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上就冬天,锅炉房买了不少煤,正加班加点卸呢。曹玉武上二班,下午三点干到晚上十二点,正准备睡会。听了不在意的挥挥手,“就一孩子,我瞧着还行。”
李桂香瞧着他那样就烦,转头去跟厨房里收拾的曹老太太念叨去了,小儿子重要,大孙子可更重要。
小屋里曹玉文带着许乐收拾东西。
他们从东北回来,家具都送了人,只带了衣服和铺盖卷,还有给家里人买的特产。哥哥嫂子妈妈一人一件皮衣服,还有两根人工养殖的人参、给曹飞的玩具。
曹玉文边收拾边心里难受,轻轻的摸着许乐的脑袋,劝他说,“乐乐啊,别放在心上,有干爸呢,乖。”
许乐摇摇头,如果是上辈子的他,肯定会难受的。上辈子他没跟干爸来河北,而是被寄养在村里,那才是举目无亲,泡在苦水里长大。所以,重生后,他执意跟了平日里就疼她的干爸,为的就是不过当年的日子。
在这里,有干爸真心实意疼他,这点苦又不算什么,再说,对于一个曾经的成功者来说,穷不过是一时的,亲情才重要。
显然,许乐的乖巧让曹玉文很欣慰,他使劲揉了揉许乐的脑袋,直到成了一窝乱草,才不好意思的住了手。
曹玉文是个十分憨厚的人,纵然哥嫂让他不舒服,可依旧将礼物收拾了出来,准备拿出去。
许乐抱着那件黑色男士皮袄就不肯撒手,曹玉文哄了老半天,许乐也不放,曹玉文劝他,“乐乐,这是给大爷的,买的时候都说好了啊。”
许乐想的清楚呢,他们大部分钱都置办了见面礼了,可这礼送不送也要分人。
他皱眉瞅着这间八平米的小屋,李桂香这么难缠,曹玉武是个万事不管的软耳朵,老太太显然也不太喜欢他,这不是久居之地。但如今,他和干爸手上一共就二百来块钱,连工作都没落下,能留一件是一件,这东西在这儿可是稀罕物,送礼也好。
不过这事儿也是有考量的,老太太的东西显然不能少,若是只给曹玉武,李桂香怕是能把这屋子掀了,不过给了李桂香不给曹玉武,怕是没人说什么。
许乐冲着好脾气跟他要东西的曹玉文说,“给干爸留着,大伯穿不下。”
的确,曹玉武这么多年胖了不少,这衣服虽然买的不小,但还装不下他,给了他也穿不了。
曹玉文还不死心,“干爸穿着大。”
“那就留着乐乐穿。”许乐小脸红扑扑的,昂着脸给他讲自己的小心眼,样子可爱急了,曹玉文想想这袄子以后真不好买了,过个几年就能改改给许乐穿,终于点了头。
第3章 工作()
都说拿人手短,两件皮袄、两条人参,外加给曹飞的小汽车,让许乐暂时在这个家呆了下来。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迎面而来。
曹玉文没有工作。
当初政策一下来,小许村的知青们就下足了功夫回城。为此送礼的有,像许乐他妈柳芳一样拍拍屁股离婚的也有,曹玉文既没钱又没人,一直等到最后,也没轮上回城的名额,最终只能带着许乐偷偷跑回来。
他离家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爸爸还在世,哥哥还没娶媳妇,一家人生活的其乐融融,他对于家的想象也停留在那一刻。因此在回来的时候,他想的是,只要有家,能没我一口饭吃吗?
可现实是,迎客的饺子再喷香,平日里吃饭也是要钱的。毕竟他亲娘曹老太太不挣钱,他不在,亲娘跟着大儿子吃,自然没问题。可他带着许乐回来了,就没让他大哥供养自己的道理。
除了那十五块钱,花钱的地方多得是。生活用品要不要钱,衣服鞋子要不要钱,许乐已经七岁了,上学要不要钱?这都是摆在曹玉文眼前的事儿。他此时瞧瞧手里头那两百块钱,就再也没有钱人的感觉了。
只是找工作这事儿着实犯难。
这年头私营经济还不发达,在路边摆个小摊都被人看做投机倒把,可国营厂曹玉文进不去,选来选去只有街道工厂还算靠谱。
可别的地方的街道工厂都是机械厂,机修厂,唯独曹玉文他们家这个有点特殊,这是个干花加工厂,使用的是最简单的加工方式——人工制作。这里不要求学历,听说也招了几个偷偷跑回来的知青,算是曹玉文最理想的工作地点。
只是这里也不好进。这时候待业青年多少啊,谁家又都不富裕,恨不得都撵出去让他们自力更生,干花厂又不是国营单位,有国家拨款,而是属于自负盈亏,自然要算人力成本。
曹玉文在人家厂门口盘旋了两日,都被拒之门外。只能回家唉声叹气。
这时候,曹玉武上班去了,李桂香带着曹飞上学去了,老太太跟着楼下的老朋友们聊天去了,整个家里就剩下他们父子俩。许乐戳了戳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曹玉文,问他,“干爸,人家没要你?”
