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级愣了愣神,说道:“吴都头昨日病了,县尉大人让他在家修养几天。”
说起吴都头,吕柘突然心念一动,曹靖扬言要对自己不利,何不让吴三省在身边保护自己,若论武艺,吴三省绝不输给他们,更难能可贵的是,吴三省责任心极强,能够严格的要求自己,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保护,即便曹靖想要做什么,只怕也不容易。
想到这,不禁眉头舒展,说道:“是吗?他家住在何处?你带我去看看。”
那节级见他脸上的愁容片刻消散,似乎并不将自己聚众赌博的事情放在心上,心中暗暗庆幸躲过了这一劫,嬉笑着说道:“吴都头的家离得不远,过的几个巷子就到了,小的领大人去。”顾不得收拢桌上的钱,引了吕柘走出大牢。
吴三省的家在一条巷子的深处,院门大开着,只见他左胳膊上裹着伤布,挺直了腰板坐在树下的石墩上,一个女人坐在对面,关切的看着一个男孩趴在石桌上写字。节级正要呼喊,吕柘连忙示意他噤声,小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吴三省的家并不大,一边是三间的瓦房,另一边是两间低矮的茅屋,茅屋里有炊烟冒出,大概是做饭烧水的厨房。吴三省严厉的看着写字的孩子,似乎有些不满意,说道:“你这字写的歪七扭八,像什么样子,先生是这样教你的吗?”吕柘慢慢的走进来,他竟然没有察觉。
对面的女人说道:“平日里你总有做不完的事情,难得在家里呆上一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这般的数落孩子,他才这么大,能不写错就很好了。”
吴三省叹口气,仍旧是一脸的严厉,说道:“你不要总是这样维护着他,咱们这般辛苦的供他读书,就是不希望他将来像我一样的舞刀弄枪,现在对他严格些,也是为了他好,倘若他将来能够学有所成,纵然不能出人头地,至少也不用像我这样做个睁眼瞎。”
女人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孩子还小,你也不用这样的着急。”
吴三省又是一声叹息,略带不满的说道:“你总是这样的宠着他!”扭过脸去,看见吕柘就站在自己门前,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说道:“大人怎么来了?”
吕柘呵呵的笑着,说道:“刚才听说你病了,特意过来看看。”
吴三省迎上前来,舞动的手臂,说道:“不过是些皮肉伤,不妨事的,原本也用不着休息,只是县尉大人一定要小人在家休息几日,因此才!”县尊大人亲自来看他,吴都头自然是一脸的激动。
女人连忙收拾了桌上的纸笔,将孩子拉到一边,手上也没有什么抹布之类的东西,就用衣袖将石墩上擦拭几下,说道:“大人快请坐!”那男孩大约只有十岁大小,还有些怕生,躲在女人的身后,有些胆怯的看着。
吕柘在石墩上坐了,吴三省冲着厨房喊道:“惠娘,快到杯茶水出来。”厨房里一个女孩答应一声,不一会,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端着一杯茶走出来,走到吕柘面前,蹲身行礼,女人端过茶水恭敬的放在吕柘面前,说道:“家里简陋的很,大人不要见怪!”
吕柘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吴三省摆摆手,对他女人说道:“你带着孩子们先进去。”
吕柘这才说道:“原本听说你是病了,怎么却是外伤?”
吴三省说道:“昨日早上小人领了几个兄弟向东追赶,沿途问及百姓,有人说曾见一伙外乡人越过楠溪江从山里的小路往东去了,小人便立刻追了上去,正好在山里与他们相遇,一番打斗,只擒得两个匪徒,其余的几个都跑了,小人这伤,就是那黑汉子砍的,所幸没有伤及筋骨。”
这番话与司大刚所说的并不相同,但吕柘却宁愿相信吴三省的,想起昨日大牢里戒备森严的样子,定然是司大刚要独吞这份功劳,特意安排吴三省在家休息。
吴三省说道:“小人听说那两个匪徒就关在大牢里,还望大人要多加提防,这两人武功不俗,一看就是海上讨生活的海盗,同伴被抓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小人担心!”
