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感受。”
叶伊痛心的看着被层层叠叠的法阵困在中央的豪宅，或者说是，囚笼。
“他一直都这样忍受吗？”
“没办法，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困住八岐大蛇，但是他也不想把自己——”
“我知道。”
叶伊迈出第一步。
她能感受到沉重的禁制正压着她的呼吸，但是这种禁制带给身体的感觉却没有预期中那么恶心，在浓郁的禁制深处有花香的晶莹。
叶伊知道，这是月的力量。
月正竭尽一切力量对抗着与生俱来的杀戮本性。
他不想成为八岐大蛇，不想伤害他深爱的这些人，哪怕他早已经知道他身边的人全都不是真正的人，每个人的身体里面都有一个陌生的灵魂。
但是他依旧选择了爱情。
他爱着这些人，爱到可以克制自己作为蛇的本性。
“我想见见他”
叶伊轻声说着，手指伸出，在空气中轻轻几下拨弄。
本来如胶水一样粘稠的禁制开始涣散，空气中流过一阵波纹，随后，一切都变得清爽了。
恭子看着叶伊的行动，眼中有少许潮湿。
“大概，遇上你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她感慨着，“你真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但是我在他眼里也和所有人一样都只是个可怜的存在。”
叶伊说：“我希望他能够得到自由，永远的自由，不再被力量困在这个可怜的地方，不再做历史的囚犯。”
“但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囚笼”深处，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我深爱着这个世界，世界却无情的背叛我，一次又一次，将我从现实中碾压，从常世中驱逐，把我变成夹缝里的怪物我也曾努力试图和世界和平共处，可是，我亲吻了世界，世界愿意亲吻我吗？世界只想伤害我！一直一直都在伤害我！”
“那是因为你对世界的爱还不能让你忘记世界的另一面，所以你无法敞开胸怀接受世界。”
叶伊沉重地看着“囚笼”，说：“别再抱怨现实，世界从未伤害过你，你也没有被世界排斥，你只是拒绝原谅你自己，把自己给放逐了。”
第1539章 变成魔鬼（）
“但是只有这样做，世界本身才会得到和平。我是世界孕育的怪物，我的存在会毁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囚笼中，自缚的“囚犯”沉痛地说着。
“我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你们，我不能让我的内心的魔鬼冲出我的身体囚笼，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只要能够拯救你，即使死，我也不害怕。”
“但是死亡并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叶伊沉重地说着，手指伸出，隔着贴满灵符的纸门碰触她曾经最好的朋友的手指。
“我是来拯救你的，”她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才能把你从无尽的噩梦中带回来……”
“没关系，你还爱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温情的说着。
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无奈的轻柔。
“我依旧爱着这个世界，只要你愿意爱我。”
“可是……没有你的世界，我会迁怒整个国家。”叶伊沉重的表态，“我不喜欢这个害死你的世界，不喜欢没有你的国家。”
“所以——”
“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国家，也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一定会找到拯救你的办法！”
叶伊认真地说着，隔着纸门传递的温暖让被噩梦折磨到已经快无法维持人形的生物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为了你，我会继续坚持。”
他小声的说着：“即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坚持是毫无意义的。”
“不，不是无意义的！只要你不放弃，命运就不能伤害你，噩梦也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
叶伊的声音带着急切地哽咽。
“我会穷尽一切办法拯救你，哪怕把地球倒过来，我也要找到你的影子！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虽然这种爱——”
“不是爱情的爱，对不对？”
月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叶伊一时哽咽。
她不知道怎么说话才能不伤害他。
月却是很平静，说：“没关系，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我不介意你不爱我，或者说，给不了我想要的爱，我怕你突然改变主意决定爱我。”
“为什么？”
叶伊不解。
月小声说：“因为那意味着你已经变了，而改变在这个微妙的世界里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大秘密没有告诉我们！”
叶伊的声音骤然紧张。
月却是靠着纸门长叹一口气，说：“秘密一直都存在，只是我……我……”
“月，你到底要隐瞒什么？”
叶伊紧张地追问着。
月闭上眼睛，他的眼泪已经变成血红颜色。
“还记得我离开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陨石落在郊外后不久，你在我的四合院里过夜，突然就——”
“那天晚上，我见到了陨石里面的东西。”
月的声音充满说不出的疲倦：“并非梦见而是真正的见到，那团东西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深重的呼吸，他沉重的告诉我，他和我有前世的联系，他很爱我，他依旧要留在我身边，他……他……侵入了我的身体……”
“……”
叶伊的呼吸也跟着急促。
“化为光，渗进我的细胞，一点点地腐蚀我的身体，直到我完全无法区分哪些细胞是我自己哪些细胞来自他……”
月的声音充斥着压抑和阴暗。
“我知道命运不美好，我也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被自己控制，但是我讨厌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吃掉的感觉，而且——吃掉以后还被迫维持着虚假的人格！”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惩罚自己！”
叶伊急促的说着。
月却是失声痛哭起来，说：“你不懂……你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怪物……我的身体里面已经被另一些生物占据，我的意识中又住着另一个怪物……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东西……我随时可能毁掉你所真爱的一切！我……我不能让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我……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爱着你的！”
叶伊痛不欲生的说着。
月却摇头，说：“那也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我现在的模样！等你看到我现在的可怕模样，你就会改变主意，即使强迫自己继续说着‘我爱你’的谎话，心里也还是讨厌我，觉得我是个可怕的怪物。”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会——”
“因为我尝试不起。”
月的声音越发虚弱：“我不能做这么危险的尝试，我会失去我最后的尊严，我只能困守在城堡里，用所剩无几的骄傲装点我的人生……”
“不是的！”
叶伊急得眼睛都冒了红血丝：“你真的想多了！你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这种——”
