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也好脾气,一些无聊的问题问多少遍都不恼,一遍遍跟那些人重复,诸如,是的,昨天容世子跟王爷出城了;是去参加顾家的而宴席,我没有去我并不知道实情,容世子回去后病了好些天云云。
国子监的大厨房里人仰马翻,一个面色凶狠的人从后面寄过来拍了青崖的肩膀一下:“你,闭嘴,嘚啵嘚啵的说个没完,烦死了!”
众人一看那人,顿时作鸟兽散。
青崖没赶走,只是瞄了那人一眼低了低头开始大口的往嘴里扒饭。
“一会儿去西北角茅厕旁边那片竹林去说话。”
“唔。”青崖嘴里含着一大口杂面馒头点了点头。
一刻钟之后,青崖吃饱了饭把饭碗洗干净放到厨子里,又从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水,看看左右没有人注意他,便悄悄地从厨房后门出去了。沿着一路僻静的屋后小路青崖小心翼翼的走,一直到闻到一股臭味之后才顿住脚步,抬头看前面便是那片挨着茅厕的竹林。
“嘿,这儿呢。”竹林里伸出一个脑袋来,朝着青崖喊了一嗓子。
青崖看清楚那人之后便默默地钻进了竹林。
有风吹拂,竹叶哗啦啦响,茂密的竹林里有人说话外边完全听不到。再加上这个地方又脏又臭,本来就是给杂役们用的茅厕,通常都不会有人来,所以里面交谈的人并不担心有人偷听。
“怎么不说了?刚刚吃放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那些事情对您都没用,说了也白说。”回答的是青崖的声音。
“算你明白。那就说点有用的。”
“这阵子我一直都进不了蘅院更没办法靠近他的身边,什么都没听到。”
“小青崖,你要知道你娘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疯着呢!你知道是谁害的吗?若没有容昭这小子,你们母子早就远走高飞去过好日子去了!你爹更不会死,知道吗?”
“知道。”青崖低声说道。
“知道还耍什么花招?!”沙哑的声音带着怒气,接着便是‘啪’的一声。
“三爷,别打脸。回头这小子带着这红印子回去万一被容昭那小子看见了定然会起疑心的。”负责给青崖传话的那人从旁劝道。
“没关系,你以为这小子现在就不被怀疑吗?说不定老子给他这一巴掌,他回去被容昭看见了反而会相信他没跟咱们透露什么——话说这兔崽子本来也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啊!这还不该打?!”说着,又是“啪”的一记耳光,依然抽在刚才被抽过的那边脸上。
青崖的嘴角里缓缓地渗出了一丝血渍。
“我问你,容昭身边那个江湖上来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青崖抬手摸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道:“据说是在王府养伤,不过一直没看见过人。”
“前天晚上她不是去了京兆府的藏尸间去验尸了吗?!”
青崖面色平静的说道:“这种事情都是睿王亲自安排的,小的现在在睿王爷的眼里就是个奸细,怎么可能让小的知道?如果让小的知道,那这件事情就肯定有诈,是他们故意让小的透漏给您的。”
“三爷,这小子说的有道理啊!”
“嗯。”
“那……叫他回去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滚吧。”
“是。”
青崖应了一声,从小竹林里缓缓地走出来站在过道上左右看看无人,才缓步往回走去。
而小竹林里的人却没有跟着出来,两个人在里面不知道合计什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面目狠绝的那个先出来,警惕的环顾四周之后走了,之后才是另一个人。
一直躲在茅厕里用一根竹管从茅厕出气孔里伸出去听他们说话的盛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本来就因为稍微易容而没表情的脸越发冷硬,目光中闪过一片肃杀之色,逼得旁边那一丛翠竹都失了生机。
*
容昭跟徐坚卫承三个人酒足饭饱之后也不急着回国子监,而是晃晃悠悠的去了闹市。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上京城里繁华热闹,闹市上卖什么的都有,货郎挑着担子专门钻小巷子,卖酒的娘子则穿着鲜艳的春衫当垆沽酒,跟来往的客人谈笑风生。
容昭看着什么都新鲜,边走边玩,动动这个戳戳那个,把卫承和徐坚两个人给弄得十二分的不耐烦。
“说好了去听书的!你倒是去也不去?!”徐坚看着容昭站在一个卖小白兔的老农跟前拔不动脚,急的很想上去踹他两脚。
“啧啧,好白的兔子,真想买回去养着,等冬天的时候既可以炖一锅香喷喷的兔肉,又有一个暖融融的兔毛围脖儿。”容昭被徐坚拉着走,还意犹未尽的感慨。
“你可拉倒吧!兔毛围脖儿?亏你也想得出来。”徐坚撇了撇嘴,让一个二等侯爵的世子用兔毛做围脖儿,大齐朝的脸往哪儿搁?!
