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方霏做出深思状,眉头皱得更深,似是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半响后才下结论:“当时咱们背朝舱口,脑后也没长眼睛,怎么就能确定是那两小子推的?说不定是舱里的人出来了,只是咱们没看见罢了。”
“太夫人!”周妈妈见她不信自己,重重地喊了一声,用万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敢打包票,九成九就是那两小子干的!”
周妈妈只差赌咒发誓了,方霏仍一副半信不信的样子,问道:“对了,那两小子呢?找来问问不就行了。”
“哪还有活人呀,就那一眨眼儿的功夫,舱里头那些个船客;连带着咱们带出来的那两小子,全被陈世子给杀光了!”
想起当时那情景,周妈妈浑身一颤,后怕地说道:“当时那情形你是没瞧见,全是血啊!那甲板上淌了二指深!”说着,还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陈世子眼睛都杀红了,跟个修罗似的,吓得我大气不敢出,要不是后来他也落了水,没准儿我这老命,今儿就交代在那艘船上了。”
方霏倒不是太惊讶,以陈誉睚眦必报的个性,一件小事都能让他记恨自己这么多年,敢对他动手,又没弄死他的人,还能有活命的?
“就算是他们做的,现在也是死无对证了,还能怎么办呢,横竖咱们自己命大,就当做没发生过吧。”方霏斜睨着周妈妈,声音淡得快要溶进晚风中去,似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无关生死。
周妈妈却不敢苟同,觉得她不把这事儿当大事来看的态度万万要不得,小声嘀咕道:“太夫人,你就是太心软了,回去我可得跟老祖宗好好说道说道。”
当时正是傍晚,橘红色的日头将落未落,就快要坠到洛河尽头,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连成一大片,倒映在一望无垠的宽广河面上,水天一色。渡口边的方姑娘面朝着夕阳下落的方向,举目远眺,白皙面颊迎着红彤彤的霞光,格外艳丽。
十七岁,正是姑娘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她却已经是‘儿孙满堂’的人了。
周妈妈虽说得小声,方霏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怔怔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出神。
有些话,从周妈妈口里说出去,比从她自己口里说出去的可信度要大很多。
老祖宗身边成熟稳重又得力的婆子多了去,为何偏生给了心直口快的周妈妈给自己?就是因为周妈妈口里虽藏不住话;却又不是个糊涂人,周妈妈拿方霏当主子,是因为老祖宗要她把方霏当主子。
若方霏自己先说是被赵家奴才推下水的,周妈妈去老祖宗那里顶多是如实陈述,这件事的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了。
现在是周妈妈自己提出来在先,而方霏既不否认,也不认同,周妈妈再上老祖宗那一说,老祖宗可就得鞭策一下那些不安分的人了。
果然,一回到赵家,周妈妈便去了老祖宗那里。
不多时,便有人来请大房的宋大奶奶和五位姨娘,二房的吴二夫人与六位姨娘去老祖宗院里说话。
老太爷过世,身为媳妇的一群女人皆是披麻戴孝,往老祖宗跟前一站,白花花的一片,煞是晃眼。
老祖宗半靠半躺在罗汉榻上,眼神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忽然将手中端着的茶杯朝前重重一摔,‘啪’的一声砸了个稀烂,茶汁四溅。
赵荣昭的母亲宋大奶奶和二房的吴二夫人站在最前,首当其冲的被溅了半身水渍。
宋大奶奶是大户人家出身,心下虽惊愕,面上却不动声色,低眉顺眼的袖手站着。
二房的吴二夫人却吓了一大跳,当即怪叫一声,差点就跳了起来。
大房的二姨娘钱氏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就直接跪下了。
老祖宗眸光如炬,再次从左到右一扫而过,胸膛不断起伏着,沉声斥道:“我早上才说过的话,下午就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当我跟前厅躺棺材里的太爷一样了么!”
话到了最后,声音陡然飙高了好几倍,一字一句如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一群孙媳心坎上,一个个埋着头不敢说话。
“你,给我说!”老祖宗突然厉喝一声,抬臂伸出一指,直直指向二房的吴二夫人。
吴二夫人一见,唰地一下就跪了下去,急忙将双手连罢,差一点就哭出来,“老祖宗,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啊!我这一整天都在前院磕头,哪里有空去做那缺德事!”
宋大奶奶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斜睨了吴二夫人一眼,冷言道:“老祖宗都没说是哪件事,二弟妹这么急着否认做什么,难道二弟妹做的缺德事远远不止一件?”
