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放下汤勺,淡淡地说:“她这顿午饭吃不吃我是无从知晓,不过,她一定会得到比不吃午饭严重得多的惩罚,而这惩罚之人正是她的主子何姨娘。”
迎春问:“为什么呀?”
“绮红顶撞了娘,这是不争的事实,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按照规矩,是要打烂了嘴再发卖出府,可李管家只罚了她不许吃饭,这是大大的不公,也显得娘大度不争,如此一来府里自然会有人鸣不平,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爷爷奶奶的耳朵里,就算爹有心想偏袒,奶奶也不会允许,所以爹为了安抚娘,一定会去娘的房里。绮红是何姨娘的心腹,帮她做了不少事,何姨娘自然舍不得放她离开,所以也必须给绮红一个严厉的惩罚,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或者说,才能让奶奶满意。”
“可二小姐为何不让夫人罚她,偏要她自己去找管家领罚呢?”
雨淡笑道:“此事若是娘罚的,又怎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呢?娘罚的重了,难免会有人拿何姨娘的身孕出来说事,说娘是在借机撒气,若罚的轻了,横竖也是娘自己罚的,与他人无干。所以只有李管家罚了,才是最佳之选,平日里看不惯李管家的人大有人在,绮红也是个狐假虎威的,还愁没人替娘鸣不平么?”
迎春一脸的叹服,陈嬷嬷笑了笑说:“二小姐看多了书,心思也多了。”
雨低下头,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救了绮红,给了她恩惠,绮红清楚这一点,何姨娘也清楚这一点,日后,她还会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个得过大房恩惠的人呢?不过,无论她会与不会,都将给了雨可以利用的机会,只有找到了缺口,才可以去突破。
到了晚间,房里的丫鬟带回了更多的消息,老夫人专门派了嬷嬷去斥责了何姨娘教导下人无方,但因她有孕,只罚了禁足,在床上好好休养。闻人哲中午陪着乔氏用饭,午后也没去看她,而是带着闻人诣去了护国公那里,晚饭也是在那儿用的。何姨娘气得命人打了绮红二十大板,虽打得半死不活,可到底还是留下了,没有发卖出府。雨平静地听着,低头喝着参茶,不动声色,陈嬷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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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无事,送走了闻人诣之后,雨一直在房中看书,迎春换了几次茶,忍不住劝道:“二小姐,外面春光正好,好些花都开了,您不去园子里逛逛么?那纸鸢也好久没放了,可要带出去放么?”
雨沉吟了片刻,放下书道:“也好,那就去放纸鸢吧。”
二月里春光明媚,百花竟放,乍离了炭盆,也不觉得有多冷,太阳照下来,连微风中都带了些暖意。说是放纸鸢,其实雨是不用做什么的,早有小厮和丫鬟在一旁放好,雨只须牵着线玩儿即可。雨记得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爹娘、弟弟一起放过纸鸢,爹爹亲手扎了纸鸢,和她一起放上天空,娘抱着弟弟站在一旁笑看着他们四处奔跑,弟弟那时还不会说话,只知道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叫。这么多年来,纸鸢竟成了上辈子快要忘记的一段记忆。
几个丫鬟的宴宴笑语将雨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迎春拍着手道:“二小姐,您快看,那纸鸢又飞高了!”
雨浅笑:“是啊。”飞得再高,还是被人用线牵着,就像她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宿命,哪怕是死亡也无法摆脱的轮回。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越飞越高的纸鸢,忽地一阵急风吹来,纸鸢猛烈地抖动起来,“呀,二小姐,风大了,快点收线!”放纸鸢的小厮急急忙忙来拉线,可还是慢了一步,雨只觉得手上一松,那纸鸢就脱离了,随着风往远处飞去。
白芨直跺脚:“真可惜,好不容易放那么高,居然断线了。”
雨笑着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去找找吧,看看落在哪里了。”
迎春道:“看着像是往前院飞去了,奴婢为二小姐寻去吧。”
“一块儿去吧。”雨将线轴交到小厮手里,便带着迎春向前院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了闻人哲的声音:“小女贪玩,让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叫太医来看看么?”
殿下?雨和迎春对看了一眼,忙向后退去,雨心跳有些加快,难道是安王来了?刚退了一步,便听见了李浲的声音:“闻人大人言重了,本王哪里有这么虚弱,惊也惊不得?”
正说话间,李浲从门外转了进来,手中正拿着雨方才掉下的纸鸢,闻人哲跟在他的身后,李浲看见雨,一愣之下停住了脚步,随即露出了笑容,雨只得福身行礼,闻人哲板着脸道:“语儿,是你在放纸鸢吧?你可知这纸鸢方才差点砸到齐王殿下?简直胡闹!还不快点向殿下请罪!”
