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吕柘刚才的那一套说辞,再不理会,只是殷勤的劝酒,吕柘心有不甘,说道:“里正少年离家,数十年间便攒下这万贯家财,不知做的是什么买卖?”
这话一出,曹靖和黑汉子都是脸色一变,带着几分警惕的恼怒。曹靖稳了稳神,说道:“曹某十七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周游天下,结识了一帮兄弟给人家跑海路,这数十年来,亲眼见到无数人葬身海底,做了孤魂野鬼,曹某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至于公子说的那些富贵,此生不敢在想。”
吕柘说道:“既然里正不愿操劳,我倒还有一法,只要将钱交给作坊,相互订立契约,由官府盖上印信,里正只管坐在家中收钱即可,如此,里正得以财源广进,百姓也可。”
话没说完,黑汉子“啪”的一声将手中酒杯扔在桌上,瞪着一双眼睛说道:“你这汉子怎的不知轻重,我哥哥已经说了不愿如此,你却还要在这里说个没完。”那架势仿佛立刻就要扑上来拼命一样。
曹靖呵斥道:“不得无礼,你只管喝酒吃肉就是。”转过头说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外人都说我家财万贯,其实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去年往江淮之地交粮,一船的粮食都被风吹翻在海里,朝廷却要我曹某一人赔付,船上还有几人是我的佃户,留下的孤儿寡母又不能弃之不顾,哎!这个里正当的。”字正腔圆的说着,完全没有向人诉苦时的低眉顺眼。
魏斌说道:“里正莫要烦恼,这些不过是暂时的烦恼。”
吕柘夹起一块肉,擎在眼前晃悠着,有钱人总是爱哭穷,可是再穷也是餐餐有肉,对于他的话也不怎么信。想要出言讥讽,看那黑汉子瞪着眼睛看自己,心里竟有些怯,这些江湖上的草莽汉子,脾气都火爆的很,几句话说不到一起,就会大打出手,斟酌着语句说道:“可是比起那些苦兮兮的穷汉子,里正这一番家业也算是豪富,倘若能带头出资,兴建作坊,于民于己都是天大的善举。”
曹靖紧盯着吕柘,目光犀利如刀,说道:“听说新任的县尊老爷是皇后娘娘的内弟,倘若也如公子这般有爱民之心,曹某以为大可不必办什么作坊,楠溪江的河堤溃塌已有两年,淹没良田无数,何不治理河道以利百姓。温州下辖五县,只有永嘉年年在江淮前线交粮应差,民夫征派,来往耗费,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魏斌见他说的有些激动,连忙说道:“这些都是朝廷制度,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这些都是实情,吕柘也听说过,但这些事情自己上任前就已经存在,原本是想劝他集资兴建作坊,现在变成他数落衙门施政的错误,不由得脸色难看。狡辩道:“这些事情并非新任知县所为,怎能怪到他头上。”这句话的意思是,前任的事情你找前任解决去,跟我无关,我只说我来之后的事情,被人说的没了话,也只能这样无赖的反驳。
黑汉子‘腾’的站了起来,说道:“什么鸟在这里恬噪,搅得人连酒都吃不成。”
曹靖怒道:“你胡说什么!快些出去。”黑汉子冷哼几声,转身走了。曹靖说道:“两位莫要与他计较,不过是个粗汉子罢了。”
08 蠲糨纸()
经此一闹,吕柘也没了劝他集资的心思,草草的吃了几杯酒起身告辞,曹靖也不挽留,起身说道:“主簿大人在永嘉多年,管着全县的田土户籍,我在半山处那三百亩梯田前年就已经荒弃,却还要缴纳朝廷的赋税。既然新任县尊大人爱民,就请主簿大人代草民转告一声,何时将这些田地从册籍上划去。”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吕柘,这些话他就是说给吕柘听的。
魏斌支吾着说道:“里正的话我自当代为转告,只是清查土地需要府尊大人同意才行,县尊大人也无权定夺。”
曹靖嘿嘿的笑着,送他们走出庄外,黑汉子坐在门前的石狮下,就着一块大青石磨刀,见吕柘出来,恶狠狠的瞪起眼睛,雪亮的刀身反射着阳光,看的吕柘心里发怵。
太阳就快要落山,地里的农夫仍旧在紧张的忙碌着,若是不能抓紧时间干些活,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吕柘默默的走着,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被崎岖的田间道路扭曲着,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是知县了,怎么做事情还要受到这样的多的牵绊。
城门外,司大刚领着百十个士兵正在操练,这是吕柘前几天整顿纪律时说的,让士兵每日早晚在城门外操练,只是地方上的厢兵并不像临安城中的禁军那样装备精良,连盔甲也没有,拿着短刀,散乱的站在一片空地上,吆五喝六的互相拼杀着,好像过家家。
