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奇怪的伤痕,张伯的某些话,让萧夜华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的身上,有一些秘密。
而这些秘密,不能够让别人知道。
所以他从不亲近别人,更是屡次拒绝德明帝的赐婚。
从前他不在意这些,或者说,心底有某种声音在一直说,不要去追究,不要去追究,把这些都忘了。所以他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然而,一旦他认真想要追究,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就只因为这些吗?”张伯嘶哑着声音道。
萧夜华摇摇头:“当然不止。我还查到,在冥域少主冥焰身边,还有一位常年戴着面具的中年人,冥域中人尊称他为祁伯,居然他从小看着冥焰长大。张伯,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就叫做张祁,对吧?张伯,祁伯,呵呵……。”
张伯,或者说,张祁苦笑。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世子聪慧异常,这世间无人能比,但是却不知道,他仍然低估了世子。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不是吗?”张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挣扎,“而且,世子和少……。冥域少主曾经同时出现过,不是吗?周府寿宴一次,世子病发,却仍然与冥域少主同时出现;还有那次抓采花贼,最后采花贼被冥域少主击落,当时世子您也在场,不是吗?”
萧夜华笑了笑,丝毫也不在意:“是啊,没错。”
“如果世子您就是冥域少主,那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呀!”张祁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道。
萧夜华微笑:“张伯,我说过了,没有人知道见过冥焰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谁能够肯定,那个出现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冥焰吗?”
“至少周府寿宴那次,是真的少主。不信,您可以去问苏三小姐,她一定不会弄错!”张祁急切地道。
萧夜华依旧在微笑:“如果我真的是冥焰,经常要抽身出去杀人,即使有养病这层幌子,也不能完全保证不会露馅。假如在我成为冥焰,外出之时,却有人前来探病怎么办?南陵王府能够挡下大部分的探望,却不能够彻底隔绝。如果皇上前来探望,我却恰巧不在府中,那岂不就要露馅了?”
“所以呢……。”张祁颤声道。
萧夜华淡淡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犹疑,笃定地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找一个替身。”
“世子的风采,世间无人能够替代。”张祁干巴巴地道。
萧夜华轻笑:“多谢张伯的夸奖。如果是清醒的萧夜华,或许不可能,但如果是病发的萧夜华,就很好办了。三分相像,七分伪装,再加上病发时神色痛楚扭曲,很难看清真面目,先入为主的印象下,错认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着,忽然又换了个话题:“听说,在冥域之中,有三人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一个是冥域少主冥焰,一个是他身边的祁伯,还有一个,被称为修罗,据说是为年纪与冥焰相仿的年轻人。所以,我就在想,这个修罗,又是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呢?”
张伯终于彻底不说话了。
“也许,他跟冥焰、祁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是一样,因为会暴露冥焰的身份。所以……。”萧夜华笑着,忽然凑近,直视着张伯的眼睛,轻声笑道,“冥焰是我,祁伯是你,而修罗,是我的替身。”
在他成为冥焰,不在府中的时候,修罗可以在
修罗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伪装病发的他,而在他是萧夜华的时候,他还可以伪装冥焰,制造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情况。
毕竟,就像他说的,谁也没有见过冥焰的真面目,谁也不知道,那张面具之下,究竟是否真正的冥焰。
“或许以上的每一种都是巧合,但是,这么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很难不令我怀疑。”萧夜华淡淡地道,“所以我特意找上冥域的人,威胁利诱,只是为了见冥焰一面。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于情于理,他会见我一面,如果他不见,那我就有八分把握了。”
当然,以冥域少主的脾气,或者更加可能直接杀了他。
但是,那也算是一种会面,不是吗?
虽然有些危险,但是,他认为,值得赌一把!
张祁终于彻底被击溃了防线,低头,双手捂着脸,双肩微微颤抖。
“看你的样子,我说对了。”萧夜华问道,“那么,我的痼疾,也并非所谓的高烧所留下的后遗症,对吗?”
