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这种伤痛,不可弥补。
那并不是重新安装上一层膜,女人的心就不痛了的。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似乎为那位行走过来女子而羞煞,桃花羞作无情死,如今月华也这般了,似乎闭月羞花就是这么回事。这名女子容颜清冷,孤洁傲岸,一身飘逸的法袍,仿佛随时可以乘风而去,她整个人俏生生地站立在那儿,宛若一朵美丽的清莲。
她就是妙玉,夜风吹得她耳畔的豆绿带子飘拂着,她望着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你堕落至此,对得起你的父母?对得起你家的夫人么?江南战火不断,一介总督大人却龟缩在深山老林,醉生梦死,不亦乐乎,你对得起死去的百万同胞么?对得起警幻大人么?对得起你自己么?”
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三十六个女子,几乎是同时觉醒的,妙玉自然明白一切,她的下场是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风尘肮脏违心愿,高鹗的结局是贼人玷污了她,这一笔是很相近的。
她就算知道如果不南下会是那一种结局,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唯有夜里的烛光倒影、菱花镜、天与地知道罢了。
贾宝玉不言不语,依旧保持着那份老样子,只到妙玉的莲步慢慢地逼近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对得起又如何?对不起又如何?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却是与我无干的,按理,你算是救了我一命,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何况命呢?佛说,世界上无不可渡之人,就是飞禽走兽,十恶不赦的人,佛也能容他,佛经上也有毒蛇修炼成佛的。不说别的,江南雁荡山便有蟒蛇被佛法感化。我佛说,世间一切平等,佛祖看见老虎,还要拿自己身上的肉去喂它,佛祖有一个弟子病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佛祖却亲身服侍他。况且,这事非你本意,非你本心,你又有何罪过可言?”妙玉低声劝道。
“佛?我……不信,我不……信,哈哈哈……”贾宝玉狂摇着头,说几个字也要停顿好几下,当真是醉得不知所云了。
“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就是苦了你自己,你信不信?”妙玉道。
“你永远要感谢给你逆境的众生。”妙玉又道:“佛说,与其抱怨别人,不如说是你的修养不够,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你曾经是威名赫赫的大英雄,名震四海,为国为民,什么大风浪都走过来了,为何却止步于此?警幻仙子本是要为你所用的,她甘愿这般,是定数,未来怕是神瑛侍者也避免不了的,难道你为了这件事就要弃别人于不顾吗?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因为战争死去么?你忍心辜负了女娲娘娘当初的一片苦心么?”
“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我要死要活,那都是我的事情,你说的什么佛啊苦啊,我都听不懂,听不……懂……”贾宝玉笑着:“依你说,只要成佛,就没有苦了?那为何你我都不自在,你快乐么?”
妙玉似乎被问住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是气愤,又是语塞,她们三人约定,要她先来试探着劝一下,这么多年来,还是无果,妙玉低眉想了半晌才道:“佛是人人都可以修成的,但不是人人都可能成佛,关键得看你悟不悟,世人损人利己,是以舍己为人者,就是菩萨,菩萨离佛只有一步之遥,真正的佛,利人,又利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你我有痛苦,世人皆有痛苦,那是因为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苦。”
“什么是佛?”贾宝玉喃喃问道。
妙玉闻言,顿时对着四面八方望了一下,只见清风明月,近水远山,她檀口轻启道:“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
“妙啊!不愧是咱们大观园的诗仙!”远处偷听的贾探春拍案叫绝:“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
“阿弥陀佛!”林黛玉也笑着双手合十。
贾宝玉顿时愣住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宝玉强上妙玉(二)()
那一瞬间的愣神,却也只是到此为止,不说他心境绝望如斯,更兼八年来的浪荡,愈发头昏脑涨了,便是佛祖亲自来到他面前,怕是也听不进去几句话。那日被昆仑镜穿梭到十万大山,他就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