司大刚坐在一棵树下打盹,两个士兵在一旁伺候着,摇扇扇凉,驱赶蚊虫。两个都头各带一队士兵操练,都头卫善学着司大刚的样子,站在树阴下,冲着空地上的士兵吆喝。另一个都头吴三省却十分认真,手持一柄大刀,挺胸站在队列之前,凡有口令,必先垂范,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像他这样卖力操练的士兵寥寥无几。
吕柘原本就心情不好,这时候更加的恼怒起来,这样的兵带出去,就是吓唬老百姓也不一定有用,要是遇到了什么土匪强盗,不被吓得尿裤子才怪。
策马走过来,一个士兵连忙叫醒司大刚,另一个走过来牵住马缰绳,乖巧的说道:“这么热的天,大人怎么还到这里来,快到树下避避日头。”
吕柘一抖缰绳,甩开他的手,瞧着睡眼惺忪的司大刚,强忍着一肚子的火,说道:“县尉大人辛苦的很呀!”当着这许多兵士的面,多少还是要给司大刚留些脸面,否则司大刚没了威信,这兵也不好带。
司大刚讪讪的笑着,说道:“昨日夜里有些公事,睡得晚了,因此才”
吕柘冷哼着说道:“县尉大人辛苦的很呀!永嘉名册上有三百兵士,怎么才这几个人来操练?”
司大刚说道:“现在是农忙时节,兵士们都想回家去务农,卑职磨破了嘴皮子,只勉强的留住这些兵士。”提起这些,他一肚子的委屈都写在了脸上。
吕柘知觉的他是在故意顶撞自己,说道:“即使士兵没有到齐,你也不该如此敷衍了事,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原本就对司大刚没有什么好印象,这时候他竟然还敢狡辩,也不辩事情的真伪,存心要给他点颜色看,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司大刚说道:“厢军待遇微薄,比不了城里的禁军,历来都不操练,只是充当各种夫役,大人要兵士们操练,也须慢慢的来。”
魏斌轻扯着吕柘的衣袖,小声的说道:“县尉大人说的也是实情。”
但吕柘听着却十分刺耳,那意思好像是说,你什么都不懂,只会胡闹。原本只是嫌他躲在树下偷懒,想训斥他几句,这时候更加来气,说道:“我不管这些,总之你要是把这些兵士操练不好,我就免了你的官职。”恶狠狠的仍下这句话,策马进了县城。
书房前,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给新栽种的树苗浇水,墙边还摆放着几个竹制的笼子,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活物。看见吕柘进来,男子停下手中的活,恭敬的弯着腰,笑着说道:“少爷回来了!”
文倩从厨房里走出来,撇着嘴说道:“这是吴妈的儿子来管家,如今管着庄子上的事。”
原来是他,怪不得文倩一脸的不高兴,吕柘想起在临安时文倩曾说来管家想吃燕红豆腐的事情,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来管家走近几步,躬身行礼,说道:“给少爷请安,瞧着少爷如今这精神头,小的高兴的很。”
吕柘心情不好,冷淡的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管家说道:“夫人让我给少爷送些日用的东西来,原本早几天就该到的,只是前几日路过一个村子,当地的猎户正准备进山,听我娘说少爷喜欢吃肉,我就想弄些野味带来,因此耽搁了。”
吕柘挤出几丝笑容,说道:“让你费心了。”
来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吕柘,说道:“听我娘说,少爷得了热病,咱庄子附近有一个老郎中祖传的手艺就是治热病,我去了好几次,才央求他将方子给了我,顺便带了些方子上的药材。”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些物品的名称和数量,最后一行写着,现银两千两。
别的倒也罢了,这现银却让吕柘十分高兴,为了集资办作坊的事,今天还在曹靖那里吃了钉子。倘若自己有钱,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心里高兴,说话也客气了许多,说道:“难得以你这么费心,今日天晚了,你先到驿馆歇下,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上几日在回去。”
来管家嘻嘻的笑着,说道:“少爷在这里做官,这永嘉县就是咱们自家的地方,只是如今正是农忙的时节,庄子上也离不开人,小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目光游动,看着吕柘脸上渐浓的喜悦,说道:“只是小的还有一件事要请公子帮忙?”
吕柘问道:“什么事?说吧!”
