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会来。
看见大郎进来了,华德笑道:“我正念着邵郎你们几个,这不是来了。不过可是来迟了啊,邵郎少说也需自罚三杯才是。”
客人们纷纷应和华德的话,一时举杯者众,都是叫大郎吃酒。
大郎好歹是上任丞公的长子,这种场面也见多了,在席上坐下来,含笑道:“自罚三杯又有何难,冬日寒冷,正好吃酒暖身。只是糊糊涂涂罚酒有甚意思,我等吃酒何不讲究个风雅。不若,互出些难题来考一考彼此。叫那答不出的吃酒便是了。”
“这却是好提议。”客人们纷纷称是,一时倒是都与大郎说起了话。过去老丞公是常将大郎带在身边的,大郎虽然未曾入朝,但与在座这些人精子中的九成九都熟悉得很。大郎是个有能力的,在谢族里也依然掌有权力,没有人会轻视他。
……
华苓和七娘是跟在大郎身边坐了坐,就被车氏叫到偏厅去耍子,西侧的两间偏厅开辟成了未婚小娘子们玩乐的场所。
不过两姐妹走进偏厅,却发现女郎们看过来的眼神儿有些不友善,一时也没有人打招呼。
华苓仔细看了延乐一眼,这状况肯定跟她有关。七娘面色淡淡地牵着华苓,朝她们略略颔首,然后选了个位置坐下。
“菁姑、苓姑来了。”延乐从女郎群里走了出来,亲昵地半蹲□靠在七娘身边,笑着朝女郎们道:“这可是我本家的菁姑和苓姑,你们还不快快见礼?”
“小侄见过菁姑、苓姑。”小娘子们都笑着上来见礼,很快各自散去了,并不热情。
延乐在她们身边坐下了,说道:“乐娘晓得两位姑姑如今是都居在江州,江州极好,离我们族里很是近的。来金陵也只需一日多,姑姑们在江州若是住得烦了,不妨回到金陵来住一阵子,我们家是都很欢喜的。”
七娘淡淡笑了笑,道:“金陵有金陵的好,江州也有江州的好。”
延乐笑得很甜,说:“菁姑,府邸里后院有许多小院子,不知菁姑以往是住在那一座?”
七娘说:“便是茶园。”
“啊,是茶园。”延乐吃惊道:“往前是不知呢,如今我们家用这园子安置仆妇了。倒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菁姑了。”说着站起来笑着一福身:“我们家不晓事,对不住了。”
华苓皱眉,这话就是说来膈应七娘的。是因为朱家与他们家说定了,朱兆新会与七娘订婚事?
“并无大碍。”七娘微微蹙了蹙眉,又舒展开了,淡声说道:“那园子有不少珍品茶花,若是好好照料,年年都能盛开的。”
“也是不巧,太太她嗅不得花粉儿,一嗅就要喘不来气,府邸里的花儿是都移走了。”
“是如此吗。”七娘面色冷淡,轻轻地道:“那也是无法。”
华苓已经心生厌恶,但还是笑的,拉起七娘道:“七姐,我有些内急。”
七娘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说:“罢了,陪你去一趟罢。——延乐,你们好好玩乐罢,我等暂行开片刻。”
……
看着两位姑姑走出了偏厅,延乐撅了撅嘴。
小娘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乐娘,明明你才是与朱大同一辈的女郎呢,身份上也是你俩最登对,若不是他们家,该是你选朱大的。”
“谢菁娘相貌也只是这样而已嘛……”
“乐娘,我为你觉得十分不值……”
延乐听了一阵,才皱眉说:“你们都别说了,那是我族里姑姑呢,是我长辈,要尊敬的。”
小娘子们互相看了看,都是笑着不说话了。
……
东北已经遍覆大雪。忠武将军殷林力分兵三路追赶新罗人,一路大雪不停,三路追兵互相之间的信息传递几乎是都断了。直到三路兵马沿着忠武将军定下的路线靠近了哥勿州附近,互相通了消息,才发现,他们追赶的,都只是极少数的新罗兵马制造出的表象而已!
哥勿州内百姓心惶惶,互相传说着新罗人将要打来了。
但也仅此而已,这座州城平静的很。
那新罗大军此刻在何处?
“将军,新罗人已经反往鸭绿水去了!”终于有将领回过了味来,惊诧道:“那些新罗狗贼,恐怕是趁着大雪,将队伍绕过了往哥勿州最东的山坳,从最险峻的那处南返。”
殷林力面色很沉,东山坳那条道十分险峻,又是大雪难行,他料定新罗人要往哥勿州去的,是以只派了三百人巡守,如今恐怕是都折了。
“那处路途最短,确实险峻,但若是新罗人不怕死,先头有人拼死寻出一条安全路线,大军要行走并不难!”