这边三个人一路走一路玩儿,最后到了徐坚说的易先生茶楼,进去之后直接去徐公子常用的雅间,叫上茶水点心,三个人按照年龄排序落座,一边喝茶一边听这上京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说书。
“今儿这书说什么?”卫承问徐坚。
“说的是咱大齐朝圣祖爷五百铁骑踏北疆的故事。”徐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少年英雄的激情。
“嗤……”容昭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你笑什么?”徐坚不满的横了容昭一眼。
“没,没什么。”容昭抬手指了指楼下,“刚看到一个浪荡子要调戏那个卖花生的姑娘,却反被人家捏了脸蛋儿……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你们在说什么事情这么热闹?”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哎呀,平南王殿下居然也来这里喝茶?”徐坚忙起身见礼,“王爷安好。”
容昭则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今儿老子出门没看黄历么?怎么连番被堵呢?这下倒好,刚打发走一个小的,又来了个老的!真是没清静了。
第十回,急转直下()
其实平南王赵烈还真不是故意找上来的,恰好今天他也是得闲跑出来瞎晃悠,却想不到好巧不巧的看见了容昭。自从新年宴之后,赵烈还没见过容昭,然而却满耳朵都是这个人——这小子实在是太能闹腾了。
赵烈这个人年轻的狂妄无知得罪了前太子也就是他的大哥赵焘,被弄到南疆去历练,若非当今皇上赵熙暗中护着他,当时就死在南疆了。后来赵熙发动宫变登基上位他也在南疆呼应,挡住了赵焘的北上的五万精锐为赵熙争得了时间,成为赵熙的得力心腹,封亲王爵,享有八万户封邑。
按道理,像赵烈这样的人富贵一生再荫蔽子孙其实也可以了,然而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想得到,想得到了有想要更多。永远都难以安分下来。
“容昭,好久不见啊。”赵烈笑眯眯的看着容昭以及他脚边的牧羊犬,“这只狗最近在这上京城的风头可是够大的,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说靖西候世子的这条护主好狗。”
容昭淡然一笑,说道:“让王爷见笑了,也不单单是我养的这条狗护主,这世人都知道,狗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心。”
“呵呵,说的是。”赵烈点了点头,又自嘲的笑道,“不过本王就没这么好运了,前阵子自家养的一条狼狗就咬死了本王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只白鹦鹉,气得本王差点一刀宰了那狗东西。”
容昭笑着摇头:“王爷戎马倥偬之人,竟然也会为了一直逗人玩乐的鸟儿去杀一只可以为主人上战场的狼狗?此话若非今日亲耳听王爷说,容昭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啊哈哈哈……容公子说的是呀!本王当时气血攻心差点办了糊涂事儿,幸好被身边的人劝住了。”赵烈靠在高背椅上哈哈笑,连楼下大厅里的看客们也忍不住纷纷抬头看过来。
徐坚和卫承两个人一只插不上话,只在旁边听着容昭跟赵烈一少一老两个人“狗”来“狗”去的互相嘲讽暗骂,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又不能露出来,忍得着实难受。
偏偏赵烈就是不走,笑够了又跟容昭闲扯:“容昭哇,听说你一直在睿王府住着,还习惯吧?”
容昭拱手回道:“多谢王爷关系,睿王府地方大,睿王爷随便施舍一个院子就足以够容昭撒欢儿的了,所以住着还算习惯。”
“嗯,睿王府的确够大!睿王封王好几年了,府中只有一个奶娘给他搭理,别的没有,空房子空院子想必是有的是。”赵烈点头笑道。
“正是呢。”容昭想起早晨出门时赵沐那一脸的郁闷便忍不住要笑,再加上中午多喝了几杯酒,他那一双原本就波光潋滟桃花眼不经意间撇出一股妖媚之色。
赵烈见了心里一阵奇痒,因笑道:“几个月不见,怎么容世子身上的气质变了些?”
