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知道她撒谎,“那就好。只是红缨伤了,微臣与她有一面之缘,原该是去看望的,只是宫正司事务繁忙,还请素月帮我问声好才是。”
素月答应她,才送她去了。
第二十章 弘治八年()
朱佑樘踏进宫正司时,周慧窝在那里一动不动。昨天如花一般的人,今天就枯萎下去。她的左右手受了拶刑手指肿胀己经动不了,裙子被血污脏坏,乌黑发亮的头发杂乱不堪。
听到脚步声,她哆哆嗦嗦地朝角落里爬去,嘴里发出呜咽地轻泣声。她背对着朱佑樘,似乎只要是这样,就能躲避自己即将凋谢的命运。
宫正司不同于一般监狱的,里面关押的都是犯错的内侍宫妃,自然比其它地方要体面些。但到底是监狱,自有一种阴森之气;沉闷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臭味。朱佑樘觉得有些冷。陪着他的是刚刚在常红口中还病着的刘琼琚。
“老规矩,皇上身边的体面人是不动脸的。”刘琼琚虽然是张氏的人,但并不妨碍她对朱佑樘效忠。
只顾躲闪的周慧才反应过来是朱佑樘来了,忙拖着手脚蠕过来。哭喊着,“皇上,冤枉啊,冤枉啊。”她的喉咙昨天己经哭哑了,如今扯着嗓子喊,声音粗砺恐怖如厉鬼一般。
朱佑樘这才看清往日端庄贤惠素有才气的周慧周掌书。曾经的单凤眼哭的又红又肿,嘴唇咬的青紫可怖,昨日未褪的脂粉混合着灰尘被泪水汗水冲刷出一道一道的乌迹。哪里还有以往的高贵美丽模样。
“冤没冤枉你比我清楚,朕只问你一句,你是为太皇太后做事还是为朕做事?”朱佑樘完全没有想到周慧居然会这样做,他一向信任周慧。明朝宫女女官是不会被放出宫的,前脚他还盘算着让张氏给周慧指一门婚事,后脚她就做出这种事来。
“奴婢从未给太皇太后做过事,奴婢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悔吗?她自己也不知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个女儿不想要这样一个夫君。她只是羡慕张氏而己,小门小户之女上不得台面,如何配得上这样优秀的朱佑樘。“奴婢只是心悦皇上,并不想害皇上。”
朱佑樘心中不是滋味。周慧侍候文书笔墨,从他只是个刚刚登基的毛头小子一直到现在,萍水相逢之人也有半分香火情,何况他们这样朝夕相对,他一直待周慧不薄,哪想周慧对他居然有这样的心思。
“奴婢知道自己配不上皇上,但奴婢从未有背叛皇上之心。”周慧心中只有满满的恨,恨那张氏,恨那妒妇。如果没有张氏,即使朱佑樘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凭两人的情分,凭自己与太皇太后的关系,自己何偿不能做朱佑樘的女人。
“错了,就是错了。”朱佑樘叹道。
“不,奴婢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妒妇。是她容不得其他妃嫔,是她纵容张家跋扈,是她溺爱太子殿下,二殿下。……”刘琼琚听她开始胡说,马上让人把她嘴给堵了。谁知才受了严刑拷打的她居然有力气挣开众人,扶着囚房的木柱大喊道,“有此恶妇,陛下子息必绝。”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绑她的嬷嬷见她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也顾不得体面,把她猛地扒开,一块臭布巾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自己亲近之人对自己最爱的人评价居然是这样。朱佑樘既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又觉得莫名伤心,撂下一句“不知悔改”任由身后挣扎的声音,再不看周慧一眼,挥袖而去。
与牢中阴森不同,外面阳光明媚。朱佑樘回望这座紫禁城角落里的建筑,心中空茫。
“皇上,罪奴周慧有大不敬之语,该五马分尸。”刘琼琚不敢看眼前的帝王,刘琼琚进宫己经三十年,见过成化皇帝的荒淫与对万贵妃的忠诚,在她看来朱佑樘这种独宠中宫的行径完全是不解的,当然作为一个奴才,自己的主子被皇上独宠当然是好事。
“赐她杯毒酒吧,给她个全尸。”朱佑樘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周慧挣扎的痛啍声。“悄悄把她埋了吧。皇后那里你自己惦量着回吧。”说完再也不想在阴森的地方待了,径自离去。
后面就有掌刑狱的女史问那周慧到底如何处理。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她不耐刑罚暴毙了,尸体丢到乱葬岗去了。今天狱中的人嘴巴都管好了,如果泄露出去,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去吧。”
朱佑樘离开宫正司往清宁宫去,还未到门口就见周太皇太后身边的余嬷嬷捧着太皇太后金宝盘龙纽跪等在过道上。余嬷嬷是当年也是亲手照顾过朱佑樘的,朱佑樘自然不敢怠慢。让众人停轿,起身去扶她。
余嬷嬷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朱佑樘一眼,端正铺着黄缎放着盘龙纽的托盘,正声道:“皇上乃九五至尊,身份尊贵,万万人之上。只是如今皇上以孝治国,太皇太后让老奴问皇上心中可还有太皇太后这个祖母?”
