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图像。他飞速画完四张草图,又一气不停地默写出九页战车参数。
实则唐邵明并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当时教魏将军逼得狠了,又怕在外头丢了份受罚,是以每组参数都来来回回背了二三十遍,早已烂熟于胸。他奋笔疾书了两个小时,把记下的所有数据都呈在纸上,又仔细校对了几回,才码了整齐递到顾行云手上。
“没了?”顾行云仰在沙发上头,随手接过了翻页查看,眼角露出一丝狐疑神色,“唐副官倒是神速。可别是偷工减料罢。”
“就这些。”唐邵明对他这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淡淡答道,“我既领命来此,定当竭忠尽智。凡我所知,尽在纸上。”
顾行云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往前坐直身子。“是么?如有错漏,可有的罚。”又半开玩笑似的喃喃了一句。
唐邵明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嘴角,端起早已凉了的茶水呷了一口。
顾行云抖了抖那一沓厚纸,瞄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标开始一一检视。
作者有话要说:两天内还有一更
44第四十三章 施顾问(下)()
顾行云眼睛盯着图纸;待翻到第三页;竟抬头对唐邵明笑了。“唐副官,你今晚……往后都与我同住罢。”
“我中午便要回南京去。”唐邵明揉揉被冷硬地面硌得生疼的脊骨,道;“明日一早还得上军校报到。”他自打穿越到此;便马不停蹄地忙东忙西;往后又要常住魏公馆,算来也只有星期天能在百子亭耽上一夜。不知怎的,他忽然很是想念家里那个芸姐。自打那晚遭了鬼压床;唐邵明便对这名正言顺的太太便生出莫名的熟悉与好感。然往后几天,他不是死鱼一样翻着肚皮养伤,便是给唐邵平叫去耳提面命;连与芸姐说说话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他心下琢磨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微笑道:“今日是周末,我得早些家去。”
“回家……”顾行云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竟有些失神,他过了好一会才续又接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强留。有家的人呐,就是……”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唐邵明没听清爽,只是一怔,随即尴尬地笑笑。
顾行云不再给唐邵明摊派任务,老僧入定似的看着图纸,直把他晒鱼干似的晾在那里。唐邵明闲得有些难过,就与顾行云说,要去赴施泰因的约会。顾行云眼皮都没抬,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扔过去。“楼上。”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
唐邵明没多在意,见这小纸头上端端正正写着他的名字,便小心收到军官证里夹好。他与顾行云道过谢,便往二楼寻那施泰因去了。
唐邵明循着墙上的木牌到得一扇虚掩的门外头,停了脚。门缝里飘出一股煮咖啡的香味,十分浓郁,像极了从前他在慕尼黑常喝的那种味道。
“oberleutnant tung?”(是唐中尉?)屋里有人问了一句。
唐邵明一惊,收回还未敲上门板的手,答道:“ja。”(是的。)
“k)是施泰因的声音。
唐邵明闪身进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军上尉正微弓着腰,往白瓷杯里缓缓添着咖啡。那人见唐邵明进门,抬起头来,一双幽蓝眼睛陷在眉骨下边的阴影里,虽掩去了大半神情,却依旧散发着鹰隼般的凌厉。这人正是昨晚与顾行云捉蛐蛐时遇见的施泰因。
“ich habe schon lange auf sie g,静静地站在那看着施泰因沏出两杯浓香四溢的热咖啡。深褐的水柱腾起烟圈似的热气,伴着哗哗轻响直钻下去,又汹涌地冒出杯沿,带起一片好看的浮沫。
“sind sie nicht neugierigsie dort stehen?”(我为何知道是您来了,不觉得好奇么?)施泰因把氲着水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说道,“passen sie auf;ist zi烫。)
“ danke; herr haup过,托着精致的衬盘将银勺伸进去慢慢搅着,“ trotz der grossen neugierigkeit istel grö;ß;er。”(我的确好奇,只是我一向很有耐心。)他端起来小心抿了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惬意地微眯了眼,“so kann ich la nicht heiss,es sc所以我可以等。不烫了,味道果真不错。)
施泰因听唐邵明如此应答,似是吃了一惊。停了有那么几秒,待他再开口,竟操着甚是熟练的汉话与唐邵明说:“中尉,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中国人。”施泰因抓着他肩膀结结实实捏了两把,又摇头道,“因为你的块头太大。但你不要难过,女士们一定很爱你!”施泰因一脸严肃,说的却分明是玩笑话。待到说完,他自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唐邵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他勉力护住手里的咖啡,没让它洒出来,有些无奈地扯着面皮笑了笑。“这就好……”
