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佣进来说:
“大老爷回来了,请表小姐到小书房说话。”
黄大舅妈拉了她的手,亲自送她过去门口。又借口走开了。
舅甥两个互相打量。
副市长黄大舅舅,见外甥女袅袅娜娜的走进来,穿着鹅黄茧绸夹袄短衫,下面是青缎子长裙,搭在羊皮小靴子上,头绳和裙子同色,其余再无妆饰,是最老派人家小姐的模样。
屈膝行万福礼,口里说着:
“请大舅舅安。”
长相与声音,都不过能算是中上。心中难免有一丝失望。
张美溪看黄大舅舅,穿的是马褂长衫,白色长毛围巾,保持了传统又有时髦元素,半年不见,眼神更加锋利了。
这一年的江浙混战,上海的督军就换了三次,辖区内又有几个完全不听管束的洋人租界,他能把这个副市长的位置坐牢固,还越来越精神,可见这个大舅舅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黄大舅舅听了外甥女的请安,并不说话,端起一杯茶来,慢慢喝。
张美溪低眉顺目,也不说话。
僵持了三分钟。
黄大舅舅叹了一口气,让她坐在凳子上,这个外甥女还真是有大福气那。
“你可是见过山东先生?”
“没见过。”
山东先生是报纸上吹嘘出来的虚拟人物,要真见了,不是李鬼,就是真鬼。
黄大舅舅在喝一口茶: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你在平安学校做教员,和平安的高校长,既有师生之谊,又有同僚之情。一个叫莉莉的西洋交际花,也和你相熟。如今在上海滩小有名气的一个女明星,也做过你的丫头。平日来往的几个同学,家境也很富贵。”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张美溪也不好否认,只好问:
“大舅舅的意思是?”
黄大舅舅就把一二三的命令下发出来:
“我和高校长见过几次,很是投缘,我这里写一个帖子,你拿了去请他,来家里吃饭。另外你哥哥嫂子也有请莉莉小姐来家里玩的帖子。那个明星丫头,你也叫她来陪客吧。”
张美溪倒是被她大舅舅干脆利落的命令弄得怔住了: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忙着那!”
黄大舅舅嗤的冷笑:
“你在老家带过来的随从们,如今都是平安药厂的高层了!请客吃饭的一点小面子,他们也该给吧?”
这个黄大舅舅到底知道多少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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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白龙不宜鱼服()
三岁的小孩子,怀里抱着金子,在闹市行走。据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情况之一,必定会引来疯狂的抢夺。
如果生猛大汉带了金银上街,路人往往要观望一番,估量一下彼此的实力,再决定能不能动手。
按平安制药厂如今的规模来说,想要对它动手,第一种就是有很大实力和势力。会详细调研一下对手的情况。另一种就是,内部人员,很了解平安,知道它的底细。
从一开始的时候,张美溪便和她的天才助理周二少爷推敲琢磨过各种突发情况。
副市长黄大舅舅的发难,是早就被反复考虑过的。
张美溪神情淡然:
“是有很多老家过来的乡亲在药厂做工的。老家这些年,也乱的不成样子,什么兵匪都是一起,他们有枪,只要给钱,杀人的事情也敢做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山东人大部分都是匪。
黄大舅舅是模糊知道一些,平安的高层来自山东,可是那些高层说白了也是替人做工。一个工厂真正的东家是谁,情况总是很复杂,牵扯甚多。
现在这全国四分五裂的世道,如果有心隐瞒,还真是不好查询。明白的说明了靠山是谁,是有很大的威慑力的。如果只说背后的势力很神秘,也是很有威慑力的,比如说三国中诸葛亮很有名气的空城计。
做官的人都擅长钻营,黄大舅舅也不例外,他认为既然外甥女有这个机缘,那也就是他的机缘。外甥女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心机。他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要出手指点。
黄大舅舅喝了一口茶,语气变得更加和煦起来:
“我是你的嫡亲舅舅,自然不会害你。”
张美溪立刻跟了一句:
“大舅舅说的是。”
“平安高校长的事,你知道多少,都给我说说。”
张美溪:
“高先生,博学多才,品德高尚,公事繁忙。”
这完全等于没说。
黄大舅舅觉得这个外甥女简直就是蠢透了:
“高校长平时都和那些人交往多些,比如说山东先生?”