“祖母庇朕于危难之中,又养育朕数年,恩情深重。乌鸦有反哺之意;羔羊有跪乳之恩。朕自然不忘祖母之恩。”虽然周太皇太后也有自己的小算计,但朱佑樘知道大多数时候周太皇太后都是为自己好。他登基后,多方找寻,也没有母亲娘家的消息,一腔孺慕之情都回报在了太皇太后周家和皇后张家身上。如今两家闹得不愉快,他作为一个皇帝居然夹在中间难做人。
“皇上大德。太皇太后说既然皇上还认她这个祖母,就请皇上步行去见她。”说完将托盘高举,“此乃太皇太后懿旨。”
朱佑樘心中烦躁,一个又一个,张氏只不理他让他自己处理,如今太皇太后又拿身份压他,自己忙于国事已经焦头烂额,这件事他没有任何错误,还要来处理这种事情。两个女人将后宫搅得翻天覆地,谁都不愿相让一步,难道自己对她们的纵容真的错了吗?
蒋琮见朱佑樘头上除了汗就要来擦,朱佑樘不耐烦的让他退下。朱佑樘心中种种念头闪过,望着清宁宫一步一步得走进去。
进了清宁宫正殿,只见周氏并未像平时那样身着礼佛的青衣,而是身穿翟衣端坐在大殿之中。
朱佑樘拱手见礼对她问安道:“祖母近日身体可好?”
“皇上还知道有本宫这个祖母”周氏笑道,“皇上难道不去哄媳妇吗?“
“朕不知祖母何意?”
周氏见朱佑樘如此回护张氏,瞄了朱佑樘,笑得愈加稳重:“这民间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身不明白,皇上既然以孝治国,怎么到了皇上这里,三岁小儿都知道的话,皇上却不懂了呢。”
“朕已有二子,面对朱家列祖列宗,无憾。”
周氏是看着朱佑樘从一个瘦猴长到如今这幅模样,曾经的孩子长大了,自己也老了。人最是健忘,如今她还在,别人还给几分面子,可是她死了呢?她的儿子,她白发送黑发人已经去了。她的孙子如今贵为王爷、皇帝,她自然也是不用担心的。可是她的兄弟,侄子,侄女呢,她去了,他们又该如何呢。
“当年万氏皇上是深受其害的,如今皇上又要再为我朱家再添一个万氏不成。”
“万氏虽然不慈,朕却不能不孝,朕不敢议论庶母。”朱佑樘自然知道她是拿张氏比万氏。万氏为害后宫,张氏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贤惠淑良,母仪天下,两人如何相比。朱佑樘也不能直说,隐晦的驳回。
周氏听了朱佑樘的话,反而笑意更深,让身后的宫女,将她的佛珠递给他,她细细掐珠把玩起来,再不说话。
周氏不说话,朱佑樘也不着急,跟着她耗。殿中一时静默无语,只有周氏拨拿念珠的声音。
不知过了几刻,余嬷嬷脚步杂乱的闯进殿来,见殿中众人无一说话,急忙忙跪下禀告:“太皇太后,皇上,周女官她……她不堪刑狱,刚刚去了。”
周氏一听,拨念珠的声音也停了,笑道:“好一个张皇后,果真贤良淑德,连一个小小的嫔妃都容不下。”边说声音愈见激动,“果真贤良,果真贤良,不知这天下女子何人能与她相比,是我朱家的好儿媳,是我大明的好国母。”最后竟是拍着桌子说的,蜜蜡的珠子啪啪的打在桌面上,最后竟然崩裂了。
“周慧乃罪奴,心怀不轨,企图对朕不利。朕念在她伺候朕多年,从轻处罚。便不追究她的家人。”朱佑樘也不管周氏的暴怒,“祖母大概是老了,周慧只做了六品的掌书,怎么也能算嫔妃?祖母又何来不容之言?”