“没有人有能力承诺永远不变，我会变，你也会变，谁都随时可能改变……”
月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荒凉。
“放弃吧，”他说，“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拥抱真实和未来吧，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好，我真的不值得……”
“但是我想要对你好，你是我拯救这个国家的全部理由。”
叶伊恶狠狠地说着：“如果你不存在了，这个国家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恭子补充说：“身为鹰司家的女儿，我不该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但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只想保护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喜欢这个国家！国家会走到哪一步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只要你活着！”
“我也是，只要你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会感觉到快乐……”
叶伊反复重申着。
她知道月的心情必定很痛苦，也知道月此刻的每一分钟都活在绝望的煎熬中，所以她尤其需要保护这个可怜的人，她有义务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中带出来。
“相信我，相信恭子，相信你自己……”
“是啊，月，我们都还在努力，我们真的不想失去你！”
恭子吸了口气：“哪怕你变成魔鬼，你也还是我们的月！”
第1540章 我们的约定（）
不论命运将会走向何处，你都是我们的唯一。
隔着纸门，她们端庄的承诺着。
温暖透过纸门传达到冰冷的内心深处，带着从未感受到的温情。
“相信我，一定会结束。”
“我相信……你们……”
他轻声说着，带着前所未有的信心。
但是她们不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到过去，身体的异化正在越来越严重的走下去，他已经注定只能做一个——
笑话！
放心吧，在命运展开更加残酷的翅膀以前，我都会坚持做一个美好的人，一个能够守护你们不给你们添麻烦的人。
他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宣示着。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很可笑，他也明白自己注定无法摆脱这种无望的宿命。
但是他不害怕。
他已经知道了命运的轨迹，他会用全部的勇气迎接最后的结局。
我——就算死，也绝对不会让我爱的人因为我的死亡而受到任何伤害！
命运，你终究不能成功！
我一定会——
战胜你！
……
鼓励的话语之后，叶伊问月：“真的不能见面吗？”
“不能见面，我怕你们被我的模样吓到，更怕你们……你们……”
月的声音略带哽咽：“更怕你们没有任何害怕，让我难受得哭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想？”
叶伊不解的问着男人。
月轻声说：“因为我对你们的爱是真实的，虽然这种爱情和性和索求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我还是希望你们记忆中的我永远是那个美丽的我，而不是如今……已经半人半鬼的怪物……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吧，我喜欢美丽，我希望我在我喜欢的人的心中永远都美丽……”
“月……”
叶伊叹了一声。
她不勉强月，因为她知道月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不能接受任何的伤害或者玷污。
对月而言，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丑陋时刻，比杀了他更加难受。
“我是个很矫情很做作的人，”他靠着纸门，继续说下去，“我喜欢自己永远美美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希望所有人都只喜欢我的面容而不是关注我的灵魂，但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尊重一份爱，一个真正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我从地狱拉回来的朋友……我……”
“我愿意做这个朋友，”叶伊说，“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都永远是你的朋友。”
“但是我……我……”
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
叶伊站起身，说：“我先去喝口水，吃点点心，和你说了那么长时间，都有些累了。”
“好啊。”
月轻快地答应着。
叶伊也转身离开。
木板走廊发出轻快地脚步声。
……
确定女人已经走远，紧闭的纸门也有了一条裂痕，一只已经长满银色鳞片的手伸出来，带着期待和恐惧。
没有人知道他在期待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有期待，但是他依旧把手伸了出来，之后，少许头发也从纸门之后冒了出来。
他期待又恐惧的看着外面，看到前方确实空荡荡的时候，他甚至松了口气。
“真好啊，”他说，“真的很好……我……我……”
他低下头，苍白的头发落在地上，仿佛雪丝一般。
在暗处看到这一切的叶伊紧紧捂住嘴巴，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发出声响惊吓了这个已经无法在承担任何刺激的生命。
“……我已经是个怪物，但是我依旧喜欢着你，我一直都……”
他举起长满鳞片的手，捧着散乱的雪色发丝。
“相信我，我一定会打赢这场看不见结果的战争！我一定会以本我的身份回到你们的身边！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我相信。”）
内心深处，叶伊轻声说着。
她相信他会成功，就像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
爱，是世间最大的动力，虽然爱并不是万能钥匙。
……
……
“点心”吃完，叶伊回到走廊，带着酒足饭饱的慵懒。
月也将自己藏回黑暗的洞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会定期过来看你的。”叶伊承诺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生命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谢谢你，直到现在依旧愿意肯定我。”
月的声音满是说不出的虚弱。
叶伊抓住他的手，说：“因为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月，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最重要的人，你的生死和这个国家牢牢绑在一起。”
“你是想用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来威胁我吗？”
月发出轻笑。
叶伊却说：“难道我会为了国家拯救你？我只会为了你拯救这个国家。”
“……你真的很懂得让我开心。”
月的声音再次带上虚弱和无奈：“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伸手，隔着纸门说：“和我做个约定吧，约定我们彼此都好好活着，直到上帝失去了耐心。”
“你这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话。”
“那我要更正一点，”月说，“我的信仰不是上帝。”
“天照大神也可以。”叶伊说，“我不在乎你的信仰是什么，我只要确定和我做下约定的人是你，是你就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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