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的主母这般说,也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全然不从大局出发。
赵家嫡系在朝为官多载。人情往来,须得由家里当家的女人处理,虽说女人主内,但有哪家的主母是不留意时事的?哪些人家该结交,哪些人家不能往来,都是要主母去研究的,稍不留神,兴许便会为自己的夫君招来祸事。
宋大奶奶书卷气太浓,抱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处事态度,老祖宗如何能将当家权交到这样一个接班人手里?即便是在回了祖籍后,不再有朝中的人情往来,老祖宗也是看不惯她,宁肯自己劳累,也不可放手。
“四丫头是你大房的人,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竟能说出不知情这种话来。”老祖宗阖上眼,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
“婉容前些日子病了,我前儿去了张家,回来才听说此事,实在是不知情……”宋大奶奶也很委屈,她刚从女儿那里回来,还没坐热呼,便被老祖宗的丫鬟请到了宜宁堂说话。
女儿的事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儿子也不争气,最近又和挽香楼的姑娘藕断丝连,学业上不进反退,时常被大老爷教训,她为了儿子女儿简直操碎了心,实在是身心疲惫,再也无瑕抽身顾及家中这些庶女的事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是将心思放在家里的事上比较好。”老祖宗叹了一声,垂下眸子,略微不悦地说道。
家里的事儿,家里的事也要她插得上手才行啊!宋大奶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是,孙媳知错了……”
自打离开京城,离得娘家远了以后,家里这群姨娘还有谁将她放在眼里的?二姨娘有娘家撑腰,三姨娘的儿子是大老爷最喜欢的一个,四姨娘的儿子也很争气,五姨娘的女儿文采出众,大老爷时常惋惜她是个女儿身……
总之,就属她这个主母过得最艰难,女儿在夫君家被小妾挤兑,儿子又被青楼的姑娘勾走了魂儿,大老爷一年到头难得来桐华院一趟,光是想想,宋大奶奶都觉着累,泪意止不住的往上涌。
老祖宗睃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比我这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太婆都还憔悴!行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家里的事儿也指望不上你。”
宋大奶奶费好大的力,才忍住喉中的哽咽,低声道:“是,孙媳告退……”
老祖宗望着她黯淡离去的背影,再次摇了摇头,转头望向坐在方桌另一端,正拿小刀削梨皮的方霏,问道:“你这个大儿媳啊,小时候是被人捧得太厉害了,跟温房里养的花一般,风一吹就倒,经不得一点事,不去做女文人实在是可惜了。”
女文人,说的就是那些多愁善感,悲春伤秋出口成篇的女人,认为这世间的事都太过俗气,任何人对她的一句质疑,都能让她受到伤害,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世俗的尘埃,只好选择剃度出家或者带发修行的女人。
方霏削皮的动作一顿,飞快地睃了老祖宗一眼,随意地笑笑,并没接话。
老祖宗也正歪着脑袋,盯着她打量,见她别开头去,便道:“老大媳妇糊涂就算了,你可不能糊涂,老二那家子的事儿,你可得留心些。”
方霏点点头,将削了皮的水梨放到方桌上的碟子中,用小刀切成指头大的小块,“大前天,京里来了位尚书陆大人,说是今年以来洛河数次决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特意派他来治水的。”
老祖宗冷哼一声,道:“洛河年年决堤,也不见有人来治水,相比往年,今年还不算厉害的,今年怎么就想起来治水了。”说完,又长叹一声,“那陈世子来来往往的反复折腾,现在又来一位尚书大人,我倒是好奇,这赵家镇是有神仙显灵了不成,要不然,怎么能招来这些大佛。”
“他们既然有所求,那就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若是能治水,那也是两岸百姓的福祉。”
方霏面上带着浅淡的喜色,将手下的碟子推到老祖宗面前,淡笑道:“老祖宗尝尝,再往后,可就没这么新鲜的了。”
照例又在老祖宗那边用了晚饭,方霏才回了绿玉轩。
今年秋收已经收尾,收成还算不错,很多人家已经交上了租金,账务一打理清楚,手上的事就只剩下家务日常,相比前段时间清闲了许多。
九月初,晚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周妈妈搬来摇椅摆在院中,方霏躺在铺着褥子的椅子里,仰面望着星河中的一轮弯月,神情难得的放松。
自嫁到赵家以来,她难得有这种闲情逸致,也难得有这个时间,周妈妈便搬来方桌小凳,摆满酒水点心,陪着她坐在院子里,笑道:“太夫人今儿个难得这么高兴,可是下午老祖宗又夸你了?”
