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方霏指指点点的乘客瞬间鸦雀无声,将目光偷偷投向陈誉。
看看,这就是当今皇后娘家的嫡亲侄子,国公府的嫡长子,而这名位高权重的陈世子,竟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挤兑一个孀妇。。。
这使得先前看方霏不顺眼的乘客纷纷倒戈,愈发觉得这位斯文儒雅的公子是在仗势欺人,还是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
“数年不见,方姑娘那张嘴,依旧刻薄得很啊。”陈世子目光灼灼,定定的看过来,刀子般一寸寸地刮在方霏面颊上,毫不避讳。
这个牙尖嘴利的姑娘虽然让人气得咬牙,那个低眉顺眼的姑娘,他还真看不惯!
方霏却不答话了,福了福身子,退到一侧站着去了。
但被他目光凌迟着,她浑身都不自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擂鼓,脊背因僵直而挺得笔直,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扭在一起。
陈世子端起酒杯,轻轻地晃动着杯中酒,眯了眯眼,道:“赵太夫人礼数周到,颇有大家之风呢。”话到此处,故意停了停,才道:“不过比起当年赵太爷唯一的夫人宜兴公主,却是相差甚远。”
宜兴公主便是赵太爷当年的原配夫人,到如今已经过世三十余年。
陈誉边说话,边摇摇头,又深深地看了方霏几眼,才补充道:“不过,赵太夫人教养上虽不及赵太爷的原配夫人,但论容貌身姿,倒是略胜一筹。”
娶妻娶闲,娶妾娶貌,言下之意,方霏是靠美色勾/引的赵太爷,才做了赵太爷的填房正室。
若刚才陈誉只是拿话呛人,现在已经升华到人身攻击了。
这话连周妈妈听着也不舒服了,不禁有些担忧地望向方霏,生怕她会一个忍不住,直接就和陈世子扛上了。
方霏若是不反击,就落实了她是靠美色勾/引赵太爷才做了填房的话头。
但她又能如何反击?难道要说出新郎换了人的事?这无异于亲手将刀子递到陈誉手中,往后他若拿着刀子来捅你,你也别去怪谁。
010 船震()
一炷香的功夫,船已经划出了老远,正处于洛河中央的位置。
陈世子双手平放在身前的桌案上,唇角翕动,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方霏也不与他争执,只当自己听不出那话背后的意思,视线从舱中乘客面上一一扫过后,方霏袖中交握的双手不禁紧了紧。
洛河中央水流湍急,水下暗流涌动,水面上不时卷起漩涡来。
船到了此处早已不再平稳,晃得厉害,且不同于车马晃动时那种颠簸,而是一种如朽木入海般的无力感,让人打心底生出恐慌来。
方霏一行人住在本地多年,来来往往都要乘船,早就习以为常,船只摇晃得再厉害,都觉得是在荡秋千一般,不仅不会难受,反而觉得好玩。
而同舱的其他乘客,可就不一样了。。。
舱中除却方霏一行四人而外,共计十一人,除了衣着华贵的陈誉,其余人都是庄稼汉打扮。
一开始,方霏并未在意这些人,只当是附近乡民,直到船到了河中央晃得厉害,才发现这些人脸色惨白,一个个贴在舱壁上,显然是晕船了。。。
若真是附近乡民,常年穿梭在洛河两岸之间,又怎么会晕船!
陈誉面上挂不住笑了,虽仍旧四平八稳地端坐在矮桌后头,双臂却紧紧撑在桌案两端,借此来保持身体平衡。
周妈妈看得好笑,忙抬手捂住嘴,肩膀忍不住一颤一颤地。
方霏却笑不出来,反而忧心忡忡。
舱中这些人既不是附近的乡民,也不是陈誉的部下,却跟陈誉踏上了同一条船,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恐怕就是陈誉的对头。。。
若是他们动起手来,陈誉有功夫傍身,自然不会吃亏,但方霏和周妈妈可是半点功夫也不会的。
“周妈,我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方霏抬头朝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哎,好。”周妈妈是个人精,也看出这些人不太对劲,方霏这么一说,当即爽快的应了,扶着方霏小心翼翼退出了船舱,往正摇橹的艄公走去。
“夫人怎么出来了?”艄公回身见了方霏,吓一跳,忙道:“正在河中央呢,颠得可厉害,夫人赶紧回船舱去,掉到水里小的可担待不起。”
方霏摇摇头,朝艄公道:“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舱中便传来‘呕’的一声,河风卷着一股子酸臭味从舱中袭面而来,方霏几人赶忙捂住口鼻。
“这是哪个没出息的。。。”艄公正要开骂,舱中紧接着传来金铁交戈的声音,艄公立时就闭了嘴,缩到船头去了。
竟让方霏猜中,真的动起手来了!
