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将他拉起来,说道:“兄弟,咱们今日能见到将军该当高兴才好,那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罗日愿从地上站起来,说道:“好,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
吕柘大为高兴,他在这里清静已久,每天守着如意过日子,可是有时看着太阳西下,又总是莫名的伤感,今日故人来访,又都是一起从战阵中冲杀出来的兄弟,立刻让云朵杀一只羊,又让来管家去买酒,自己领着罗叶二人进了屋子。
虽然说好的不提过去的事情,但故人重逢,喜悦的话还没说几句,话题又转到那些往事上面,开禧北伐之后,叶青就跟着叶适回了永嘉,提起魏斌,不由的神色黯淡,说道:“大人离开永嘉之后,黄秋令成了永嘉知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了纸坊。”
尽管在预料之中,吕柘还是感到意外,说道:“为什么?”
叶青说道:“黄秋令说纸坊窖池里的石灰水腐蚀农田,使庄稼无法生长,不仅坏了朝廷鼓励农桑的好意,也使百姓没了衣食之田。魏先生据理力争,说是天下纸坊皆是如此做法,从不曾有如此奇谈怪论,只是他没了官职,根本就斗不过黄秋令。”
吕柘叹息一声,他当初设计纸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环境污染的问题,纸坊里的石灰水被随意排出,积蓄在低洼处,遇到下雨,的确会溢出腐蚀农田,但半水利的纸坊能有多大的产量,就算是腐蚀农田也不会多,黄秋令用这个借口封了纸坊,明显是借故发难,另有所图。
叶青说道:“纸坊被封了以后,黄秋令又勾结钱掌柜,将纸坊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强行卖掉,所得钱财赔付被损农田的损失,但纸坊却成了他和钱掌柜的私产,仍旧雇佣从前的工匠造纸,寇老汉就此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死了。”
吕柘暗自叹息一声,已经快要被时间抚平的内疚又跳了出来,遍地尸骸的惨景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明白,他的罪责,不在于害他们无辜死去,而在于不应该仅凭主观的意愿,就利用权势,武力,谎言,或者是信任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
活在这世界上的人都会死去,只有乌龟王八才能活一万年,但每个人应该怎样活着或者死去,应该由他们说了算。
叶青说道:“魏先生不服,跑到府衙去告状,可是却被尹继德给哄了出来。”
罗日愿本来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他是一个直爽的人,听到这些狗官的作为,立刻愤怒起来,猛地一拍桌子,骂道:“这些狗官,应该一刀一个都砍了。”
吕柘却平静的说道:“哎!这些事情难为他了。”
故事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叶青又说道:“黄秋令做了一年知县就走了,司大刚那个蠢货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成了知县,这个蠢货不仅比黄秋令更加贪婪,也比他更加的狠毒,他以山腰处的水渠容易引发洪水为名,掐断了水源。”
“魏先生领着唐磊和他论辩,说山腰处的水渠修建的如何牢固,况且来水可以自由调节,不会引发洪水,司大刚说不过他,恼羞成怒,竟然让差役将唐磊当堂缉拿关入狱中,说他专攻妖术,使流水聚于高处,为祸一方,可怜唐磊,身为读书人,却被他如此羞辱,后来还是大伯出面,才将他放了出来。”
06 刺杀史迷远()
吕柘说道:“这个可怜虫,为了赚钱,连脸都不要了。”黄秋令贪了纸坊,虽然也是以权谋私,但他心思缜密,只是亏了寇老汉和自己,还会做一些让百姓得利的善事遮掩。但司大刚却是穷凶极恶,心中只有目的,简直是无所顾忌,直接下了硬手。
叶青说道:“将军说的没错,楠溪江边的那些作坊因为用了水力,生产出来的东西不仅成色好,价格也低,但商家所得利益却不少,许多商人都跑来购买,楠溪江上每日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黄秋令在时,也只是增加了一些捐税加以盘剥,但司大刚却直接断了水源,以此为要挟,强行索要贿赂。”
“魏先生本来是不肯给的,怎奈那些参股的商户胆小怕事,不肯与他同心,逼着他将作坊里的钱送给了司大刚,楠溪江边的许多作坊都因为送了贿赂而有了水源,可是司大刚却始终不肯给铁器作坊放水。”
吕柘在永嘉的时候,只建设了丝织作坊和铁器作坊,其他的比如制漆作坊则没有参与,后来为了让利于民,让股份制的好处能够被大家接受,将丝织作坊的一部分股权转让了出去,这也就是叶青说的商户们逼着魏斌给司大刚行贿的原因,但铁器作坊却是独资的,倘若魏斌不肯行贿,没有人能够逼他。
叶青说道:“魏先生盛怒之下,决心上京告御状,可是消息不知道怎么被司大刚知道了,他派了人半路将魏先生截下,说有人检举他在永嘉任主簿时侵吞库银,魏先生抵死不认,司大刚恼羞成怒,对他用了重刑,要制他于死地。”
罗日愿又是大骂一声:“这样的狗官,应该剁碎了喂狗。”
吕柘只听的一身冷汗。当初他离开永嘉时,曾对魏斌说过,当事情不可为时,只管放手不管好了,想不到魏斌竟硬气如此。决心要将那些作坊承办到底。以至于惹上这样的祸事,不由的失声问道:“那后来怎样?”