这话有点大人气。若是放在曹飞身上就有点不对劲,可对于许乐来说,却是正常。他娘跑了,爹死了,再不成长点,那是傻子。
曹玉文本不想跟个孩子说,干吗让个小不点替自己担心呢?可他实在没有倾诉的对象。哥哥已经成了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其他时间还有嫂子陪着,他想不起跟自己叙叙旧说说话。亲娘没时间,一家六口人的饭菜都落在她身上,一天从早忙到晚,等着要睡觉了,还要伺候曹飞那个小祖宗。
钱一天天只出不进,他不但不能对象承诺给许新民的诺言,让许乐过得好,恐怕连学都让他上不起。这让他焦急烦闷,心里憋屈的难受,时时刻刻在否定自己。
如今许乐问出来,他终于吐了口,将自己找工作的难处说了说。他以为许乐会像他爸爸许新民一样,知道他回城无望后那般,陪着他一起憋闷难受。可没想到,许乐只问了一句话,“这个厂子靠谱吗?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曹玉文愣了一下,可瞧着许乐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样子,不由自主的就将这几天打听好的事情说出来了,“挺靠谱,我问了问,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能拿30块钱。那个活不难,就是把那些叶子啊,花啊,组合起来,半天就学会了。”
许乐听了点点头,他知道这种小厂。这其实不是日后的高档干花,就是塑料花,这时候人们生活刚刚丰富起来,但又没有外国人送真花的习惯——那也贵,不少人喜欢买几束塑料花放在家里,好看又时髦,起码在几年内,这种厂子生意不会太差。
更何况,他们也急需一个稳定的工作,来提供稳定的钱生活。
许乐想清楚了,就说,“那我们就去那儿吧!”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到让苦闷的曹玉文哑然失笑。他刚刚还觉得许乐是个小大人,可这回就漏了陷,也就是个孩子,才不管别人想什么,一切自说自话。他摸了摸许乐软软的头发,叹气道,“人家不收人了,咱们再换其他地方吧。”
许乐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完后直接睁着双大眼睛,无辜的说,“为什么不要干爸?干爸好厉害的。是不是因为干爸没给他送母鸡?”
曹玉文一下子愣了。
这话其实有典故。当初村里分地,有人给村支书送了两只老母鸡,结果量地的时候比别人家大了不少。许新民觉得郁闷,就跟曹玉文喝酒的时候说了,让许乐听见了,还问了半天为什么。
如今许乐再说,他倒是没觉得这孩子逆天,反而像是开了一道门。他原先在村里,过得实在太闭塞了,把这些规则都忘了,办事求人,总要送东西吧。他记得干花厂的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能抽烟喝酒,要不送点烟酒过去?
想到这儿,曹玉文的心情总算疏朗了一些,许乐瞧见了,知道他想通了,也就没再说话,转头说了声我下去玩会儿,就出了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曹玉文才带着一脸笑回来。
许乐已经自己洗干净了手,坐在小马扎上。曹飞不愿意写作业,正发斜火,冲着他妈嚷,“让他走,让他走,我不要他在家。”这小子还记恨着他往饺子吐口水的事儿呢。李桂香一边扯着他往厕所去洗手,一边大声安慰自家孩儿,“嚷什么嚷,耳朵都被你震聋了,走走走,当然得走了,该走的都得走。”
曹玉文进门正听见这一句,他瞧了瞧面无表情的许乐,又瞧了瞧看见他进门,显得尴尬的李桂香,终于挺直了腰,“谁该走?这房子姓曹,怎么,我爸爸留下来的地儿,我不能住了。”
谁也没料到,前几天脸都快皱成老白菜帮的曹玉文,这会子居然有底气说出这么一句。可的确是这个理啊!当初曹老太太就是用这个理由制服李桂香,让她没话说的。李桂香又被同样的理由噎了第二次,难免有些不满,放开了挣扎的曹飞,半笑不笑的说,“对啊,姓曹不姓许。”
她也没别的意思,也不是看许乐不顺眼,这不是穷的吗?曹玉文没孩子,这钱不是应该都花在他们家曹飞身上了吗?可许乐在这儿,曹玉文的眼睛,从没往曹飞身上放过。
许乐这时候才转过头来,冲着李桂香就流了眼泪,“大娘,别赶我走,求求你,我能干好多活,我吃的很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吐口水了,大娘……”
他长得白净可爱,此时眼睛都红了,别说心疼得要死的曹玉文,就连皮猴子曹飞,都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小子怎么长的比王苗苗还漂亮,可嘴巴上依旧不饶人,暗暗的喊了声“哭包。”
这话让许乐又哆嗦了一下。