妙玉颇为气愤和无奈,少不得只好扶起他的身子前行,想她一个冰清玉洁,带发修行的佛家子弟,这么拉着一个男人,其郁闷可想而知了。贾宝玉更是跌跌撞撞,不时把身体靠在她身上,妙玉知他已经酒醉昏迷的不行了,完全是行尸走肉一般,根本没有冒犯她的意思,便不介意了。
所幸他虽然内力全失,外家功法却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因此身体倒还干净,不至于臭气熏天,肮脏不堪,这点令素来有洁癖的妙玉好受了不少。一路往破庙中行去,那天已经快要亮了。
贾探春与林黛玉在小镇中自有下榻之处,她们生平皆是千金小姐,很难忍受破庙里的生活。妙玉却又无妨,当初在玄墓蟠山寺,她便是青灯古佛的,后来进京,未入大观园之前,也是在西城门外牟尼院住着,其中清苦,早已习惯了。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妙玉的薄命司判词里,就是这么说的。
她出家,不是看破红尘,而是因为生病,自小买了很多替身都不中用,不得已只好带发修行,病才好了,其实,佛家生活未必是妙玉想要的,她也没有斩断七情六欲,要不然,她就不会和邢岫烟深交,也不会取中林黛玉和薛宝钗,并且拉她们去喝茶,更不会出来现身与林黛玉和史湘云说话,究其原因,佛,对于她,只是一纸空谈。
嫌弃刘姥姥,那更是违反众生平等了,她能说出佛祖之事,自己却做不来,分明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难怪乎贾宝玉尽管人事不知,也不相信她了。
说到红楼的佛法、道法,曹雪芹对她们的态度,是充满了戏谑和嘲讽的,马道婆是如此,水月庵的净虚,凭借佛法的名义,公然收贿赂,害死了一对鸳鸯,智通和圆心,为了两个粗使丫头,公然抬出佛法平等,要了芳官等人过去。
就不知道佛祖看见了,会不会打她们的嘴巴。
妙玉刚把他放在庙里的破席上,迷迷糊糊的贾宝玉却把她带倒了,闻得一股清香,他更是不管不顾,搂着女人便亲了起来。
她起初挣扎反抗不明显,可是后来贾宝玉口中喊得竟然是“可儿,可儿”,妙玉不由得大怒,但是眼看自己衣服半褪,对方又一副非如此不可的样子,她便愣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她就彻底地沦陷了。
妙玉觉得自己被抛上了云端,那种感觉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她的身躯晶莹如雪,美艳不可方物,全身上下给人的感觉便是干净得太过分了,身姿窈窕,腿脚修长,玉峰圆润而饱满,那副面庞,更是难以言喻的清冷和妩媚。
贾宝玉当然也有感觉,但他那感觉不真实,仿佛是在做梦一样,直到天明,看到身边的几点血迹,恍惚间他才明白了有这么一回事,他张大了嘴巴:“该死!该死!所有不可弥补的事情,我都占全了,看来是天要亡我!”
妙玉才走出寺庙门槛,面庞带晕,她不会让他看到自己这种景象,而且脚下行动颇为不便,因为他坚持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几点泪滴流了出来。
恰好贾探春与林黛玉赶来,见她如此模样,不禁大是怀疑,问她又一句话不说,林黛玉会错意,顿时瞪眼道:“姐姐,他竟然敢如此欺负你,你等着,我去讨一个说法来!”
贾探春却看出了有些猫腻在其中,沉吟不语,但自个儿的鸭蛋脸却也红了。按理,她性子是最强势的一个,应该最先出头才是。红楼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贾迎春不救司棋,贾惜春巴不得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入画,唯有贾探春,不允许任何人动她丫头的东西,王熙凤都不敢冒犯,王善保家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贾探春便勃然大怒,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并且说你是什么东西,强势得让人不要不要的。
不过,一则她认为林黛玉太天真了,二则,她和宝玉是兄妹,不好相劝的,因此并未进去。
“宝玉,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阿猫阿狗一起都往家里拉了,你……”林黛玉瞪起了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扬起了一对似蹙非蹙的罥烟眉,薄面含嗔,微腮带怒,如此景况,真是很少见。
贾宝玉继续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发觉唇齿里面都含着一股香气,妙玉的身子,的确很香,贾宝玉叹气道:“妹妹,这原是酒后误事,我也不想犯下如此过错,要杀要剐,凭她处置就是了。”
听了此话,林黛玉更是怒不可遏,好歹忍了一下,冷笑道:“好一个酒后误事,咱们天天劝你,你百般不听,你好好算算,如今是几年的事情了,你一般的有老婆孩子,却天天眼馋肚饱的,活该让雷打了你!亏你还是富家公子,我竟不知富家公子是这个样儿。”
“你不必说话夹枪带棒的,这又有何意义?你看哪个富家公子比我还好的?说贾琏,下人的老婆他不放过,说贾珍,他儿媳妇他也想呢,说贾蓉,他姨妈他天天想着呢,别给我来谈这理!”贾宝玉道。
“放屁!”林黛玉并非遥不可及,红楼里她也说过脏话的,就是这两个字,当下她冷笑道:“再坏也没有你坏,你见过把嫂子、侄媳妇一大堆往家里拉的吗?现在你连出家的都不放过,你还好意思说你好?”