叶青说道:“魏先生在永嘉多年,衙门里的一些吏员敬佩他的为人。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在永嘉,纷纷劝阻司大刚,并暗中加以维护,司大刚见此情形,就偷偷的派人将魏先生送往温州,想让他死在温州的大牢里,正巧这消息被我知道了。”
“我连夜约了几个兄弟,埋伏在楠溪江边,想把魏先生劫下来。哪知等到中午也不见有人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魏先生刚出永嘉县不远,就被一伙人给劫走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魏先生的消息。”
吕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魏斌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只能隐姓埋名或者漂泊在外了,他是朝廷的罪犯,又私自逃脱,就算是包龙图在世,也是百口难辩了。
叶青说道:“魏先生走了。铁器作坊被司大刚据为己有,据说一年能带来一万两的进项,他又四处钻营,竟然谋到了明州市舶司主事的差事,半年前刚刚离开。”叹口气,又说道:“我问大伯,为什么像魏先生这样的人不仅没官做,还要被人诬告,几乎丢了性命,可是像黄秋令,司大刚这样的人却能步步高升。哎!天下的读书人都说大伯学问渊博,可是他也讲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罗日愿又是一拳擂在桌子上,力量奇大,震的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史弥远这厮祸国殃民,他害了韩公子一家,窃取朝廷权柄,如果让他活着,朝廷迟早会葬送在他手里。”
叶青急忙说道:“兄弟,别乱说话。”
吕柘倒也不在意,宋朝风气开放,市井百姓都可以评议政事,说几句过激的话,骂几句娘也不算什么,只要不被主家听到伺机报复就行。倒是叶青最后的那句话让他颇有感触,说道:“老虎的事情就应该让老虎去干,倘若让只猪去干,其实是害了猪。”
将司大刚比做猪,本意是想说,朝廷的差事是给有能力的人干的,倘若让没有能力的人去干,反而会带来责罚,这样的逻辑听起来正确,可是仔细一想却是大有问题,朝廷的差事真的是给有能力的人干的吗?干朝廷的差事又需要什么样的能力?或许司大刚的能力正好适合干朝廷的差事,否则他又怎会连连高升呢!
几个人说了一通话,云朵将煮好的羊肉放在铜盆里端上来,来管家将买来的酒也倒在一口铜盆里端上来,吕柘看着铜盆里的酒,又想起了细封真美,已经过去两年了,连叶青和罗日愿都能找到这里,却始终不见她来找自己,难道是她。说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又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叶青说道:“我在家里呆的心烦,出门寻朋会友,前些日子到了镇江,想起毕将军就在哪里,因此前去拜访,正好碰见了罗兄弟,离开镇江之后,我们就去临安找将军,可是将军却不在,府上的吴妈也不肯说将军在哪里,正巧我见吴妈拿了书信到牙行里找人送,就从牙行里打听到这处庄子,猜想将军在这里,所以就赶了来。”
这几年吕柘和家里全靠书信联系,有时候是托人捎来,有时候就直接雇牙行的人送来,叶青倒也聪明,吴妈不肯说自己在哪里,他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想着,细封真美多半已经去过临安了,吴妈一定也不肯说自己在哪里,她认为自己故意躲着,所以又回去了,烦乱的想着,随口说道:“毕将军还好吧!”
叶青点点头,言不由衷的说道:“好,好。”
罗日愿说道:“他活该!”吕柘知道他是个粗鲁武人,遇见对脾气的人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可是遇见不对脾气的,就会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也不和他见识,说道:“毕将军怎么了?”