李桂香纵然再不讲理,被个孩子这样求,脸上也不好看,一时讪讪的没答话。这时候,曹老太太终于出来了,冲着她说了句,“你是越长越回去了,跟个孩子计较。”然后扭头对着许乐说,“乐乐乖,吃饭了,奶奶蒸了水蛋,你和哥哥一人一个。”
这可原先都是曹飞的福利。老太太分给了他,但对许乐留在家这事儿依旧没表态。许乐有些失望的答了句好。曹老太太还以为他是被吓得,也没经心。
那边李桂香心疼她儿子的口粮少了,忍不住嘟囔,“鸡蛋都四毛一斤了。”
曹玉文知道这是敲打自己,可他钱一分没少的交了,就算鸡蛋四毛钱一斤,一斤鸡蛋九个,他家乐乐一个月五块钱的生活费,也没花超——这不是他不讲理,而是家里根本不见荤腥,唯有这一天一个鸡蛋,是孩子的待遇,他们交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不过他还是不想让许乐过多的听这些话,所以另起了个话头,“我找到工作了,在街道的干花厂,明早就上班。”
一家人顿时,纷纷停住了筷子,愣了似得看向了他。
第4章 给钱()
曹玉文回来没工作,家里人不是没打过干花厂的主意。可那边直接说人满了,不招人,老太太想着送点礼,但又实在拿不出钱,也不能摊派给老大,只能作罢。
所以这两天,曹玉文愁,曹老太太也不好受。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明天就算求,也要再试试。谁知道,曹玉文自己搞定了。
一家人看怪物似得看着他,曹玉文没提送礼的事儿,只是说,“厂子里女工多,有些活干不了,刚想招人,我就找过去了,也是运气好。”
李桂香明显是不信,谁不知道那女厂长精鬼的很,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难不成自家老太太贴补了老二,但这事儿也问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到了晚上睡觉,李桂香和曹玉武进了大屋,曹老太太他们四个就进了小屋。曹玉文将折叠床拎了出来,放在了过道上挨着墙撑开,从床上将褥子抱过来铺好,又拿了被子放好,出去灌了个吊瓶,给许乐暖脚丫子。
曹老太太瞧着那窄窄的一张床,睡个大人都费劲儿,还要加上许乐那小家伙。她岁数大了,睡眠浅,这两天听得真真的,许乐这孩子睡觉不老实,曹玉文好几次被踹醒了。“文啊,要不你上来睡吧。”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可曹玉文不放心许乐,这孩子不抱着他睡不着,“不了,这样睡也挺好,挺暖和。”
老太太又退而求其次,“那让许乐来上面睡。”
“那不打起来了,妈,没事儿,乐乐乖得很。”
老太太一想也是,曹飞和许乐好像从一见面就不对付,昨天第一天睡在一个屋,曹飞那小子故意在床上打了半天滚,又喊又叫的,炫耀自己地方大。要不是许乐没吭声,准的掐起来。真睡在一起,这一夜就别过了。她低低的叹了一声,只能躺下。等到夜深了,听到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才小声的问了一句,“文啊,那工作……”
“我送了两瓶好酒两条烟。”曹玉文对他妈一点不隐瞒。
老太太早就猜着了,她想问问还有钱吗?可终究没开口,这是一个做母亲的悲哀,她不是不想,而是问出来了,没钱了她也没法给。只能想着,怎么才能让伙食更好一点?要不,她也去郊外开块地,种点菜?起码买菜不用钱了,就是有点远。
其实比老太太更着急钱的是许乐。
他并没有睡着,为了给曹玉文空出些地方,他将后背隔着一层棉被,贴在冰凉的墙上,纵然脚上踩着热水瓶,也冻得没有半点睡意。
他的打算比老太太长远一些。三十块钱一个月的班只是权宜之计,曹家不允许他长时间住在这里,再说他要上学,干爸要娶媳妇,这都需要钱。
可能做的有什么呢?他不但只有七岁,还寄人篱下。捡破烂他不够有劲儿,卖小吃他没地方,若是摆摊的话,倒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主意,可卖什么?干爸愿意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即便睡着了,眉头也浅浅的皱着,曹玉文早上一起来,瞧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许乐。他有些心疼的替孩子揉了揉眉心,然后瞧着正伺候曹飞起床的老太太说,“妈,我带乐乐去上班吧。厂子里挺大,也没什么危险,让他随便玩就行。”
曹老太太皱着眉,呵斥道,“带什么孩子,你不想干了。”曹玉文这才作罢。
许乐跟在曹老太太身边半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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