来管家说道:“听说永嘉县产的蠲糨纸非常好,就是皇宫里的人都在用,我有几个朋友想让我讨几张纸回去。嘿嘿,本来也不想给少爷添麻烦,只是这几个朋友平日里对咱庄子多有帮助,不好回绝,所以才应允了下来。”
蠲糨纸,吕柘突然想起魏斌曾说过,永嘉县除了正项的税赋之外,每年还要进贡蠲糨纸、鲛鱼皮等东西给皇室。蠲糨纸虽不是永嘉县的特产,但永嘉县有一个姓寇的老汉造的蠲糨纸最好,朝廷因此指定永嘉年年进贡,有了皇室的喜爱,朝廷里的大臣和一些文人争相求购,官府索性将寇家纸坊的蠲糨纸定为贡物,严令外流,除了将一部分进贡皇室,其它的都当成礼物送给各级官员,民间并不多见。
但寇家却得益不多,衙门里出价甚低,造的纸又不能拿到市面上去卖,虽说有些小的特权,比如豁免身丁钱,夫役等,但总的来说,寇家的生意也赚不到多少钱。
现在口袋里有了钱,吕柘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何不将寇家纸坊扩大规模,永嘉县人多地少,有的是劳动力,只要稍加培训,就能成为熟练的工人,至于官府的禁令,哼,这种不利于发展生产力的禁令,正该打破才是。
吕柘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明日去想想办法。”
第二天,吕柘让一个小吏引路,直奔寇家纸坊,寇家纸坊在城外的楠溪江边,依山而建甚为简陋,只是几间破旧的木屋,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的日晒风吹。令吕柘意外的是,纸坊竟然使用了水力,从楠溪江上开一道引水渠,渠口处设置一个水闸,用来调节水量的大小。利用水流推动水轮旋转,水轮产生的力通过木轴传递到用来捣烂桑皮、竹条的水碓上,但到了抄纸的环节就要靠手工了。
同来的小吏在寇老汉耳边轻语几句,不多时寇老汉从屋里取出一摞纸,小吏说道:“这是三百张纸,大人看够么?”
吕柘点点头,此刻他的心思全在纸坊上,叫来寇老汉问道:“你这作坊一年能产多少纸张,可有多余的卖与他人。”
寇老汉吓得直摇头,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些纸张卖与他人,县府州府里的老爷都交代了,这些纸是要孝敬皇上老爷的,这可是几辈子人积了德才修来的福分,小人怎敢坏了规矩。”
吕柘只觉得可笑,这样的话你也信,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别人拿了你造的纸不知得了多少好处,说道:“我想将你这纸坊扩大,多招些工匠来干活,我出钱你出力,咱们一起将这纸坊做大,至于官府的事,你不用管,有我呢!”
同来的小吏也睁大了眼睛,怎么这县尊大人倒像个商人,不过人家后台那么硬,又是知县,整个永嘉县都是他家的,想做什么还不是由着心意,自己管那么多干什么。
寇老汉也是一脑子浆糊,知县老爷要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做个纸坊的东家,但既然老爷提问了,还是规规矩矩的说道:“倘若有个七八百两银子,花一两个月的时间便可从新建一个这样的作坊?”
吕柘说道:“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就在这纸坊的旁边给我建一个新的作坊,修的结实些。”想了想又说道:“你这作坊太小了,我要建一个比这大的,钱不够只管给我要。”
寇老汉是个手艺人,没有那么活泛的思路,说道:“老爷,能上浆池抄纸也就我和两个儿子,还要忙地里的庄稼活,哪里顾得过来!”
吕柘嘿嘿的笑着,说道:“雇人,懂吗?花钱雇人来干活,这些钱我来出,你只管教他们手艺就是。明天我先送一千两银子来,你尽快招募工匠,采购原料,等东西齐备了就开始修建。”
09 集资()
寇老汉看着自己的作坊,突然说道:“老爷,给宫里进贡的纸怎么办?”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懂得小心谨慎的道理。要是这事不说在前面,误了给宫里进贡,吃亏的还是自己。
吕柘说道:“这个事情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出了纸坊往回走,吕柘问那小吏:“这纸如果拿到市面上去卖,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小吏笑着说道:“去年荣王府的崔管家拿着朝廷的票引买了些回去,有人说他私自将一些卖掉了,那时一百张纸就能卖到三十两银子,就这,许多人还买不到呢!”转念一想,吕柘今日也拿了几百张纸,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妥,说道:“不过那是盖了官府印章的纸,因此格外的值钱,倘若不盖章子,就要论品质了。”
吕柘心里更加的得意,觉得自己投资蠲糨纸作坊的事情太正确了,虽然一百张纸卖到三十两银子的价格未必可信,但至少证明这种纸很值钱,并且有旺盛的需求。而造纸的原料不过是些桑皮、竹条,在永嘉这样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随处可得,所耗费的不过是些人力罢了。
宋朝以文人治国,读书人享有无上的荣耀,各地官办民办的书院比比皆是,倘若这些读书人每人每天消耗一张纸,天哪!这将是多大的市场!一时之间,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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