雨低下头道:“这纸鸢确实是我放的,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不妨事,”李浲上前扶起了雨,“方才有一阵子风忽然挺大的,许是刮断了线,与闻人小姐无关,本王也并未受到什么冲撞。”
闻人哲道:“殿下宽仁,臣代小女谢过殿下。”
雨依然低着头:“谢殿下不责之恩。”
李浲将纸鸢递给雨:“这纸鸢有一处摔断了,不过倒不严重,用细线绑上就可以再飞了。”
“多谢殿下。”雨接过纸鸢交给了迎春,向他们行礼告退。
“等一下,”李浲叫住了她,“本王今日是来拜师的,闻人小姐既是伴读,不随本王一起去见老师么?”
雨这才想起前日在卫府时李浲对她说的话,忙看向闻人哲,只见闻人哲点头道:“陛下今日下旨,命齐王殿下拜你爷爷为师,由你侍读。”
李浲道:“闻人小姐聪慧过人,能与小姐一起向国公爷请教,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女自幼体弱,也未曾好好读过什么书,性子又顽劣贪玩,还望殿下日后多担待,”闻人哲一边说,一边侧头斜睨着雨,“语儿,日后要听从殿下和你爷爷的教导,不可贪玩误学,你可知道了么?”
雨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低头应是,迎春见状忙行礼退下,雨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向前走去。李浲说:“本王还是第一次来护国公府,布置得真是不俗,这满园的鲜花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闻人哲说:“殿下若不嫌弃,不如一会儿就留在府上用饭。”说罢,他向雨使了个眼色。
雨忙道:“是啊,一会儿见过爷爷之后,小女陪殿下四处转转,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浲回过头,笑看了看雨,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啊,有劳闻人小姐了。”
雨按捺住内心的腹诽,温婉地笑道:“能为殿下效劳,是小女的荣幸。”
第36章 (三十六)()
时近正午,阳光正好,李浲和雨见过护国公之后,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喝茶,李浲将一碟晶莹剔透的豌豆酥往雨的面前推了推:“这是我特意命人去客来居买来的糕点,你快尝一尝。”
雨凝视着摆放在一旁客来居的点心盒子,心中酸涩,轻摇了下头:“谢殿下,只是我这会儿不饿,吃不下。”
“只尝一口吧,这糕点很好吃的,听他们说,为了买这一盒糕点,竟然排了半天的队,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买东西也要排队的。”
雨微笑:“客来居的糕点,容兴记的芝麻酥糖,天香雅叙的女儿红,这京城三绝,哪样都要排队,不过店家想来是不知道买的人是殿下,否则一定亲自送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既在宫外,又不是大事,觉得没有必要罢了。”李浲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的哪里?天香雅叙?那里不是一个歌舞坊么?“
雨笑着说:“天香雅叙的歌舞誉满京城,精心酿造的女儿红更是千金难求,然而就算肯一掷千金,也需提前下定等候。听闻这女儿红是由歌舞坊里的姑娘亲手所酿,酿造过程极为复杂,有时等上很久也未必能喝上,不过即便如此,名流士子依然趋之若骛,在天香雅叙,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喝着女儿红,才是第一赏心乐事,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浲被说得心动,不禁道:“若真有这样的美酒,倒定要去尝一尝。”
雨垂目不语,天香雅叙的女儿红之所以被如此追捧,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男子们为了在喜爱的舞女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和财力,小小一杯女儿红,便成了权利富贵的象征;二是在温柔乡中喝酒,只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再普通的酒,在那样的环境下都会变成了美酒,何况还有一个美人亲酿的噱头呢。然而,李浲这样久居深宫的天家贵胄又怎会懂得其中奥秘?
李浲看着雨道:“一直听闻你久病缠身,缠绵病榻,想不到你对外间之事知道的还挺多的。”
雨抬头道:“就是因为病着的时候不能出去,才特别喜欢听别人说外面的事。”
李浲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如今你身子好了,外面好玩有趣的地方都可以一一去体会,不用再只是听人说起了,”他又将豌豆酥推到了雨的面前,“很好吃的,你不尝尝看么?”
雨沉默地注视着那一碟糕点,眼前忽地掠过安王的浅吟低笑:“客来居的糕点最是精巧,你一定喜欢,快尝尝看。”
她紧咬着牙,有些生硬地说:“我不爱吃甜的。”说罢,她抬眼看见李浲探究的眼神,轻叹了口气,“好吧,就尝一块。”
雨拿起一块豌豆酥咬了一口,熟悉的滋味充盈在唇齿之间,是满嘴的清甜,却转瞬就变成了苦涩,是因为依然这样清晰地记得,所以才会痛苦么?