谁知这句话挑起了贾宝玉的怒火,他也冷哼道:“我爱什么那是我的事!你去问问她们到底愿不愿意!谁像你喜欢多管闲事了!你怎么不去扒拉一下皇帝比我还过分呢!滚!不要再来惹我!”
啪!
突然间他脸颊上被狠狠拍了一巴掌,林黛玉一听这话,失望透顶,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二哥哥,我们从小儿一起过,你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你醒醒吧!”
说完提起裙子走了出去,那泪花儿滴个不停。(。)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玉强上妙玉(三)()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面容被牵扯得浮现出了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寺庙里没有弥勒佛,就一个瘟神,他脸上的表情,大概就像那个瘟神了。
贾宝玉呆呆地喝了口酒,仰天倒下,木然地看着破瓦片中透露进来的晨曦微光,还有寺庙外的古树伸进来了一点枝叶,鸟儿鸣叫着,枝叶把阳光分散成几道,射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又显得斑驳陆离。
那白马似乎是有感主人的心境,四脚趴在老树下,精神恹恹的,四面传来一股潮味和霉味,再看到青苔石阶上的破窗户,布满蜘蛛网,院里一口半干涸的天井,不只是多少年的木桶横放在旁边,绳子也枯萎了,倍感凄凉。
岁月的痕迹,如刀,轻轻一痕,便雕刻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贾宝玉懒洋洋地睡了一觉,却在梦中被惊醒过来,那尸山血海的一幕幕,或者另外一些过往,残留在他的脑海里。在内功退回到原点之后,外功也因为他的懒散而有所退步,机体越来越不堪了。他再喝了一口酒,便又咳嗽起来,咳嗽了半天,往地下一吐,竟然有一堆浓血。
黛玉说的从小儿一起过,其实不过是一段时间的事情,黛玉进京时只有六岁,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后面“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过了一年,黛玉六岁,接着便和贾雨村进京了,即使途中走了几个月,也只是六七岁。
戚序本、梦觉本的《红楼梦》在第三回,加了一句黛玉有“十三岁”,黛玉六岁进京,在路上走了七年?
而林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黛玉生日二月十二,贾宝玉在四月下旬,所以宝玉比黛玉确切大了九个月多,他不像原宝玉天天粘着林黛玉,故而那番话让他觉得有些离奇古怪。
贾宝玉出来往井水中一照,只见自己面黄肌瘦,脸边的乱发已经有些半灰白,不过是八年的时间,竟然显示出了下世的光景来。
白马蹭了蹭他,眼中似乎含有泪水。
日过中天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山门外,三女正在台阶下站着,几缕清风吹来,飘逸如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对面的大山上呼唤他。
林黛玉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贾探春拉了拉她衣袖,附在她耳边笑道:“颦丫头,我说你太莽撞了些,可不是么,你忘了,妙玉现在可是会武的,二哥哥武力全失,妙玉认真要反抗,他岂会得逞?所以啊……”
叽叽咕咕说了一阵,林黛玉恍然大悟,自悔不及,又气又愧,俄而看了妙玉一眼,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哎哟!笑死我了!”贾探春捂住肚子笑得不行了,林黛玉这话可谓一语多关,一是说她自己冒然失言,不该对宝玉说那番话,二是妙玉和贾宝玉“藏奸”,三是接了妙玉昨天说佛法的事情,当真妙不可言,有道是心灵言巧,就是说林黛玉这种人了。
妙玉是聪明女子,如何听不明白这话,一下子便把脸红了,羞不可抑,待要转身离开,贾宝玉已经走过来了。贾探春精明,自个儿离开了,林黛玉看着他俩冷笑一声,也走了。
贾宝玉去拉妙玉的手,妙玉挣扎几次,终究被他抓住了,转过身来相互面对,贾宝玉见她肌骨晶莹,大有宝钗之风,不同的是那股子冷傲,令人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他突然抱住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妙玉俯在他肩膀上,雪白的面庞上流下两行眼泪,冷冷地道:“不但是清白,我一生的道行都被你毁了。”
贾宝玉默默无言,他知道妙玉是在口是心非,曾经栊翠庵品茶的时候,妙玉故意拉林黛玉和薛宝钗,其实她想邀请的是宝玉。《红楼梦》中还有一个细节可以更好地说明这一点,某次原宝玉作诗落第,李纨罚他到栊翠庵那里讨几枝梅花来,原宝玉果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