殷林力麾下又有一名将领急声道:“果毅都尉信中所说并不错!如今我等扑空,果毅都尉是危险了。我等还需速速返回鸭绿水边,否则,果毅都尉麾下那四千人,即便加上我等营地当中留守的一千来人,怕也截不下新罗八千人。”
又有老参将说道:“正是如此,果毅都尉有料敌之机,能算到新罗人的路数,定然会率兵截击渡河的新罗兵马。卫氏子弟性情悍烈,所练兵马也都悍勇无伦,即便只剩一卒一马,也定然不会投降。——将军,我等需速速返回,否则果毅都尉危矣!”
将领们纷纷进言,殷林力道:“罢了,确然是我失算了。我等便从西边路返回罢。”
老参将着急出了一额头的汗,进言道:“还请将军三思!军情紧急,西边路最是遥远,若是大军从此路返回,怕是赶不上了。不若我等循新罗人行过的路,打那山坳转回。”
殷林力不语,自有他的心腹冷声说道:“陈参将,你这就想错了。如今大雪纷飞,那山坳路线十分险峻,一不小心便要滑下山坡身死,我等手上兵马如今是此地防线最大的一股兵力,如何能兵行险着。”
“也不知新罗人是否在那条道上设了埋伏,若是有,我等岂非将战力拱手相送?”
“那新罗人如此狡诈,果毅都尉未必能料到他行军路线。如今是寒冬腊月时,我大丹便叫他新罗人暂且苟延残喘半岁,待开春了,定然一举进军,灭他新罗则个。”
毕竟大军是忠武将军麾下,到底还是从了忠武将军的命令,从西边最平坦的一条路途返回。殷林力又命人放飞手上最后一头信鸽,给鸭绿水边的兵马传递这样的消息:
“新罗人狡诈,已掉头回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死守。”
……
在丞公府里过了不太舒服的一个时辰,华苓和七娘跟着大郎回了家。
自己曾住的园子被如此糟蹋,七娘却并不是特别不乐。
倒是华苓,一上自己家的马车就将这事给大郎说了,怒道:“大哥,你看他们家是什么意思,给我们小鞋穿?这是同族人该做的事?他们家也才搬进去几个月而已,怎么敢如此嚣张?倒搞得我们好像成了人人都能欺负的小可怜似的,好生气!”
大郎赞许地揉了揉七娘的额发。他含笑道:“小九,这人情冷暖,世事变迁便是如此。你敢站出来说话,别人就高看你一眼。你做得了事,别人就愿意聚在你身边。但即使自己不能做事,背后有人,别人依然要高看你好几眼,情愿聚在你身边。”
“我们家以前有爹在,爹是丞公,整个大丹他只在皇帝之下,自然谁也不敢小看我等。如今爹不在了,如今丞公是华德,你看,是不是谁都应当高看他身边人一眼?与我们那时是一样的。你凤嫂嫂有句话是这般说的,食得咸鱼抵得渴,我等既然生为谢家子弟,这高低沉浮,也应当有觉悟才是。在此事上,倒是小七比你要通透了。”
华苓撇了撇嘴说:“他们家就是恶心人,身份上的高低也掩饰不了这一点。”
七娘抿着嘴,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摇头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生气的。只是想到他们家是那等装饰,心里有些明白,与这等人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若是计较了,是与自己过不去呢。”
“什么装饰——?”大郎问,然后很快想到了那些个回廊悬挂起来的织缎幔子,和那些个枯树上装饰的各色缎布条,不由朗声大笑。
“七姐你可真是高端……七姐你是站在月芽儿上看人呢……”华苓倒在七娘怀里,笑得直蹬腿,连日来的闷气是一扫而空。
……
十一月四日,鸭绿水已经尽数封冻。
依据忠武将军那边给来的消息,卫羿估算新罗人返程渡河时,最多还能剩下七千人,也许更少。新罗人想要顺利带着物资返回新罗,想要避开大丹人的大部队,肯定要分出一部分的人马伪装出一条大军行走的路线,不可能毫无折损。
他麾下有四千五百人,若是对上新罗这批人马,实力上也并不是悬殊的对比了。再加上对方是长途跋涉,靠近鸭绿水边时,定然已经人困马乏,他的人则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战力上定然还要高出。
如此一看,两方实力相差是更少。
“若是时机把握得当,许是能把新罗人杀得溃散。”卫羿反复看着地图,缓缓道。“只是我等对新罗人所知太少,难以确定他们将从何处渡河。”
“只能杀得溃散而已?若是利用这河边地形,我等是否有可能全歼这批新罗狗贼?”朱谦潮已经知道殷林力麾下兵马是扑空了,从此对卫羿的判断力心悦诚服,近乎盲目崇拜。“新罗人灭了一个辽城州。若是叫他当真施施然带着许多物资回家去,我等颜面何在。那殷林力毫无建树,送了新罗人一营一城,若是我等能剿灭这批人,这份军功定能叫你连升三级。二十来岁的四品将军,嘿嘿!”