李浲问:“好吃么?”
雨笑着点头:“好吃。”
“好吃的东西会让人快乐,可我觉得你并不快乐,反而还有些哀伤。”
雨的眼神闪了闪,“殿下多心了,我并不哀伤,只是没有什么事值得我快乐罢了。”
“怎么会没有呢?”李浲站了起来,透过一串串繁复盛开的紫藤花看向湛蓝的天空,“这样好的天气,这样美丽的花,还有好吃的糕点,可以交谈的人,这些难道不都是值得快乐的事情吗?”
雨愣了愣,这些都是值得快乐的事么?似乎从她离开安王府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雨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殿下说的是。”
李浲猛地俯身凑到雨的面前,雨吓了一跳,向后躲了躲,不解道:“殿下?”
李浲狡黠地一笑,他的笑容看起来很阳光,却又透着一丝深藏不漏的隐晦:“我在想,到底什么事情才能让你真正快乐起来呢?”
雨心中默叹一声,真正的快乐么?这辈子只怕是不会再有了。她定下心神,微笑道:“出去玩呀,成天闷在屋里,要我怎么快乐呢。”
李浲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刚要开口说话,陈嬷嬷上前请安道:“二小姐,该请齐王殿下去用膳了。”
雨如释重负,忙站起身道:“殿下,请。”
午宴设在正厅,护国公和闻人哲作陪,雨坐在下首,只需陪着笑脸即可。一翻觥筹交错之后,李浲对护国公道:“国公爷戎马半生,实在令人敬佩,外公曾对本王说过,国公爷当年在平定燕胡之时,曾带一队骑兵深入敌营,出其不意,破敌致胜,立下奇功,本王听后一直向往不已。”
“殿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老臣的这些功勋,不过是陛下抬爱罢了,哪敢在秦将军面前班门弄斧?当年我与秦将军同在军旅,如今秦将军依然为国戎守边关,而我则解甲归田,不复当年之勇了。”
“国公爷何须自谦?如今您虽已不在军旅,却依然在朝堂之上为父皇分忧,父皇曾多次说,‘国之大事,需与护国公、大学士共商之。’足见父皇对国公爷的倚重,而二位闻人大人如今更是中流砥柱,本王能得到国公爷的教导,实在是有幸之至。”
“承蒙殿下不弃,老臣定当倾囊以授毕生所学,愿对殿下有所助益。”
闻人哲用眼神示意雨,雨端起酒杯道:“语儿有幸,能陪伴殿下聆听爷爷授业,愿共饮此杯。”
李浲举杯:“共饮此杯。”
放下酒杯,闻人哲道:“因是临时留殿下用饭,准备不周,不知饭菜可还合殿下胃口么?”
李浲笑着说:“全是本王爱吃的菜,还说不周么?闻人大人费心了。”
闻人哲说:“如此臣便放心了,这些菜平日里也常吃,看来与殿下的喜好是不谋而同了。”
李浲说:“以后免不了要多多打扰,如此甚好,”他看向雨,“语小姐也爱吃么?”
雨一愣,忙道:“自然爱吃的,谢殿下关心。”
“可语小姐似乎用的很少呢。”
闻人哲说:“殿下见谅,小女体弱,进食一向少。”
“原来如此,”李浲似笑非笑地看着雨,“语小姐要多保养身体,多吃一些才是。”
“多谢殿下关心。”雨暗暗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菜。
李浲笑着低头吃菜,护国公说:“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马陵春赛了,殿下此番可要凑个热闹?”
雨瞬间有片刻的失神,马陵春赛是在京郊马陵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盛会,是京城贵族子弟之间比试、切磋、相互学习的好机会,比赛分文试和武试两部分,各自有各自的精彩。武将们精湛的招式让人目不暇接,而文试更有看头,考官出了题目,比试的两人各执一方,相互辩论,最终胜出者,会得到皇上的亲自嘉奖。这是一个出风头的大好机会,所有年轻的贵族子弟都不会放过。安王知道雨喜好研究武学,自她入安王府以来,每年的马陵春赛,安王都会带她去看武试,安王坐在隐席,有低垂的帘幕遮挡,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场内的比试,而外间的看台却看不清隐席中的人,雨扮作安王的侍女,可以尽兴地观看。往事历历在目,原来这么快就又到了春赛的日子,只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李浲笑道:“本王观战即可,亲自下场可是不敢,倒是诣公子,前几年因在外求学,都未曾参加,此次办差回来若是能赶上,也可让大家一睹王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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