张祁慢慢地点了点头。
“甚至,所谓的病发,也未必是真正的痼疾,而是与冥焰所修习的武功有关?所以他年纪轻轻便能够有绝世武功,而我因为不会,所以无法压制,才会病发,对吗?”萧夜华再度追问。
张祁再次点点头。
“而冥焰的血色眼眸,也与他所修炼的武功有关,是吗?”
既然已经开了头,张祁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硬撑,点了点头。
萧夜华顿了顿,沉声问道:“所以我猜得都没有错,我真的是冥焰?”
“嗯。”张祁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道,“但是,世子和少主是不一样的。世子您温和,有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但少主他……。他是一个杀戮的怪物!我一直都希望,您只是世子,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会杀戮的怪物吗?萧夜华摇了摇头,他不相信。
一个能够让陌颜喜欢,能够让陌颜露出那样神情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杀戮的怪物?
“那么,张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会忽而变成冥焰,忽而变成萧夜华?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为什么?”萧夜华追问道。
V149章 离府,开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想到的是,张祁依旧摇了摇头,“除了穆大夫和少主,没有人知道当年密室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包括我。”
萧夜华一怔:“师傅?”
张祁所说的穆大夫,就是当年突然出现,将病重的他带走治病的神医穆清远。为了治好他的痼疾,穆清远周游天下为他寻找药材,直至过世。两人朝夕相处七八年,穆清远也曾随意地教了他一些医术,因此也算有一段师徒之谊,他便称其为师傅。
萧夜华一直以为,当年是因为他病重,南陵王府昭告天下求名医诊治,穆清远才会前来。
但现在听张祁这样说,他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所以说,当年师傅会来给我治病,不是巧合?他的身份,也不只是神医这么单纯吧?”
“少主说得没错。”张祁叹了口气,点点头:“穆大夫是王妃的师兄。”
萧夜华又是一怔:“我娘?”
从几年前,他就在一直追查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漏掉南陵王妃孟蝶衣的消息,但最终也只知道她来自南疆,因为与隆安长公主相遇而来到大华京城,南陵王萧奕对其一见钟情,终成眷属。却从来没有打听到她的师承,更不知道,她还有一位师兄。
“王妃和穆大夫失散多年,后来好不容易联络上,王妃便邀请穆大夫前来做客。然而,没想到,穆大夫到的时候,王府已经发生了那桩惨案。”回想旧事,张祁眼睛里闪过一抹伤痛。
这个消息太过意外,萧夜华思索了会儿,问道:“如果说我是因为亲眼目睹,所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师傅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第一个发现惨案的人,就是穆大夫,第一个发现世子的人,也是他。听穆大夫说,当时王妃还有一线生机,便将世子托付给了他。”
张祁所说的一切,很合乎情理,却又有些含糊,似乎其中还隐藏着什么内情。但因为也不是很清楚内情,线索实在太少,萧夜华也整理不出真相,沉默了会儿,又道:“那我的痼疾呢?”
如果说当年他目睹了一切,受到惊吓高烧不退还有可能,但又怎么会缠绵这许多年难以痊愈?
“当年世子高烧不退,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退烧,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世子会有生命危险,所以穆大夫只能兵走险招,用了南疆的蛊术。”张祁又叹了口气,“虽然侥幸退烧,但蛊虫却已经在世子体内扎根。世子的病发,其实是蛊虫发作所致。为了压制蛊虫,穆大夫便教少主习武。”
提到萧夜华,张祁尊称为世子,而提到冥焰,他则称之为少主,泾渭分明。
可见在他心中,将冥焰和萧夜华是分得极为清楚的。
蛊虫发作。
这四个字倒是能够解释他所谓的痼疾中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难怪就连陌颜也诊断不出他所谓的痼疾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夜华微微敛眉:“那冥焰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少主……”张祁微微顿了下,神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复杂,“当年,世子的高烧终于退了,我和穆大夫都十分高兴,然而接下来却发现,世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萧夜华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原来,你和师傅已经知道了。”
亏他还以为他隐瞒得很好呢。
“当时世子看什么都很迷茫,又一直不说话,连看我的眼神都很陌生,穆大夫说,人在受到过度惊吓的时候,幼时会本能的封闭记忆,只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对当时的世子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张祁低声道,缓慢而沉重。
当年密室中的惨况被人发现后,在场的奴仆之中,很多人都做了许久的噩梦,甚至有个人险些发疯,密室所在的后院更是被严密的封锁起来,渐渐荒芜。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再也不能留在南陵王府,甚至连京城都待不下去,远走他乡。
那些人之中,便有张祁。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密室中满地满墙的鲜血,四散零落的肢干、躯体,仿佛修罗地狱的惨况,张祁仍然觉得呼吸一滞,整颗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一样,几乎喘不上气来。更不要说当年的少主还是一个孩子,还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这叫他怎么承受?