叶青说道:“毕将军早就赋闲在家了,我在镇江见到他的时候,简直都不敢看,他还不到五十岁,可看上去就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不仅头发白了,连背都有些驼了,要不是他屋里的那副盔甲,没人相信他曾今是个统兵御敌的将军。”
毕再遇擅自扣留朝廷议和的使臣,又要进京面圣,痛陈议和祸国的弊端,早早的就被免去了楚州都统制的差事,他的镇江副都统制也成了有名无实的虚职,白领一份工资罢了。
听着叶青的描述,吕柘心中颇为沉痛,当初北伐失利,金兵长驱直入,大有渡过长江之势,朝廷不得不启用抗金名将辛弃疾,辛弃疾不顾老迈,慷慨奔赴战场,然而他被朝廷封藏几十年,纵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也早已锈蚀不堪,行至中途,便已油尽灯枯,哎!想不到今日的毕再遇,又将落的如此下场。
叶青说道:“他每天都会把那副盔甲擦拭一遍,我知道他还想为国尽力,盼着朝廷出兵北伐,只可惜朝廷上再也没有主战之士,他的一番心志,哎!”
罗日愿恨恨的说道:“他那是被史弥远吓破了胆,倘若他还有一丝血性,想着为国尽力,又怎么会如此窝囊,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去找他。”
吕柘浑身一震,罗日愿这已经是二次骂史弥远了,而且他所表现出来的愤慨,绝不是在背后骂骂娘,发发牢骚那样简单。他刚才想着细封真美的事,注意力不集中,也没有多想,这会才回过神来,罗日愿先去镇江找毕再遇,然后又找自己,他绝不是来寻朋会友的,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说道:“你们想让毕将军做什么?”
叶青默不作声的低下头,罗日愿把胸脯一挺,大声说道:“我去找他,是想让他领着我们一起刺杀史弥远,除掉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
吕柘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是要杀了史弥远,难怪一提起史弥远,他就会表露出这么大的愤怒,想起他和叶青一起来,口中又说是我们,大概叶青也是参与其中的,突然有些想要劝阻的意思,只是看着情绪高涨的罗日愿,又不好说出来。
罗日愿把这个计划一挑明,整个人也变的亢奋了,说道:“吕公子,我们已经联系了禁军中的一帮兄弟,这些兄弟各各都是忠义之士,曾经受过韩公子的厚恩,愿意为国锄奸,替韩公子报仇,我们已经歃血为盟,发誓要杀掉史弥远这个大奸贼。”说完,豪爽的舀了一碗酒,大口喝下,瞪起眼睛看着吕柘。
吕柘知道他下来就该邀请自己入伙了,要是放在从前,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一定无法拒绝,为国锄奸,为友报仇,不论是哪一个理由都能够让人血液沸腾。可是现在,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变的慢慢沉稳,不会为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而轻易沸腾。淡淡的说道:“毕将军怎么说?”
叶青说道:“毕将军说,他要等朝廷的旨意。”
07 心慌慌()
吕柘努力的回忆着毕再遇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毕再遇是个灵活的人,在用兵时会屡出奇招,敢于兵行险招击败强敌,而在统兵之外,他却是个沉稳的人,当傲慢自大的韩眐亮出监军的身份时,他敢于不卑不亢的坚持,当自己劝说他成大事不拘小节,领兵进入处于混乱中的山东时,他却婉言拒绝,他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和做人道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一个忠于江山社稷,君王百姓的孤臣。
他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事,就是扣下了朝廷的议和使臣,想要进京面圣,但这也不失一个孤臣的本色。
罗日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情绪已经烘托好了,愤然站起,说道:“想当初在楚州的时候,韩公子那么看的起他,把楚州的数万兵马都交给了他,可他却忘恩负义,贪生怕死,宁肯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也不敢替恩人报仇,替国锄奸。”
毕再遇绝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至于说忘恩负义,他的官职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根本也用不着谢谁的恩,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处事原则和做人道理往前走,至于最终的结果并不在意。
罗日愿说道:“皇上身体不好,一年中难的上几回朝,朝廷大事都由史弥远把持,将他的丞相府当成了朝廷的庙堂,我们几个兄弟有心替韩公子报仇,却没有机会下手,但每年过年时。皇上必定要召集群臣,我们想等到史弥远上朝的时候,悄悄的埋伏在路边,趁机杀了他。”
吕柘看着罗日愿,对他这个痴人说梦一样的计划并不感兴趣,史弥远贵为丞相,出入自然会有大队的兵士随行,就算是猝然遇袭,也能支撑一阵,加上殿前司又在夏震的手里。皇宫附近全都是他手下的兵士。必定火速发兵来救,除非能召集大队人马在短时间内杀死史弥远,可是人多了又怎么能保守秘密,并且悄然埋伏而不被发现呢!
吕柘说道:“罗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不管是否能杀了史弥远。你都活不成了。”
刺杀史弥远,失败了固然难逃一死,就算成功了。也会落个以下犯上,杀死朝廷大员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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