017 挑拨()
“大嫂,乱吃东西会生病,乱说话可是会死人的!”吴二夫人一听宋大奶奶的话就炸了,但又不敢直接去炸宋大奶奶。
宋大奶奶是大嫂,惹不得,但大房其他人么……
吴二夫人瞟了大房的二姨娘钱氏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娘家又没开米行,她方。。。”就要脱口说出方霏二字,老祖宗犀利眼神一扫过来,吴二夫人立即意识到不对,当即改口:“太夫人想买哪家的米,就买哪家的米,跟我半个铜板关系也没有,我犯得着去做那缺德事么。”
大房的二姨娘钱氏娘家正是经营粮油米盐生意,赵家以往吃的大米,均是在她娘家名下铺子里采买的。
眼看着吴二夫人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二姨娘钱氏站不住了,也跟着唰地跪了下去,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怒视着吴二夫人,高声道:“天地娘心!我娘家是开米行的不假,但我娘家又不只做赵家一家的生意,少了一桩生意顶多就少赚点银子,犯得着去害人性命么!”
“我也就是打个比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吴二夫人哼了一声,傲慢地将头扭朝一边去了。
每次宋大奶奶一挤兑吴二夫人,吴二夫人就跑来拿大房的人出气,柿子挑软的捏,宋大奶奶不怵她,大房这群姨娘可就成了炮灰。
“打比方?你娘家也是做生意的,怎么不拿自己娘家说事儿?”二姨娘无端的做了炮灰,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陡然拔高,咄咄逼人,“二夫人,你家二老爷也是做官的人,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你刚才也说了,乱说话可是会出人命的!”
换做平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吃个哑巴亏就算了,但现在已经惊动了老祖宗,老祖宗要为方霏出头,别说不是她钱氏做的,就算是,只要老祖宗没抓到把柄,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钱姨娘,你这是在跟谁说话?蹬鼻子上脸的教训谁呢?好大的口气!”吴二夫人见她还不依不饶了,索性摆出官太太的架子,作势要教训钱姨娘。
“好了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都是一家人,各自退一步,都少说几句吧。”宋大奶奶眼见二人快要掐起来,这才出来打圆场。
钱氏总归是大房的姨娘,若被二房的人教训了,丢的是大房的面子。
“谁跟她一家人,一个贱妾,也敢冲我大呼小叫?”吴二夫人却不领情,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继续挑拨道:“大嫂,你平时就是这样纵容她们的?难怪一个个都骑到你头上去了,听说大哥好几年都没进过你房里了吧,要不是你还有荣昭这个儿子在,我这声‘大嫂’还不知道是该叫谁呢。”
大老爷赵贵祥确实有快两年不曾在宋大奶奶房里过夜了。
宋大奶奶被戳到痛处,臊了个大红脸,气得直磨牙,恨恨地道:“二弟妹怎么这么清楚大伯子在谁房里过夜?说得好像你才是我们老爷枕边人一样!”
“这话可就太过分了,大嫂好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竟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吴二夫人可是连半点亏也不肯吃的,双手往胸前一横,翻着白眼继续挤兑宋大奶奶:“你们家大爷就算天天出去眠花宿柳,也是你们的事,别扯上我们二房,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你们大房不要脸,我们二房还是要脸的!”
若论口头上的功夫,吴二夫人在赵家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都给我闭嘴!”老祖宗实在听不下去了,形似枯槁的手往炕桌上重重一拍,‘嘭’地一声闷响过后,屋中鸦雀无声。
“今儿这事儿,我暂且记下了。”老祖宗沉着脸说道,两条法令纹呈八字状卧在高高的颧骨下,突显庄严,不怒自威,严词厉色地说道:“方霏是我的人,有我在一天,谁要是敢伤她性命,我就让她去陪葬!”
话到最后,声音陡然高了好几倍,听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而老祖宗这么做,是摆明了要偏袒方霏,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个低眉顺眼不说话,没人敢去触碰老祖宗的逆鳞。
连一向能言善道的吴二夫人都嘴角直抽抽,软软地说道:“老祖宗,您别发这么大的火,伤身。。。”
老祖宗话还没完,直接打断她,道:“即便是将来我死了,你们谁要是敢大逆不道,敢让赵家蒙羞,那就让贵祥请祖宗家法出来!”说完,深邃眸光将一群低眉顺眼的孙媳冷冷扫视一遍,高声问道:“都记住了没?”