吕柘说道:“我也正为此担心,所以才来看看你。”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将心思婉转的表达出来,在他看来,也只有吴三省可以倚仗了。
吴三省激动不已,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小人,这些伤原本就不碍事,小人这就随大人回去当差。”
吕柘说道:“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你且在家安心休养,即便是有人要来劫囚,司县尉和卫都头也不是泥塑的人偶。”宽慰的说着,这些话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尤其是知道司大刚冒领吴都头的功劳之后,对他的能力更加的不屑一顾。
两人又聊了一阵,吕柘起身告辞,这一下,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魏斌从湖州送纸回来,吕柘带着他到纸坊里,让钱掌柜当着大家面将收入和花费登记清楚,这是第一次赚钱,须当立下一个好的规矩。说起路上的情况,魏斌颇为感触,因为纸坊里货源不足,不能按照约定的数字供给那几个客商纸张,为了表示愧疚,魏斌准备将价格降低一些,这一点吕柘也是同意的。
可是他还没有到湖州,路上的一家客商就愿意在约好的价格上多出二成的钱,只为了让魏斌多给他一些纸,可是纸只有那么多,给了他后面的客商就要少给些,魏斌想了半天难以决定,那客商就用魏斌没有足额的送到纸张来说事,软磨硬泡的,魏斌犹豫半天,终于多给他了三百张纸,价格却仍旧按照事先说好的价格。
他是个读书人,讲的是圣人的那一套仁义道德,吕柘对这些却并不在意,做生意吗?又不是积德行善,赚钱总是放在第一位,但魏斌的感触却说明纸坊生产出来的纸很好卖,那些客商甚至愿意提高价格来买,这让吕柘很高兴,说道:“主簿大人不必多心,做生意比不得做学问,不用总将那些仁义道德放在心上。”
魏斌摇摇头,他知道做生意的目的是赚钱,只是他一直以圣人门徒自居,如今却成了一个市侩的商人,叹息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说道:“大人,这是一路上的花费,以及售卖纸张的清单,请大人过目。”见吕柘并没有接过的意思,展开了念道:“此次去湖州售纸,共卖得三百六十两银子,雇佣船家十五两银子,朝廷商税六十两银子,来往耗费十两银子,途中遇到海盗,给了五十两银子的买路钱,剩余。”
吕柘跳了起来,问道:“什么,什么,买路钱,怎么回事?”
钱掌柜说道:“这是跑船的规矩,沿海一带常有海盗出没,船老大为了躲避灾祸,就让货主出钱买路,以免杀伤性命。”
魏斌说道:“卑职也觉得这钱出的不该,只是当时若是不出钱,那些海盗就要劫掠船上的货物,船上的货物和人难免遭受伤害,同船之人苦苦相劝,卑职不得已,只得出了这买路钱。”神色凄凄的说着,仿佛做了错事一样。
吕柘又问寇老汉,说道:“往年运纸,也有这种事情吗?”
寇老汉说道:“往年都是将纸运到衙门里,由衙门派人送到临安,不过这些事情小人也听人说过,运气不好的,一路上能碰到好几伙海盗,这买路钱可是不少呢!”
钱掌柜也说道:“这些海盗都是沿海一带的穷汉子,今天缴了一股,明天又冒出一股来,时间长了,官府也懒得理会,只要不至于劫掠官船,也就由着他们。”
吕柘恨恨的坐下,说道:“朝廷养了那么多的兵,怎么就不管?”又想起刚才魏斌说的商税,也要六十两银子,只是这两项就占了总收入的三成,在除去人员工资和成本,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说道:“钱掌柜算一下,这一趟能挣多少钱?”
钱掌柜不假思索的说道:“大人,这一趟共挣了二百二十五两银子。”
25 降低成本()
吕柘说道:“谁让你算这个了,我是问你除去成本咱们的净利润是多少?”心情不好,说话也没有了客气,只吓得钱掌柜一机灵,他那里懂什么成本核算,其实这些东西吕柘也不懂,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罢了,看着钱掌柜傻呵呵的张着嘴,茫然无助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咱们造纸是不是要买原料,将原料造成纸是不是要雇人,这些都是钱,我要你算的就是这每一张纸要耗费多少原料,多少人工。”
钱掌柜傻傻的点着头,吕柘的话他都听清楚了,但意思却仍然没有明白,县尊大人到底要干什么,想知道赚了多少钱,整个纸坊都是你开的,算这些做什么?
请了个掌柜的不会核算成本,但吕柘却没有一点办法,这是在宋朝,根本就没有什么借贷记账法,要想算清楚单位产品的成本,还真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虽然烦恼如此之多,但也有好消息传来,那就是纸坊里的产量总算是有了好的起色,几个心思灵巧的学徒终于可以抄出来质量合格的纸了,其他的一些学徒手艺也日渐熟练,要不了多久,纸张的产量就会大大的增加,钱掌柜眨着眼睛,小心的问道:“大人,学徒们眼看就要出师了,几个师傅嚷着要领学徒出师钱呢?”