方霏轻笑一声,算作是回答,眉眼弯弯,瞬也不瞬地盯着夜空。
她高兴,不是因为老祖宗的夸奖,而是因为那位陆尚书的到来,要知道,上一世赵荣昭的妻子,正是那位陆尚书家的嫡幼女,陆思琪。陆尚书的夫人替他生养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是唯一的一个小女儿,陆夫人在生她时难产而死,陆尚书对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去,自小便带在身边。
陆思琪的五位兄长早已经自立门户,此番陆尚书离京治水,不是短时间能回去得,将女儿一人留在家中也不放心,便将她一道带了出来。
陆尚书的到来,比上一世足足早了一年,而目的也不是来治水,不过,陆家父女早一刻到来,对方霏有利无弊,只要陆思琪一过门,方霏脱离赵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想到此处,方霏不由得又有些犯愁。
现在的赵荣昭,一颗心全系在挽香楼的柳子瑾身上,把宋大奶奶和大老爷都气得够呛,却又拿他没办法,若此时让他娶陆思琪,指不定又会跟上一次一样,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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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嫁妆()
九月初九重阳节,正好也是周家上门过聘礼的日子。
经二姨娘劝了一阵子后,三姑娘终于接受了事实,不再闹腾,甚至还跟周少柏说了会儿话,似是在讨论如何处置周少柏家中妾室的问题。
方霏拿着周家聘礼的单子,与宋大奶奶一同到了宜宁堂,交给老祖宗过目。
聘礼,就是夫家送给女方的礼物,看似是送了出去,其实不然,夫家送的东西是给未来妻子的,女方嫁过去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跟着抬回去了,相反的,姑娘家中还得为她置办同等分量的嫁妆,否则,嫁过去的姑娘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乡下常说,生女儿是赔钱货,其实也不无道理。
“这周家,是把家底都搬来了?一个庶女而已,也值得下这么多的聘礼?没人教过他规矩么。”老祖宗细细打量礼单,眯着眼道。
那礼单上,竟有不少稀罕物件,波斯来的衣料首饰,前朝的字画古董这些也就算了,竟然连房契也拿来做聘礼!还抬了五箱货真价实的银子来,就跟不要钱似的,足足凑足了八十八抬聘礼。
大房的嫡长女,宋大奶奶的大女儿赵婉容出嫁时,张家不过也才六十六抬聘礼,对于一个庶女来说,这份聘礼确实太过了些,若是依着聘礼办嫁妆,那赵家且不是得陪嫁赵玉容一栋宅邸?
宋大奶奶笑了笑,解释道:“少柏双亲过世得早,这些事他又不懂,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恨不得把自己都交到玉容手里,想必是真心求娶,这是玉容的福气。”
福气?宋大奶奶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家里头的晚辈办婚事,不论嫡庶,嫁妆聘礼都是由公中出。置办婚事的费用也是公中出,不让当事人掏一钱银子,就算周家把国库给搬过来给三姑娘做聘礼,宋大奶奶与二姨娘也不用出一分钱。
老祖宗挑眉。与方霏对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笑道:“福气是一回事,规矩又是一回事,凡事都得依着规矩来。你说是不?”
方霏抿抿唇,颔首道:“老祖宗说的在理。”
不等宋大奶奶接话,老祖宗便‘嗯’了一声,接着道:“阿霏啊,那你就依照打发庶女的规矩,给三丫头置办一套嫁妆,单子理好了就直接交给老大媳妇,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该给添置的就添置一些。”
这话说白了,就是公中只出一部分嫁妆。剩下的部分,得由宋大奶奶以及二姨娘自己拿银子出来添置。
依着家里打发庶女的规矩,公中出的嫁妆,顶多也就二十来抬,可能连周家聘礼的四分之一都不足,剩下的四分之三,就得看宋大奶奶以及二姨娘自己了,若是她们舍不得花银子,到时候三姑娘可就没脸面了。
方霏点头称是,接过老祖宗手上的礼单。再转交到宋大奶奶手里,嘱咐道:“稍后我就去置办公中的部分,单子理好了就让人送过来。”
宋大奶奶不敢推脱,万分不愿地接过礼单。塞进袖子里,牵强地笑了笑,道:“有劳太夫人费心了。”
“不别客气,这是我该做的。”方霏礼貌地回道。
老祖宗见了,在一旁点点头,补充道:“这就对了。家里的规矩不能坏,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不能为谁破了例子,要知道先例一开,后患无穷,家里头可还有还几个没出嫁的女儿,总不能厚此薄彼。”
“老祖宗教训的是。”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行了,各自去忙吧,我就不去前院凑热闹了。”说完,老祖宗朝二人挥了挥手,侧身躺下了。
出了宜宁堂后,方霏便回了绿玉轩,找人叫来赵大管事,拿了公中的账本来,商议列出哪些东西给三姑娘做嫁妆,理好了单子,也好让人去取东西。
“太夫人。”赵大管事欠身行了礼,捧着账本进了账房。
方霏从内堂出来,直接问道:“账薄都拿来了么?”