张美溪笑:
“这就不好说了,反正一堆人围着他喊口号。舅舅要请客,就把帖子给我,我送过去就行了,只是那个小桃,虽然以前是做丫头的,可是现在民国了,还是要平等对待的好,也发一份请帖吧。”
黄大舅舅以前和这个外甥女见面的次数也是一个巴掌数的过来,想详细传授一些人生经验,可又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见她痛快答应传话送请帖,就很高兴:
“马上要过年了,让你哥嫂带你去买些衣裳首饰化妆品。”
张美溪高兴的谢过,告辞出去。
她连黄五舅妈都愿意提携,黄大舅舅是外祖家的顶级人才,自然也是可以合作的,但是她不想自己出面,把请帖拿回去,让下面的厂长主任们应付去吧。
隔着一层人说话,倒是会更加方便些。
学校和药厂都有完善的制度。只要舅舅愿意按制度办事,好处也是有很多的。如果能好好的相处,那是最好不过的。
黄大舅妈牵着张美溪的手,一直把她送到汽车上。
回头夫妻两个就商量:
“这个外甥女是有福气的,叫她过来住才好。”
“她虽然是我们嫡亲的外甥女,可是比起四房来,总是差了那么半层。”
“亲戚们都是越走动越亲热的,让家里的几个以后多找她玩。”
上海的冬天,天空像宝石一样,幽蓝而深邃。
解决了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张美溪的心情也很顺畅。并不着急回去黄四舅舅公馆。
周三少爷亲自开着福特车,带她沿着黄浦江逆流往上走,开到一处人烟稀少的空阔地带,拿出一把银色小手枪给她:
“早就说要练打枪,你要养眼睛,现在学这个正好。”
张美溪接过来,看枪口上还有一圈,很识货的说:
“这个是消音的?”
周三少爷笑着点头。
等张美溪一气把子弹打完了,又换一只金色的手枪给她,子弹也是装好的。
玩了半个小时。
张美溪回到汽车了,周三少爷又递过来一碗冒热气的羊骨汤,是装在热水瓶里的:
“冬天喝羊肉汤是最好了,大姐姐要长胖,就喝这个。”
张美溪捧在手里暖手:
“这也太体贴了,你年纪还小,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一脸憨厚相的周三少爷也说了句玩笑话:
“我听说科学家都是古怪的,连自己的衣食都不能周到,大姐姐可不要把我照顾瘦了。”
张美溪故意瞪他一眼:
“我那里有那么差,过年前,带你们去乌镇玩一趟,江南水乡的风景好,来这么久了都没有去过,你们都是人才,竟然都能忍得住。”
周三少爷调转福特车头,往回开。
他们后面跟着一辆一模一样的高棚福特车,车里是两个亲随和两个白俄保镖。
“白龙鱼服,困于豫且。”
白龙有一次钻进又清又冷的河,化成了一条鱼。一个名叫豫且的打鱼人射中了他的眼睛,白龙上诉天帝。
天帝问:
“当时你幻化成什么形状呀?”
白龙对道:
“我进了清冷的大河,化成一条大鱼。”
天帝大怒:
“鱼就是给人来射的,豫且有什么罪呀!”
这句话是告诫有身份的人,最好不要穿着便服,行走民间,很容易被武力伤害。
张美溪虽然保留了她衣着素朴的习惯,但是一方面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宝贵。所以出来进去,也总是会带足够的人手。
这个世上,不讲道理的人有很多,弱小的女子独自出来行走,让那些小瘪三迅猛的胡乱摸一把,除了尖叫还能有什么办法,吃掉的亏很难找补回来。
此时的旗袍,长度总是搭在脚面上的,细节上大家会在开叉处下功夫,保守的大概是开到脚踝。时髦的就慢慢的开到膝盖之上。
欧美那边的跳舞衣,裙子也是长的,但是总会亮着整个脖子和半个肩膀。
上海的名媛淑女们也愿意追捧,在灯火璀璨的上流宴会中,客人们总是礼貌而克制的,大约是没有什么危险吧。
新年的前后,这样的宴会总是很多。
098黄大舅舅的贵客()
一队独轮的人力推车迎面过来,车上端坐的农妇穿着阔腿儿厚棉裤,用彩色的布把头包起来。这种车子叫“鸡公车”。只有一个轮子,可以运货也可以坐人,一般都是上海郊区的农户自家用,把菜果运到租界里,再买一些日用的洋货回来。
周三少爷把福特车开得压着马路一侧的线,“鸡公车”们都把车子推得的压着马路的另一条线,中间是三尺宽的空隙。
张美溪隔着汽车的玻璃窗看着那队农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淳朴美好的人,聪明,勤劳,也讲礼貌,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到造反。只要有一块土地,就能耕耘出源源不断的财富。
杂交水稻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技术之一,它让同样的耕地面积多养活了三倍的人口。多出来的人口从事工业,源源不断产出的商品,提高生活的品质。
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提出来。
福特车开到黄浦江的尽头,沿岸是大大小小的码头,大小船只像下饺子一样拥挤在水里。码头工人们深弯着腰,将货物送上送下。
没有大型的起重机,也没有集装箱。
集装箱是被称作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可是这个发明简单的令人发指,只有一句话,把货物装载到标准的箱子里。
节省下来的时间,可以让工人更好的休息,拥有吃咖啡看小说的闲暇。
除去了制药化工,要不要再做一些其它的发明?