这都是事先说好的,吕柘自然不会赖,就是觉得窝火,凭感觉,纸坊里的支出很大,纸的利润也就不会高,如果一直是这样的低利润,别说到了九月份给股东们分红了,就算持续经营都未必能够保证。
别的商户雇学徒不给工钱,只是管饭,可是纸坊里却给工钱,并且还不低,虽然能提高大家的积极性,但纸坊却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倘若寇家的造纸手艺外流,别人用低成本和自己竞争,那纸坊非垮不可。不行,绝对不能让纸坊垮掉,吕柘懊恼的想着,也无心在纸坊里待,嘱咐寇老汉和钱掌柜尽快将被烧毁的纸坊修缮,同时提高产量,虽然困难重重,但至少纸坊里的纸是受欢迎的,现在要做的就是降低成本。
其实这也很简单,无非是开源和节流两个方向,提高产量,扩大销售算是开源了,那节流呢?一连几天吕柘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盘算着成本过高的几个项目,人员工资,这个最好不要减,那么就是商税,虽然这是朝廷征收的东西,但毕竟太高,还有买路钱,简直等同于黑社会的保护费。
想了好几天,渐渐的理出了头绪,朝廷的商税由温州市舶司征收,市舶司的主事归尹纪德管,这事情可以请他帮忙,正好黄秋令要去温州府衙呈交厘清后的土地清册,吕柘就准备同他一起去。又想起那个不奉承尹纪德的马统制,凭着初来永嘉时的匆匆一面,隐隐觉的他是一个正直的武将,或许可以让他剿灭海盗,只要能将这两处大的支出压缩下来,纸坊的利润自然就高了。
两人来到温州,黄秋令去办理其他的事情,吕柘直接来后院,尹纪德依旧十分热情,丝毫没有因为上次吕柘拒绝了他给皇后娘娘送贺礼的事而表现出不悦,到让吕柘有些愧疚,客气几句,说道:“兄弟是来请哥哥帮忙的。”
尹纪德哈哈一笑,说道:“兄弟说的什么话,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只要哥哥能够办到的,哥哥一定给你办。”
吕柘说道:“这些事情也用不着瞒着哥哥,兄弟在永嘉办了个纸坊,前些日子刚刚送了一批纸出去,可是回来一算账,竟然还亏了,其中朝廷的商税就占了三成,后来在海上遇到了土匪,这买路钱又花了不少。哎!要说这些钱原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兄弟一心想做成这件事,只好来请哥哥帮忙。”
尹纪德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市舶司的事情兄弟不用担心,有哥哥在这里,自然要给兄弟行个方便,只是剿灭海盗这件事,不是哥哥推脱,朝廷的兵马都归枢密院辖制,哥哥虽说是温州知府,却调动不了温州的水师。”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推脱,否则也用不着将市舶司的主事叫来,连忙说道:“多谢哥哥,多谢哥哥。”
正事办完了,吕柘不好立刻离开,给人留下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印象,只好陪着他闲聊。两人聊了一会,尹纪德突然说道:“哥哥家里有一件宝物,一直舍不得示人,今日难得兄弟来,正好请兄弟品鉴一番。”说着,轻轻击掌,一个小吏推门走了进来。
小吏乖巧的给吕柘行礼,尹纪德说道:“你去我的密室里将那副画取来,便是前些年我买的那副张萱的画。”吕柘虽然对书法字画并没有什么研究,但听他说画藏在密室里,也知道一定十分的名贵。
尹纪德说道:“说起这副画也是机缘巧合,这幅画原来的东家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欠下了一大笔债,债主们逼上门,没了办法只好变卖家产,那时我正好在朋友家做客,就用一万两银子将这幅画买了过来,算起来还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那人欠了债,急着要现钱,这幅画至少也值十万两银子。”
吕柘不由得咋舌,十万两银子,那可是多大的一笔钱呀!虽然不知道尹纪德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但是以他知府的身份,能将这副画藏在密室里,那么这幅画定然价值不菲。
不多时,小吏取了画来,小心谨慎的捧在怀里,尹纪德接过画卷,在桌子上慢慢的摊开。吕柘睁大了眼睛,只见画纸上,一只凤凰站在树枝上,引颈展翅欲飞的样子,树枝上的叶子被它翅膀煽动的气流影响,向另一个方向抖动着,一片残叶经受不住,倾斜着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动感十足。几只鸟雀低着头站在树下的地上,即使是美丽的孔雀也收敛起羽毛,畏服的立在树下。
尹纪德说道:“据说此画为盛唐时的名画师张萱所作,原本是献给女皇武则天的贺寿之礼,只可惜女皇自诩为真命天子,虽为女身,却亦该由真龙护佑,因此此画一直深藏宫中,天下甚少有人知道,后来天下大乱,诸侯持强割据一方,此画才流落到了民间。”
吕柘细看那画,果然有些古旧的样子,只是保存完好,没有任何的缺失,画的边角处,还有一些字迹和印鉴,大概是过去的主人做的鉴定和题跋。
尹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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