“为了不刺激世子,我和穆大夫便都假装不知道,也从不提之前的事情,只装作不经意地将世子的情况透漏给你,说的自然是对外宣称染上瘟疫的说法。然而,第二天世子醒来,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冰冷,寒冽,暴虐,满脸满眼都是杀意。他认得我,认得穆大夫,知道从前的事情,也记得那一夜,然而,他却自称叫做冥焰。”
当时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神,张祁和穆清远就知道,他没有忘记。
非但没有忘记那一切,而且还深深地印刻在了心里。
“原来是这样吗……”萧夜华喃喃地道。
他忘记了,于是变成了萧夜华,另外一个他记得,于是变成了冥焰。
“当时我们还以为,经过一晚的休息,世子渐渐恢复了记忆,才会变得如此,但后来却发现,世子和少主却是交替着出现的,而且两个人的情形、记忆、喜好、穿着等等完全都不一样,甚至就连写出来的字体都不相同,就像是两个人一样。”张祁继续说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穆大夫说,这是古籍中记载的双魂症,患有这种病症的人,都是经历过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才会出现这种一体双魂的情况。”
萧夜华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么,只要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就能够治好双魂症?当时师傅还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肯唤醒我的记忆?”
“世子,您很想恢复记忆吗?”张祁轻声问道。
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当年。”
“您这样,是因为您不知道,唤醒记忆的后果是什么。世子,”张祁满脸的无奈,以及劝阻,“您没有见过少主,如果能够见到,您大概就不会想这样做了。”
是啊,他没有见过冥焰,而且,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见到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能够让陌颜放在心上,让陌颜露出那样的神情,用那么样的语调喊出来的名字。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祁身体微微一颤:“少主和世子,是完全不同的人。说起来世子可能不相信,在少主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少主的眼睛,我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那种……冷酷的杀意,铺天盖地,令人震慑,也令人窒息,真的很难想象,是从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尽管那个人的容貌与世子毫无差别,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惨案发生前的世子活泼可爱,温和有礼,是位教养极好的贵公子,失忆后的世子虽然有些淡漠,偶尔会露出茫然的神情,却别有一股遗世独立的仙韵。
而少主……是魔!
“随着少主渐渐长大,武功越来越高,那种杀意也越来越重,尽管有穆大夫苦心教导,却没有用处,少主依然嗜杀,暴虐,而且喜怒无常。有时候我看着他,总有种他会突然拔剑,将所有能够看到的人全部杀掉的感觉。他身上好像永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人不敢靠近。”
那种杀意无法祛除,必须要发泄出来,而冥焰能够做到的极限,大概也就是只捡冥域的敌人,或者那些恶贯满盈的马贼、强盗乃至江湖恶人来杀。
第一次看到冥焰杀人时,张祁立刻就吐了。
他是老南陵王捡到的孤儿,从小在军队长大,也曾经历战场厮杀,对死尸并不陌生,但是,死在冥焰手底下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
血液流尽,四肢断裂,和当年密室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尽管知道少主是因为目睹了那一切才会变得如此,情有可原,但是,张祁仍然畏惧,并且,随着冥焰武功越来越高,杀意越来越重,情况越来越失控,而变得越来越畏惧。
“有些人,有些事,单凭言语是难以形容的,我只能说,如果世子能够见到少主,哪怕只有一面,也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人。”张祁摇摇头,“而且,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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