朱谦潮的话让卫旺、黄斗等将领都兴奋鼓噪了起来,呼喝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都尉,我等便是拼死,也不能叫新罗人跨过鸭绿水。我等好好合计合计,干脆一口吞下这块肥肉便了,到时兄弟们人人身上有军功,各个连升三级。到时候我娶个婆娘回家,一进门就给她挣了个诰命,那是何等风光!”
卫羿眼神一动。他抬起头,盯着朱谦潮等人问:“五品以上与六品以下官员,其妻品级是大有不同?”
“那可大有不同了。最要紧的是,六品以下官妇并无授册。”朱谦潮立马口沫横飞地给卫羿数道:“便如你。你娶的是老丞公家的女郎,她嫁与你时,因其父是一品丞公,她能着绣翟鸟的罗衣出嫁,能佩花钗九树,能有比照郡主品级的嫁妆。但再风光也好,她并无授册,嫁与你以后,也不过是普通官妇而已。”
“若我是五品以上,又如何。”
“若你是五品以上,她还是风光大嫁,一到你家,手上就有授册,若你是五品,她便是县君,若你是四品,她便是郡君,实打实的正五品、正四品外命妇,地位与你等同。若你还能往上升,她自然也还往上升,这有品级的与无品级的女郎,地位自然是差了天与地那般多的。”
卫羿慢慢点了点头。女郎的风光荣耀是来自于供养她的男人。他自然不会让谢九嫁与他之后,风光比在娘家时少一点。
如今他只是正六品,很有必要尽量多挣功勋。
沉思半晌,卫羿眸中厉色一闪,道:“在北边河岸,新罗人可择的来路太多,我等毕竟人少,防线不能分散。若是埋伏在河对岸,又如何?他过了河以后,要返回新罗州城,又有多少条路?”
……
“大哥这几日里与华德堂哥是谈得如何?”
回到兄妹三人在城西暂居的宅邸,华苓略作梳洗,让金瓶带着两个侍婢收拾物品之后,还是跑到书房寻大郎。
“能如何?”大郎是在翻看属下送来的资料,闻言摇了摇头,神色清明。他说道:“爹曾说,若是这件事不能在他手上有所进展,到华德这一代是不可能了。我当时还并不很同意,但如今方才觉得,爹是看人看得极准。”
华苓抱着手臂靠在另一张书案前,轻声说道:“大哥,你说句实话,谢族族长是华德的话,你心服吗?”
大郎神情一震,深深望了华苓一眼。他笑了笑,也站了起身,背着手在书案后来回走了两圈,淡淡道:“心服又如何,不服又如何,族规便是族规,若是大家伙儿都不遵守,这家族也就散了。”
“是这道理。”华苓说:“只是在他手上,怕是散得更快些呢。我很不看好他。”
“你这看的也太悲观。”大郎好笑,道:“平心而论,华德为人还是可以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华苓说:“大哥,你是太乐观了。就从今晚上说罢,你看他们开了个这样的宴会。我粗略数了数,丞公府里少说也用了有三千支蜡烛。一个晚上罢了。其他的,食物、器具、帷幔、车马,那座府邸里,如今一切都是新置办的。”
“为了办一场宴会,他需要从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忙碌,他这一家子,就为了一个晚上的风光,要差遣多少人,耗费多少物资?厨下制了大量的食物,到最后基本都是作潲水喂猪罢了。你没听那婢子说,他们每月都开二三场这样的宴会。”
“大哥,我们做一件事总要计算他的投入和产出的。若是投入远远大于产出,还死命去做,这是没脑浆的猪吗?他一家折腾一个宴会,他的投入和产出合理么?堂兄如今已经算站在大丹顶层,人尖尖里最尖尖的一个,他办这种宴会,除了炫耀他的地位和风光,享受众人的追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
大郎说:“你是说,华德有些耽于享乐了。”
“是的。”华苓盯着大郎,盯着他的眼睛,柔柔声说道:“也许华德本身并没有想到这么多。是他的妻子、或是他身边什么人怂恿的他。他自己不过半推半就罢了。但这本身就是他的过错。他享受的,他消费的,是前人攒下来的财富,这些财富来得与他无关,所以你看,他花费起来,他的妻子、儿女耗费起来,都是如此爽快。”
“而人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只有一年比一年奢侈的,绝不会往回走。”
“最可怕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