起一个拉风的网名怎么样?反正不能再叫山东先生了。
福特车开回珊瑚园黄四舅舅公馆的时候,天色还很早。
周三少爷,跳下车子绕过来。张美溪已经自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周三少爷笑笑,把车开走。
黄四舅舅公馆的铁艺大门敞开着,黄少爷们和丁少爷还有同伴们迎头走了出来。
丁少爷是反应最快的,他穿着一身立领灰黑中山装。伸手把一顶同色的宽边鸭舌帽平放在胸口,行了一个摘帽礼。
张美溪回了一个万福。
在这个时代,男士的正式着装里,必定要戴帽子,穿西装就戴宽边高顶帽。穿长袍马褂,就戴瓜皮帽。大中学生男学生里,流行穿一种立领的中山装,是改进的西服,纽扣多,带口袋,一般这种衣服是配鸭舌帽。
摘帽倾斜前身低头的行礼方式,倒是中西方通用的。
等张美溪快走进了正房。
出了大门的少爷们才嘻嘻哈哈的议论:
“黄家的表小姐,丁少的心上人。”
“不要胡说。”
“听说是个书呆子。”
“不要胡说”
“其实也不呆,就是有点古怪。”
“不要胡说。”
“古怪才正常呀,美人总是冰雪傲世的。”
“不要胡说”。
黄四舅舅公馆的客厅,养着一些冬菊花,黄的白的都有,碗口大小。黄小姐们在客厅里消遣的时候,还会焚上一炉沉水香。
看见张美溪进来,笑着招呼她:
“表妹快来看,这料子真是太漂亮了。”
张美溪走过去细看,是一种绿色的杭绸,这是最名贵的旗袍衣料之一,会随着灯光明亮变化颜色,灯光最亮时,就会碧波流转如最上等的翡翠般,灯光变得灰暗,衣料也会跟着变化起来,变成一种庄重的墨绿色。
并不是新的发明,传统的工匠们也是极有智慧的。
“是大伯母刚送来的,我们每人做一件。过两天家里要开跳舞会。”
“这样名贵的料子,一定要选好裁缝,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表妹喜欢什么样子的?”
张美溪笑着赞好,并不发表具体的意见。
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旗袍发展的趋势,晚清的时候是不露脚的,那个时候脚是私密的部位。对男人来说,摸一下脚丫子,那兴奋程度和后世的摸ru房差不多。
到了民国,崇尚天足之美丽,小姐们的旗袍下摆都搭在脚面上,女学生们引领风尚,会露出半截白袜子,然后这下摆就一年短一寸的速度改变,时髦下去,一直到大腿根儿,就二十一世界了。
袖子也是开始在手腕处,一寸一寸的往上缩,一直到无袖,露肩膀,再到最后,就肚兜一样的一个三角型勉强吊住脖子,在电视上表演节目。
十几岁的小姐们,总是幻想着穿一件美丽的衣裳,在大宴席,跳舞会上,艳压群芳。万人瞩目,遇见一个英俊多情的王子。
更有心计一些的,怕到时候万一无人邀请尴尬,事先也会请一个备胎。刚刚走出大门去的少爷们大约就是这样的作用。
张美溪虽然自己不会这样做,但是也不反对表姐们艳若桃李的美好幻想。
副市长黄大舅舅官做的高了,名利心重,他办的宴会,大抵请的都是和他身份地位相当之人,再有一些嫡系下属捧场,再请几个重量级的宾客压场。
如今在官场上混的,大多是晚清的革命党一派。当年的慈禧太后也倒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新法练兵,派学生留学东洋欧美。
然而练出来的新兵都成了造反的主力,派出去的留学生也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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