我能洗的。你和晴儿忙活了一上昼都还饿着肚子呢,赶紧热饭吃!”
骆风棠微笑着道。
孙氏还是站在原地,一脸的惊讶。
妇人活了三十年,今个还是头一回见到男人蹲在灶房洗碗的。
这比日头从西面出来,还稀罕!
“晴儿,你来说下啊,你说话棠伢子听。”
孙氏朝杨若晴使眼色。
杨若晴正在那整理着盘子里的菜。
闻言,抿嘴一笑。
她瞅了一眼那边正洗得一头兴起的骆风棠,对孙氏道:“娘,你就随他吧,他喝了酒,做点事儿算是给他醒醒酒呗!”
这也行?
孙氏还是头一回听到。
妇人再瞅了一眼骆风棠。
还别说,他脸上笑呵呵的,还真洗得有滋有味呢。
这边,杨若晴把菜热了一遍,和孙氏两个开始吃饭。
吃完了饭,骆风棠的碗筷也洗完了,而堂屋那边的契约也拟好了。
孙氏率先回了家。
杨若晴则跟着骆风棠一道来了堂屋。
刚好赶上骆铁匠他们在那按手指印。
两亩三等的田,二两银子一亩。
骆风棠把四两银子,交付给卖田那人。
接着又把事先准备好的几个封红,给了里正,中间人余大福,以及拟写契约的杨华安。
杨华安接到那封红时,用手掂量了下。
嘴角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笑容,随即把红包拢进了袖子里。
众人又喝了会茶,瞅见雪渐渐小了,纷纷告辞各自家去。
屋子里就剩下骆铁匠,骆风棠还有杨若晴三人。
骆风棠扫地,杨若晴负责把他们喝过的茶碗清理一下。
二人分头行事,等到做完这些回到堂屋。
骆铁匠还坐在桌子边。
嘴里叼着旱烟,眯着眼睛还在瞅着手里的田地买卖契约。
一个劲儿的点头。
“大伯,这契约你都瞅了两袋烟的功夫了,还没瞅够?”
骆风棠打趣道。
骆铁匠咧嘴一笑:“这玩意儿,瞅一辈子都瞅不够啊!”
早些年,家里也有田地的。
后来二弟出了事,他就把田地变卖了去打点。
二弟到底还是没捞出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又过了两年,二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娃娃。
那娃娃就是棠伢子。
二弟没过多久就死了,他是靠着打铁把孩子拉扯大。
没有半点余钱置办田地。
十几年了,总算又置办上田地了。
中年汉子拿着手里的一纸契约,手指微微颤抖着。
有了这二亩薄田,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底气啊!
“大伯,你晌午喝了不少酒,回屋躺会去吧?”
骆风棠劝道。
骆铁匠摆摆手:“太高兴了,睡不着啊!”
骆风棠和杨若晴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骆铁匠又对边上的杨若晴道:“晴儿啊,咱们两家这地儿隔着不远,都在李家村那块。”
“往后咱两家都可以一块儿去下地了,哈哈哈”
杨若晴也微笑着点头。
“我家那两亩田,还是荒着的,李拐子懒,也没往那田里种红花草籽。”
“我爹说了,等明年开春,他先运些草木灰过去撒着,这会子莫动。”
骆铁匠连连点头:“你爹是庄稼老把式,他种田有一套。”
“对了晴儿,你爹那腿恢复得咋样了?这几****家忙着买田看田的事儿,我也没空去瞅他。”
骆铁匠又问。
杨若晴认真想了下,道:“我爹现在不拄拐杖,自己可以在屋里走十来步的样子。”
“不过这几日天冷,我们没让他下地。等出了日头,再下地练习行走。”她道。
骆铁匠边听边点头:“慢慢来,能站起来就不赖了啊!”
“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恢复期不能急。等到明年开春,就差不多可以下田干活啦!”他道。
杨若晴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喝了一会茶,眼见外面的雪快要停了。
杨若晴打算起身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来妇人的喊声。
“大哥?大哥你在屋里不?”
屋里,杨若晴一脸诧异。
大哥?
喊谁呢?
这时,骆铁匠突然站起身,望着屋外,“这声音,咋这么像你姑呢?”
骆风棠也是满脸诧异。
“我看看去。”
他转身出了堂屋。
院子外面,随即传来妇人惊喜的叫声。
“呀?那可是棠伢子?咋长这么高的个儿啊?姑都险些认不出你来啦!”
“好侄子,快来搭把手,雪滑,姑怕摔着!”
骆风棠很快便搀扶着一个妇人进了屋子。
妇人进屋,就狠狠跺了几下脚。
刚打扫干净的地面,顿时落了一地的雪块。
她又把头上的斗笠和蓑衣摘下来,递给骆风棠。
看都没看一眼边上站在的杨若晴,脚下快步朝桌边的骆铁匠这奔来。
“大哥,我是大娥呀,我回娘家来啦!”
妇人上来就拉住骆铁匠的手,激动的道。
骆铁匠满脸错愕,却显然不如妇人那般激动。
相反,中年汉子还把手抽了回来。
“你来错地儿了吧?早几年不是说你往后没娘家了吗?”
骆铁匠问道,又把旱烟杆子给塞回了嘴里。
妇人怔了下,随即就撅起了嘴。
“大哥,你这说的啥话?”