“唐中尉果真有趣。”施泰因微笑着又往前凑了一步,直走到离唐邵明不到半尺的地方才收住脚。“孔部长临场变卦要来的人,却能与顾少校相安无事,看来你的确有几分特别的本事。”
唐邵明不习惯与生人挨得如此之近,面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身子微微往侧边倾了倾,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三十上下的上尉。他也拿出一副谦恭态度与施泰因客套:“魏将军知道税警总团近来事忙,特地派我来打几日下手而已……”
“唐中尉不必过谦。既然魏采尔将军都特批你入了外军处,他的眼光定然错不了。”施泰因似笑非笑地放下一口未动的咖啡,一双蓝眼毫不隐晦地与唐邵明对视,好似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透亮。“只是,你晓得税警总团的技术科是做什么的?”他说着,左边的唇角竟是往上一挑。
这话在唐邵明耳朵里嗡嗡地转了几圈,他隐约觉得这施泰因正画了个圈引自己往里边跳。唐邵明放下手里的咖啡,继续平心静气地受着施泰因极力内敛的犀利眼神,全神戒备地答道:“我只管做好份内之事,余者一概不问。”
施泰因得了这么个以退为进的答案,低下头似乎“呵”地低笑了一声。“孙团长中意你,的确很有道理。”待他重又抬起脸来,却见笑意更盛。施泰因捋了捋早已梳得十分妥帖的金发,自然而然地把手搭上唐邵明脖颈,凑过身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中尉,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光是女士们,连我也有些喜欢你了呐……”
作者有话要说:某茶祝各位长官新年快乐!特奉上新章,还望笑纳。
45第四十四章 训新兵(上)()
唐邵明下意识地把脖颈往旁边一偏;鼻子里仍是飘进了一股清淡香水的味道。
施泰因舔舔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唐邵明看了施泰因一眼,见他脸上竟然现出全然不似要谈公事的古怪表情。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接着施泰因的话往下问;故作无事地问道:“您找我所为何事?”
施泰因抬手缓缓摸着下巴;一手抄进口袋。“中尉;听我一句。”他嘴抿了抿,低声道,“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唐邵明心里大概有数;似问似答地嗯了一声。
“顾行云。”施泰因收回手半倚在书柜上,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左腕上的一道浅疤。他忽然抬起蓝幽幽的眼睛,“别招惹那人。”
唐邵明手里的咖啡轻轻晃了晃;不动声色回道:“我晓得如何做事。”
施泰因掏出一颗洋烟叼在嘴上,呲啦一声划着了火柴,吸得那烟头迸出亮红的一点。“走,去营里瞧瞧。”
正午时分,海州的日头甚毒,路上的湿泥干了大半,人走过去只留下两行不深的脚印。
唐邵明与施泰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施泰因竟不避讳,说了好些总团的大小事情与他听,从兵员操课到武器配置,甚至连顾问团打算从合步楼那边套来马克沁图纸这等事都与他说了。唐邵明越听越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刚待出口,孰料施泰因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双湛蓝眼睛氲着笑意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迟早要知道。”
“先前金陵兵工厂照着梅尔中尉的图已造过好些东西,总团已经配备了不少。这回或许用不了一年,就造得出马克沁了。无论是军械战车,能在本土打造都是上上之策,便是造不出整套,能给老家伙添些新用也是好的。”施泰因抬眼望了望无云的天,稍稍顿了一顿,“年内,一号战车的样品就要到了。这东西可贵得很……”
唐邵明小心敷衍了一声:“是啊。”施泰因的暗示十分清楚,无非是告诉他,税警总团打算仿造一号战车。只是他心里却升起好些疑虑,暗暗琢磨着:给他们提供过好些图纸的梅副官看着老实巴交,万不会有胆泄露军事机密,莫非……
两人步行穿过树木掩映的营区,见着黄土铺就的大操场,少说也容得下几千兵士。只是这日空荡的场地上没见着操演的兵士,倒是有十几个仅着短裤的青壮汉子在一人多高的木板墙跟站成一排。唐邵明眯了眼望过去,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同样赤膊短裤,攥着根黝黑马鞭慢慢地来回踱步,似是军官,正与那些人训话。
他记得施泰因刚与他讲过,说是税警总团每周操课六天,唯独周日稍稍轻松些,只是查验内务军械。这些人穿成这样站在烈日底下,说是体罚却又不像。军中惩罚兵士,绝不会连长官一起剥个赤条杵在如此视野宽广的操演场上。
施泰因看了眼唐邵明,嘴角逐渐弯成个月牙,也不解释,只带着他往那墙下走去。
那手执马鞭的军官好似后脑壳上生了眼睛,他二人还未走近,便转过身来。唐邵明认出了眼前这肌肉结实的高大男人,不由讶异道:“孙团长?”