“都在此处。”赵大管事扬了扬手中的一叠账本,“太夫人,我听说三姑爷下聘用的东西,多半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银子也是从高利贷那里租借的,这……”说道此处,赵大管事抬头睃了方霏一眼,欲言又止。
这些事,方洛老早就打听到了,方霏也早就知晓,赵大管事知道也不奇怪,周家摆明了就是想讹赵家一笔,所以聘礼才下得这么隆重,赵家给的嫁妆只能多不能少,否则就是打脸。
去请赵大管事的人话没说清,只说是太夫人让他取账薄过去,给三姑娘挑嫁妆,赵大管事一听,自然以为是三姑娘的家中全部从公中出,但周家摆明了就是讹人,怎么能让他得逞!
“大管事不必担心,方才我已经和老祖宗商议过了,按照家里的规矩来,依着打发庶女的规矩给三姑娘备一份嫁妆,剩下的部分,交给大房去办。”方霏开门见山地道。
赵大管事一听,如释重负。
“家里头有几本帐,库房里有多少家当,大管事比我清楚,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有劳大管事了。”方霏淡淡地道,将置办嫁妆的事儿抛给了赵大管事。
赵大管事是赵家的老人了,说实话,这家里头有多少东西,出了老祖宗,恐怕就是他最清楚,但他对赵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赵老太爷没过世前,最信任的人也是他,两人单独在一处时,甚至没有主仆之分,因此,他对主家的事很上心。
“这是老奴应当的,太夫人言重了。”赵大管事笑道,顿了顿,又道:“太夫人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得话,老奴这就去列一份单子出来,交给太夫人老祖宗过目。”
方霏摇摇头,抿唇笑了笑,目送着赵大管事出了书房。
那边的宋大奶奶拿着礼单,就跟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一回到桐华院,立马便让人去将二姨娘喊了过来。
今日是三姑娘的大日子,二姨娘穿了一声暗红底色的衣裳,倒是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势头,见了宋大奶奶,恭敬地行了礼,垂首站在棠下,等候宋大奶奶训话。
“你先看看这个。”宋大奶奶见手中的礼单反手一递,候在身后的婆子立马双手接过去,捧着上前,直接塞到了二姨娘手里。
二姨娘怒了努嘴,却没敢说什么,主母身边的心腹婆子,她们这些做姨娘的哪里得罪的起。“这不是礼单么?大奶奶怎么给我看这个?”二姨娘粗略扫了一遍,很是满意。
这周少柏肯下这么多的聘礼,足见他对这门婚事是有多渴望,让二姨娘惊讶的是,那周家表面上看着是个空壳子,居然还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下聘,着实让二姨娘有些意外,尤其是这份礼单,可比张家聘宋大奶奶的女儿的礼单还要多,还要值钱,光凭这一点,就让二姨娘心里乐开了花。
这聘礼现在已经是赵玉容的东西了,家里头再给她置办一份相等的嫁妆出来,别说这一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而就在刚才,三姑娘已经和周少柏约定好了,在她进门前,周少柏答应将家里的妾室统统处理掉,再看到这份礼单,二姨娘由衷地替女儿感到高兴。
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二姨娘,宋大奶奶心里头堵得慌,一想着要大房出一大半的聘礼,不由得垮脸,道:“老二,你别高兴得太早,老祖宗说了,家里头的规矩不能坏,玉容的嫁妆,公中得按照以往打发庶女的规矩出,剩下的部分,让你自己想办法。”
“那家里头的规矩是多少?”二姨娘不解地问道。
赵婉容出嫁时,张家下聘礼六十六抬,赵家给的嫁妆也是六十六,不多也不少,但论价值,赵家的嫁妆却远远胜过张家的聘礼。这一辈里,赵玉容是家中头一个出嫁的庶女,二姨娘自然没见过先例,不知道公中能出多少,想着怎么着,也得有赵婉容的七八成吧。
宋大奶奶哼了一声,道:“公中能出多少,撑死也就二十抬……”
“这怎么可能!”二姨娘当即打断道,满腹质疑:“婉容出嫁的时候,嫁妆大部分可都是公中出的,虽说大奶奶自己也悄悄的贴补了一些,可跟公中的比起来,那边才是大头啊,都是赵家的女儿,怎么到我家玉容身上就只有二十抬了?”
“嫡庶有别,你难道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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