“妹子我几年没回娘家,咋这刚进门热茶都没喝一口,你就把我往外赶?”
骆铁匠转过身去,沉默的抽着旱烟。
妇人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抹着泪。
“我那会子说的是气话嘛,大哥你还较真了?”
“老周家的人不好相与,我头上又有个恶婆婆,一寸长的事儿我都做不了主儿。”
“这几年没跟娘家走动,可我对你们爷俩,是日也想夜也想。”
“这好不容易婆婆过世了,我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头一件事儿就是回娘家来瞅瞅。”
“你还赶我走?大哥你也太狠心了吧?”
妇人说着,就站在那里哭。
骆铁匠长叹了一口气。
态度不再如方才那般冷硬,稍松缓了一点。
“大娥,你吃过饭没?”他问。
第298章 她今个就来了()
听这话,妇人抽抽搭搭着道:“周家村离这儿七八十里地,我天还没亮就动身了。”
“又下着雪,这会子又冷又饿”
骆铁匠便吩咐骆风棠:“棠伢子,你给你姑弄点吃的,垫吧下肚子。”
“嗯!”
骆风棠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堂屋。
杨若晴也跟了出来,把空间留给这对老兄妹。
“棠伢子,我来热吧。”
她道。
骆风棠点点头,坐到了灶口塞柴禾。
瞧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若晴便热菜边问他:“那人是你亲姑?”
骆风棠点点头:“我大伯兄弟三个,我爹排第二,姑姑是幺女。”
杨若晴“哦。”了一声。
从前还真不知道骆风棠原来还有个姑姑呢。
听先前那姑姑自报家门,像是嫁在周家村。
周家村?
那不就是五婶鲍素云的嫂子的娘家吗?
“亲姑来窜门了,你该高兴才对呀,咋拉长个脸呢?”
她笑着又问。
骆风棠摇了摇头,挤出一丝苦笑。
“我这姑,十来年都不跟我家走动了。”他道。
“为啥不走动啊?她不要娘家?”杨若晴问。
这个年代的外嫁女人,想要腰杆子硬。
仰仗的条件主要就两个。
一个是自己能给夫家生儿子,传宗接代。
还有便是娘家的力量。
娘家兄弟多,拳头大,在夫家说话底气也足。
跟丈夫妯娌们吵架了,娘家兄弟们呼啦啦杀过来,场面就撑起来了。
所以,外嫁的女人,都不会不要娘家。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灶口,骆风棠听到杨若晴的问,皱紧了眉头。
“那会子我大伯带着我,我还小,不能上山打猎。”
“那几年家里没田没地,刚好赶上最艰难的几年”
骆风棠没有挑太明,但是杨若晴却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骆大娥嫌弃娘家不仅不能给自个在夫家长脸。
娘家哥哥还时常来借钱借粮,让她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于是,有一回年根底下。
骆铁匠驮着六岁的骆风棠去跟她那借二十文钱的过年费。
被骆大娥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还吵了一场,说是从此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哎!”
听完骆风棠的诉说,杨若晴轻叹了口气。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她道。
什么婆婆压着头,身不由己的话。
都是扯淡。
一个字:钱!
骆风棠点点头。
“我和大伯都明白,是我们自己穷。不能给姑长脸,也不能拖她后腿。”
“打那以后,我和大伯再也没去过周家村。我姑也再没回过长坪村。”他道。
“那这回呢?你姑咋冒着大雪还回了娘家?”杨若晴又问。
良心发现?
不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骆风棠也有些迷茫。
“我也不晓得为啥。不过,听我大伯说,上回你五婶过门,女方那边请的媒人就是我姑。”
他道。
“那****大伯也去你五叔那喝酒了,遇到了我小姑。”
“不过,酒桌上谁都没搭理谁。没想到,她今个就来了!”
这样啊
杨若晴眯起了眼。
五婶过门那日,她一家人都没机会去前面酒席上看宾客。
她自然也没瞅见女方那边的媒人原来就是骆风棠的姑姑。
等一下
她突然想到了啥。
“棠伢子,你说,会不会是你姑家去后,听到周媒婆他们谈论起你家的事儿。”
“知道你家要买田,所以你姑就又跑回来了认亲戚了?”杨若晴问。
原本以为跟穷娘家断绝来往。
可突然听到穷娘家要置办田地了。
田地可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买田更是可以传家的大喜事。
所以,骆大娥嗅到了娘家这是要发呀的征兆。
于是,屁颠着回来捡来往了?
听到杨若晴的分析,骆风棠沉默了。
他在认真琢磨着这些话。
觉得很有道理啊!
小姑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掐着他家买田的当口来。
“棠伢子,剩下的炒菜我都热了一遍儿。你看这兔子和红烧肉热多少份量的?”
杨若晴拿出两只碗来问骆风棠。
一只敞口海碗里面,还剩下满满一碗兔子肉。
另一只敞口海碗里面,剩下小半碗红烧肉。
“要不要留下下来,回头明日你们爷俩下饭?”
她又问。
骆风棠抬头瞅了一眼。
“不留了,全热了吧。”他道。
杨若晴暗讶了下。
棠伢子还真是豁达呢。
换做是她,对于这样的极品亲戚。
莫说把这些肉菜全热了,就是一碗茶,她也不给。
似是瞅出她心里有点不赞同。
骆风棠沉声解释道:“甭管咋样,这大雪纷飞的,来一趟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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