方霏心下一惊,朝着一侧的两名家丁努了努嘴,低语问身侧的周妈妈:“他们两个可会拳脚功夫?”
周妈妈为难地摇摇头,道:“都是后院里的。”
后院的家丁都是些做粗活重活的,会拳脚功夫的,一般都在前院。
“去船头吧。”方霏有些不安地道。
“哎。。。啊!”周妈妈刚一开口,身后猛地就被人踹了一脚,扑棱着身子朝船头扑过去了。
毫无防备的方霏就立在她身侧,也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身子一歪,轻飘飘地倒向一侧,河面传来‘扑通’一声,溅起一阵水花。
周妈妈回身望去,只见到随行而来的两名家丁趴在船檐,徒劳地往水中伸出手去,试图捞些什么,口里喊着‘太夫人’。
同时,舱中斗殴的几人也将战场搬到了舱外。
陈誉一手压在胸膛,一手夺了把长刀,正与先前舱中那几名乘客厮杀。
他出手狠戾,刀刀见血,云白长衫上殷红点点,似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恣意怒放。
缩在船头的周妈妈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双手捂住眼,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船身猛力一晃过后,船上才安静下来。
周妈妈挪开双手,巍颤颤地站起来,放眼一瞧,甲板上血流成河,尸体横陈,除了陈世子不见而外,包括赵家的两名家丁在内,全都气绝身亡了!
“天呐!我们家夫人去了哪里!”周妈妈崩溃地跪坐在地上,握紧拳头不断垂着胸口,哭诉道:“这可叫我如何跟老祖宗交代呀!”
缩在船头的艄公也起了身,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不似周妈妈那般六神无主,劝道:“你家夫人落水里去了,那会子我听她喊了声让去她娘家等着。”
水流这么急,落下去还能有得命活么!
周妈妈一听,双手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只当艄公是在宽她的心,更加觉得没脸回去见老祖宗,蹒跚着爬到船檐就要往河里跳。
艄公见了,忙一把将人拖回来,又劝道:“你可别想不开,刚才那边打得厉害,你家夫人若不是落了水,没准儿就跟那边那些人一样了,落水里还能有个活命的希望。”艄公朝着甲班上的尸体抬了抬下巴,又道:“我看你家夫人也是当地的人,这十里八乡的,哪家的孩子不会水?她既让你去她娘家等着,你就先到了对岸再说。”
周妈妈这才安静下来,细想也有几分道理,忙道:“那你赶紧载我去对岸,我去下游的岸边找找。。。”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事故发生时,船只正行驶到河流最湍急的地方,方霏一落水,就被河中的暗流卷带着漂了老远。
在此地住了多年,方霏熟知水性,知道碰到暗流时不能太过使劲,更不能逆流,但也不能顺流,而是要横着游,只要慢慢游出暗流区域,生还的机会极大。
当然,这方法只对会游泳的人才用得着,比如方霏。
她初来此地时不过十岁,又是住在村子中,村中有不少人家是靠打渔为生,同龄的孩子水性都不差,方霏成天与这群孩子玩在一起,学到了不少本事。
渡过了水流最急的暗流地段后,离岸边就不太远了,只是随着湍急的河流被冲出了很远,岸边是成片成片的芦花荡,离渡口尚有一大段距离。
011 呕。。。。。()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生活在洛河两岸的当地人只要会凫水,只要够冷静,即便是碰到暗流,落水后至少有八成的几率生还。
当然,这概率只针对对会凫水的人。
像陈誉这种陆地上威风八面,一入水就成了‘旱鸭子’的人,居然没被暗流卷入河底,那可真是全靠祖宗的保佑,和上天的垂怜了。
正奋力往岸边凫水的方霏脚下忽然一重,被水底的‘东西’扯着腿往下沉,方霏蹬了好几下,不但没止不住被拖拽的趋势,反而呛了几大口水。
她想起村中流传关于水鬼找替身的说法,心头大骇,随即牙关紧咬,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心,深吸一大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片刻后,方霏冒出水面,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边说着,边用胳膊拖着呛水昏迷的男子往岸边凫水过去。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砍杀了船上那些人后,被惯性甩入水中的陈誉。
陈誉身手很是厉害,马上功夫也是数一数二,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通水性,这次落水没被暗流卷入河底,埋身于泥沙之中,还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他长衫下摆被长刀割破,成渔网状,死死缠在方霏脚踝,方霏折腾一阵没能解开,只得将他一起拖上岸。