周氏将手中半节珠链轻放在桌上,面无表情的说:“周慧伺候皇上十二年,皇上真的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周慧是太子潜邸时的老人,从一个小丫头就被当时的周太后派去伺候朱佑樘。十二年的相处自然有些情谊,但这份情还没有能深到能让朱佑樘忍受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周氏见朱佑樘不出声,叹道:“皇上也长大了,看来我真的老了,惹人嫌了。”说完站起来,“周慧是个好姑娘,此事是祖母一厢情愿,还请皇上赏她一口薄棺。皇上政务繁忙,我也累了,皇上请回吧。”
第二十一章 弘治八年()
周氏已经是快七十岁的老人了,坐着时看上去依然是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站起时佝偻的背部却遮掩不了暮气。朱佑樘心中酸楚,两位母亲都逝世后,是祖母一手将他抚养长大,没有祖母哪来的今日的他。
“祖母,孙子已经长大了。为君为夫为父,孙子有自己的苦衷。”朱佑樘直挺挺的跪下去,对着周氏磕了一个头,“只要周家没有谋逆大罪。”
朱佑樘站起来,定声承诺道:“朕保他们一生富贵。”
周氏脚步顿住,眼泪划过眼角。
“孙子还有事,祖母请保重身体。”说完转身离开。
“太皇太后!”余嬷嬷见周氏摇摇晃晃一副要倒下的样子两步上去扶住她,“娘娘,这又是何苦。娘娘原本就是为了皇上好,直说就是,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皇上大了,你看他那副样子,难道我直说他就会信我?”周氏颤颤巍巍的坐下,“况且我的确也是有心为周家盘算。如今也好,闹开了,他们也不必再来求我。只是可惜了周慧,多好的一个姑娘。”
余嬷嬷细心服侍周氏将凤冠取下来,皱眉道:“老奴说句公道话,太后也别怪我。周家那起子实在太过分了,即使是正经皇亲国戚,圈地这种事也不该做的。”将取下的凤冠妥当放好,她才将周氏素日穿的青衣取出,“还和张皇后的兄弟抢庄田。太后身体本就不好,他们还这样气太后。可见没把娘娘放在心上。”
“我又不承他们的情,不过是担心我那兄弟罢了。可怜他一把老骨头还要为儿孙筹划。”周氏的弟弟长宁伯周彧如今六十有四,本该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只是一个儿子周冲生性骄横,前两天还和张氏的弟弟寿宁伯张鹤龄因为田庄之事而大打出手。儿孙不孝,他又如何能安心养老。
“皇上也是,哪家不是三五个儿子。便是万氏作恶,宪宗纯皇帝也是有十一个儿子养活的,皇上如今的得了两个儿子,便心满意足了?”余嬷嬷自然也是对张氏多有怨言的,“皇上也太薄情了些,周慧那般好的姑娘,就这样生生送了性命。”
说起周慧,周氏也是觉得对不起她。“皇上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能不知道他。若昨日那张氏没撞见,这事必定是成了。这事巧至如此,还说不定是谁使的坏呢。”
“如今闹成这样,这是谁使的坏咱们也管不上了。”周氏心中隐约已有计较,只是别人不管,她也懒得做恶人,讨他人的厌,“把宫门关了,只说我要清修,谁也不见。”
余嬷嬷与一众宫女帮周氏将衣裳换好,自去传令去了。
朱佑樘气哄哄的出了清宁宫,不知该往哪去。去坤宁宫肯定是白受气,去乾清宫吧,他又不想做事。忽然想起,朱厚照今日在文华殿还有功课,又转身去了文华殿。
到了文华殿,公公们见皇上来了,就要通报。蒋琮忙让他们噤声。
朱佑樘静立在门口,看见朱厚照背对着他正伏在案上写字,隔得有些远也不知写些什么。刘健见了朱佑樘,就要跪下行礼,朱佑樘示意他不要出声。暗自在那里看朱厚照的功课。
朱厚照学论语已经三个多月,讲到了季氏篇。今天正是这一句: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刘健见朱厚照写完了,问道:“太子殿下已经知道如何读写了。刚才微臣业已为殿下,细细解释了,殿下还记得吗?”
朱厚照仰起头来,一板一眼的说道:“君子有三畏:敬畏天命,敬畏地位高贵的人,敬畏圣人的话。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不尊重地位高贵的人,蔑视圣人的话。”
朱佑樘正高兴,就听见朱厚照问刘健:“意思我是懂了,只是有一些疑问,刘师傅能否解答。”
刘健忙道:“殿下请。”
只见朱厚照狡黠的笑着问:“孔夫子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又云: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统治者公正清明,言行就要正直;统治者暴虐,言行就要婉转顺从。)。是否认为无论君上仁爱或者暴虐,百姓都应该顺从?清明政治的希望只能通过圣上自身道德修养的提高,来实施仁政?”
“这是自然,圣上肩负江山社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上就是君又是父,自然是该顺从的。”
朱厚照见刘健也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只一昧强调君王权威,心中了然,继续追问道:“我记得孔子还说过: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他还跟弟子讲过: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样看这些文人,可不都是伪君子?“
朱佑樘见他说的越发没章法,忍不住出声道:“蠢材,朕看你到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朱厚照这才知道朱佑樘来了,听他这样说自己,心中不服,辩解道:“那日我听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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