“嗯?”容昭的目光立刻就冷了,小冰刀子一样逼视赵烈,“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或许是因为在国子监读了几日的书,身上多了几分书卷气。”赵烈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王爷说笑了,容昭不学无术,书没读几句,倒是听着夫子的讲书声睡得挺香。”容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让旁边的卫承和徐坚都觉得脸面尽失。
卫承都忍不住要说话了,却被徐坚一把按住,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
恰好茶馆的伙计端着托盘上来,又给桌上添了四样干果,顺便把茶水也换了。楼下一声说书先生的板子“啪”的一声脆响,楼上楼下便都渐渐地安静下来,茶客们收起说笑准备听书。
“王爷,失陪一下,我要去方便方便。”容昭却大大咧咧的站起来往外走。
“正好,我也想去,咱们一起吧。”徐坚说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容昭从心里骂了一句娘,给梅若使了个眼色。
梅若轻轻地踢了一脚趴在脚边的血点儿,血点儿便忽的一下站起来跑到容昭的脚边去。
“喝!这家伙,吓我一跳。”徐坚下意识的往后一躲。
“走了。这地儿你熟悉,快带路。”容昭催促徐坚。
“卫承去不去?”徐坚实在受不了平南王,知道卫承一个人留下来也是受罪。
“不去。”卫承不领情,明显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走吧,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听书。”容昭带着血点儿率先出去了。
一出包间,容昭顿时愣了——门口守着八个平南王府的护卫,还有两个书童。十个人一字排开站在走廊里,两边连着三个雅间都没敢坐人。而霍云以及卫家和徐家的随从却都不在。
赵烈这厮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容昭走出好远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容昭。”徐坚神色凝重的拉了容昭一把,两个人闪身进了走廊的拐角处,“好像不对劲儿。”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儿呢?”容昭皱眉道。
“你说平南王来喝个茶,干嘛要摆这么大的阵仗?我看那些人倒不像是保护他,很像是来监视我们的……”徐坚话音未落,容昭脚边的血点儿就忽的一下冲了出去。
“啊——”拐角楼梯口一声惊叫,接着便是咕噜咕咚的声音,像是有人自楼梯上滚落下去。
徐坚和容昭对视一眼,两个人疾步过来,但见血点儿站在楼梯口虎视眈眈,楼梯尽头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小厮,正是刚刚守在雅间门口的赵烈的两个书童中的一个。
“哎呦喂,这谁的狗啊?这么凶!”茶馆的掌柜的跳脚喊道。
“爷的。”容昭冷声说道,“怎么着?”
“这位爷,您的狗伤了人了!您咋还这么气势汹汹的?”掌柜的一万个不满意,转眼看见徐坚,忙上前去求道:“徐公子,你可得给小的主持个公道。”
徐坚平静的说道:“没什么,这人是平南王府的人,你叫人找个郎中来给他瞧瞧,看摔伤了哪里。平南王爷就在我们的雅间里,有什么事儿我们自己说,放心就是,绝对赖不到你的头上。”
掌柜的忙答应着叫了伙计去请郎中,又招呼围观的人都散开。
容昭莫名其妙的感觉周围好像都是眼睛,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锋芒在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再低头看看血点儿也一直处于机警状态,随时准备攻击,便知道此地不能再留,因对徐坚小声说道:“我们先出去。”
“卫承还在里面。”徐坚皱眉道。
“以他的本事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先出去!”容昭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快走。”
徐坚来不及多说便被容昭拉着出了茶馆,刚到门外,一句“这不没什么事儿”含在嘴里还没说出来,便听见容昭一声惊呼:“快看!”
“什么?”徐坚循着容昭指的方向一看,但见黑烟滚滚冲天而起,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那是……京兆府衙的方向!”徐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京兆府衙着火了?!这,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一万个不可能在事实面前也都是废话。随着百姓们争相奔走大声疾呼以及官兵们一队一队在面前匆匆跑过,京兆府衙大白天的失火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之间传开。
此事且不说连累多少人,震惊多少人,后续如何。只说当时容昭和徐坚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满天烟雾,心里的万般疑惑千分愤怒全都无处宣泄。
“算了,看也没用,回去吧。”容昭颓然道。
“回哪儿?到处都是阴谋,到处都是!肮脏!恶心!败类……”徐坚愤怒的咒骂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攥成铁疙瘩,此时他只想找人大干一场。
容昭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乱成一团的茶馆,之前那种迫切的紧张感已经消散,血点儿也不在警惕,雪白的毛已经服服帖帖的顺在后背上。容昭轻声叹了口气,拍拍徐坚的肩膀低声说道:“去找卫承吧,他一个人在里面呢。”
两个人刚回转身要往里面走,平南王和卫承以及梅若等人已经先后从里面出来了。
“听说着火了?是哪儿?”平南王见着容昭,焦急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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