一离了水,陈誉高大的身子就变得无比笨重,玉山般轰然往前倒去,瘦弱的方霏淬不及防就被他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她拖着陈誉游了一段,早已力竭,觉得自己跟孙猴子似的,身上压了座大山,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百忙中,方霏抽出被压在身下的双手,捧起陈誉埋在自己颈侧的脸来,他眉头紧蹙,几乎连成个‘一’字,指尖移到他挺直鼻梁下方,微微试探,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呼吸。
方霏心中一紧,不假思索的下压双手,贴上他紧抿僵硬的薄唇,一口接着一口的,将新鲜空气渡到他口中。
反复几次后,陈誉依旧没醒,只是那冰冷薄唇似活过来了一般,贴在她温热的唇上,反复碾压,舔舐,久久不愿离开,唇齿鼻翼间,充斥着淡淡的清冷梅香。
微微的风拂面而过,河畔成片的芦苇荡此起彼伏,芦花被轻轻带离枝头,一朵一朵漂浮在半空之中,在橘红日光的映衬下,似一场六月飞雪,唯美唯幻。
方霏仰面躺在草地上,一双杏子眼眯成了月牙状,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芦花,她恍似回到了方家大宅位于北角的高楼之上,站在栏杆后目远眺,天地间浑然一色,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
高楼下方的院墙外,一株株红梅正恣意怒放着,骑着枣红马儿的少年乘风踏雪而来,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去势惊起花间寒风。
红梅伴随着大片大片的积雪从枝头簌簌下落,红白相间,纷纷扬扬,似一场繁华凋零,迷住了年幼方霏的眼。
“大小姐,老夫人正四处找你呢,快过来。”
年幼的方霏被嬷嬷抱下了阁楼,先去了祖母那里,又来到前厅,祖父正和陈国舅喝茶说着话。
当时,她并不知道陈国舅是来方家提亲。
上前行了礼后,方霏退到一旁,一抬眼,她就看见了那名披着大红披风的少年。
剑眉星目,肤色雪白,挺直鼻梁下凉薄的唇因为来时吹了雪风,唇色稍显艳丽,他双臂横抱,正冷冷地看着她,满脸的不屑。
方霏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是红梅特有的冷香,盈满鼻端,盈满脑海,清冷淡雅,岁月悠长。
方霏闭了眼,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记忆深处那一抹清冷梅香,再睁眼时,眼神一派恢复清明,抬手推翻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座‘大山’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回眸瞥见地上的陈誉面色惨白,眉头紧蹙,很是难受的样子,便将双手摊平按压他胸膛,助他呕出呛进腹中的脏水。
才刚一用力,陈誉就睁了眼,冷冷开口:“你在对我做什么?”
他衣衫在先前的打斗中被刀子割破,腰间玉带也在落水后被暗流卷走,方霏跪坐在他身侧,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紧贴在他伟岸的胸膛上。
几乎是一睁眼的同时,陈誉眉间就换了副冷凝神情,眸光精明锋锐,不假思索地就推了方霏一把,盘腿坐立起来,一手覆上胸膛,一手放在膝上,沉着脸打量四周。
全无防备的方霏被他大力一推,踉跄着摔出了好远,挣扎着起身卷袖一看,手腕下方竟被芦花叶子划拉出一大道口子来,火辣辣的疼。
方霏心下一恼,回身便冲陈誉叱道:“狗咬吕洞宾,我就不该救你上岸。”
边说着,边扯了条衣带裹伤。
陈誉打量一圈周遭环境,大致也猜到是方霏救了自己,但他心中非但无半分感激,反而比方霏还恼几分,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我替你。。。”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剩下的话,陈誉选择将它烂在肚子里。
当时方霏与周妈妈背对着船舱,两名仆人跟在她们身后,其中一名抬起手臂,将袖中臂努对准方霏后心时,若不是他破舱而出施以援手,一掌将方霏击落下水,哪里还轮得到方霏来救他!
也正是因为这一分心,就让敌人寻到了破绽,长刀迎面砍来,陈誉虽闪身躲过,却被对方划破了好几处衣衫,狼狈不堪,最后还被赵家仆人摆了一道落了水,险些丧命,这对陈誉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更让他愤怒的是,救他的人居然还是方霏。。。他生平最恨的方霏!
此生,他最大的难堪就是拜她所赐,如今,最狼狈的模样也被她看见。。。
陈誉恨得磨牙,指节捏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我警告你,今天的事,你若敢泄露半个字,我就。。。呕。。。”
话还未说话,胃部似是被人一把捏住,胃中的液体倾巢而出。。。
他幼年曾经溺水,险些丧命,自此以后,陈国舅便不许他碰水,出门也从不许他乘船。长大后他又去了漠北领军打仗,那里常年黄沙弥漫,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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