孙立人点点头,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自他面上一闪而过。“邵明,得闲了?”
“是。”唐邵明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十分轻快地答道,“顾少校那边暂时料理停当,这就准备回去了。”
孙立人抬腕瞄了一眼手表,微微一笑,“不着急。还有些任务给你。施顾问没与你说?”
唐邵明看看施泰因,实在想不起他跟自己说过什么任务之类的话题,便摇摇头。
施泰因抱起胳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狐狸似的狡黠:“路太短,还未来得及说便到了。”
孙立人摇着头笑笑,重又看着一脸狐疑的唐邵明道:“魏将军今早打了电话过来,叫你闲了就跟着总团的兵士操练。周日恰好要给几个新兵加训,你正好一起。”他抬起马鞭点了点唐邵明的皮带扣,温声道,“邵明,把衣裳脱了。碍事。”
唐邵明扫了一眼在烈日底下挺得跟旗杆似的壮实大兵,一个个绷在那一动不动,紧实到近乎虬结的肌肉上沁出晶亮的汗,不时沿着下巴滴下几颗豆子大的汗珠,吧嗒一声砸到地上。
唐邵明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大呼上当,捂着皮带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这……不必了。我还得去顾少校那看看。”
“唐中尉。”孙立人一眼看穿了他心思,手一伸扯住他皮带,一股大力顿时将唐邵明拉到近前。“这是魏将军的命令。”
孙立人略低着头,嘴凑在唐邵明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不光是魏将军,你大哥也特地拜托了我好几回……”
作者有话要说:注:
孙立人在海州练兵期间,税警总团除正式操课“基本教练”、“射击教练”、“战斗教练”外,官兵平时都是打赤膊,他自己平时也经常赤膊短裤参加官兵的各项运动,与官兵打成一片。孙立人习惯手拿小皮鞭指导士兵们训练,动作不对便抬鞭指点一下,有时还亲自示范。
三日内还有一更。
46第四十五章 训新兵(下)()
唐邵明万般不愿地解下上衣;搭在一旁的铁杠子上;瘫着脸蹭到受训士兵的排尾。
施泰因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邵明,眼光落在他还未褪尽瘀伤的肚皮上。
孙立人瞄了眼他□齐整的长裤马靴;很有些不伦不类。孙立人晓得他初来乍到没的替换;倒也没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个溜光。
唐邵明身材高大;比一班湖广兵足足高出大半头,若是披挂整齐,往那一站着实是威风凛凛。
只是这回把身上的皮一褪;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细皮白肉立即教他现了外强中干的原形。
兵们跟雕塑一般站得笔直。
几个年轻大兵斜过眼睛,见着唐邵明一身白花花的皮肉,与洋教官们相较都不遑多让;登时鄙夷地撇撇嘴。
实则唐邵明虽然比不得日日操练的正经军官虬结,但他的身材也算是结实,肩宽腰细,隐隐显得出肌肉轮廓。
然孔武有力的大兵们始终认为,一身娘们似的白皮根本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尤其是在税警总团当兵的大老爷们身上。
单这一条就让他们觉得,这满脸温厚的生脸军官不够英武霸气,直像个没经过历练的少爷兵。
兵士们淌着热汗的脸上露出看军中嫩雏才有的不屑,还夹着一丝戏谑。
唐邵明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晓得军中向来欺生,如若叫这些人吃定他是个不经事的少爷兵,难免传到那些笑他毛都没长齐的军官耳中,自己往后在总团做事恐怕得低人一头。他黑了脸,极尽凶狠地瞪了身边那肆无忌惮打量他的壮硕兵士一眼,昂首挺胸地站定了。
孙立人环视墙根下待命的大兵们,攥着马鞭,中气十足地说道:“三组一百二十次,伏地挺身预备!”
一百二十?唐邵明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
兵士们毫不迟疑,扯嗓子吼着“一、二”,整齐划一趴到地上。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孙立人已经皱了眉头朝他走来。唐邵明暗道一声晦气,俯□,两手撑地抻直了腿。
自打孙立人来到海州练兵,税警总团无论新训还是操典都一一改了去,兵士虽配着清一色德械,训练操课用的却是美国人的套路。
美国人练兵最重体能。
是以税警总团的兵士清晨四时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由值星官带着疾奔五千米,每日户外操练长达十余小时,寒暑不断。
孙立人要求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