屋中哪还有人敢说个不字?纷纷点头,挨了一顿训斥后,一个个胆战心惊的各自回去了。
周妈妈过来回完话后也没走,跟吴妈妈一同呆在外间,听到老祖宗这么明显的维护方霏,心中直替方霏高兴,等到人都走了,才出来行礼谢过老祖宗。
老祖宗点点头,示意她起身,道:“今儿这事你做得好,老祖宗记下了,日后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往后你们出门,直让老赵去安排人,多带几个在身边。”
老赵便是赵大管事,赵家管事中的大管事,算是赵家的二把手。
周妈妈连连称是,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赵家老太爷才刚过世,且正在办丧事,周妈妈却笑得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着实不成体统,老祖宗顿时垮了脸。
一旁的吴妈妈见了,急忙冲她使眼色。
周妈妈先是一愣,醒悟过来后才猛地跪了下去,赶忙认错:“哎呀,奴婢该死,瞧奴婢这张破嘴,真是该抽几个大嘴巴子,好叫它长点记性。”说完,还真就抬手抽了自己一大嘴巴。
“行了行了。”老祖宗罢罢手,瞥了她一眼,道:“你也跟了我好几十年了,是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么,赶紧起来回你的绿玉轩去吧。”
绿玉轩便是方霏现在住的院子,原本住着赵老太爷,现下赵老太爷一死,绿玉轩就只剩下方霏一个人住了。
周妈妈应了一声,辞别了老祖宗正要出去,老祖宗却又叫住了她,叮嘱道:“你们太夫人虽说聪明能干,但到底年纪轻,见识短,有些个事儿她不知道厉害,但你可是赵家的老人儿了,可得事事都多留个心眼,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就来跟我说,老祖宗自然会给你们做主。”
周妈妈忙不迭点头称是,再三谢过老祖宗,这才回了绿玉轩。
018 公子,你被啃了?()
等周妈妈出了宜宁堂,吴妈妈才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边拾掇,边道:“老祖宗,这陈世子对太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太夫人也就是方霏,早上吴妈妈被老祖宗说了后,便彻底改了口。
就在刚才,周妈妈已经把船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给了老祖宗听,还擅自加了一句陈誉是为了救方霏,才杀了赵家那两居心叵测的小子。
周妈妈看得出来,老祖宗原本是想要方霏命的,之所以改变主意就是因为陈世子,陈世子对方霏的态度,决定了老祖宗对方霏的态度,陈誉不想让她死,老祖宗就会拼尽全力护着方霏。
当年陈家和方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老祖宗想不知道都难,周妈妈这么一说,就让陈誉对方霏的态度更加扑朔迷离了。
似是恨之入骨,却又要出手救她,着实让人难以琢磨。
“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老祖宗感慨道,说完打了个哈欠,“富临既然说她能解我赵家厄运,自然有他的道理,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吴妈妈收拾好了地面,忙净了手去伺候老祖宗躺下,边忙活边忧心忡忡地道:“老祖宗,您现在若是把太夫人捧得太高,将来她。。。”
话还未说完,就被老祖宗冷哼一声打断,“我能捧得了她,自然也能摔得了她。”顿了顿,斜睨了吴妈妈一眼,又道:“你呀,总是杞人忧天,看上去竟比我都还要老上三分了。”
老祖宗虽年过九十,但一直养尊处优,年轻时丰腴白皙,老了后又注重养生,所以面上并不是很显老态,说六十都有人相信。
而刚到五十的吴妈妈恰好相反,身量高挑人又瘦,常年操着不该操的心,面色蜡黄,皱纹也深,看上去当真比老祖宗还要老上几分。
吴妈妈愣了愣,好一会才笑道:“老祖宗您是贵人,是有菩萨保佑着的,奴婢哪敢跟您比……”
这句话说到老祖宗心坎上去了,难得的笑了笑,合上眼睑睡下了。
这边厢,方霏累了一天也是精疲力尽,等周妈妈从老祖宗那里回来时,方霏已经睡下了。
县衙后堂内,陈誉正板着脸坐在主位上,周身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戾气,食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敲在桌子上,沉着脸不说话。
那‘叩叩’的声音似敲在人心坎上一样,每敲一下,跪在地上的知县赵贵才就颤一下,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滚落,后襟也被沁出的冷汗画了个椭圆挂在背上,活像背了个王八壳子。
下午,洛河上出了十几条人命!在赵家镇,这还是头一次出这种案子。
最重要的,是世子陈誉险些遇害……
那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子,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当朝二品上将军。若是追究下来,二老爷这顶乌纱帽保不保得住还是其次,人头能否保得住都难说。
“世…世子,下官已经查…彻查过了,船上共一十二具尸体,有十名不是本地人士。”赵贵才颤抖着说道,偷着抬眼瞟了瞟陈誉,又小声补充道:“只有两名是本地人…”
不但是本地人士,还是赵家的人!只是二老爷没敢说出来。
陈誉心里正烦着,不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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