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徐徐睁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反手一挥,手中长鞭如长蛇吐信般探出,从地上的箩筐里卷了个包裹过来。
陈誉将包裹放在膝上,随手翻了披风出来,朝着火堆对面的方霏身上扔过去。
可惜力道轻了些,披风正好罩在方霏头上,方霏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慌乱中,伸手抓起头上的东西,顺势反手一扔,继续埋头睡觉。
那件冬暖夏凉,万金难求的雪蚕丝孔雀羽披风,被方霏反手一扔,不偏不倚的,正好就掉进了火堆中。
披风材质轻盈,见火就着,林中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闭目养神的陈誉猛地一睁眼,眼里瞬间凝聚起骇人的杀气,似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修罗一般,恨不得摧毁整个世界!
“方霏!”窒息的死寂过后,下一刻,嘶吼声震耳欲聋,绵延数百里。
睡梦中的方霏猛然惊坐而起,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揉了揉眼,讷讷地道:“怎么了?”
“没事!”陈誉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两字。
“哦……”方霏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头便又睡下了。
陈誉额角瞬间出现几条黑线,磨了磨牙,唰地站直了身子,手中的长鞭如金蛇狂舞,照着火堆狠狠的抽下去,直抽得火星四溅。
那些飞溅的火星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尽数朝方霏身上落,陈誉站的方位,愣是一丁点也没有。
睡梦中的方霏再次被惊醒,脑子还迷糊着,手脚却比脑子反应要快一步,花枝乱颤似的一通乱抖,抖落了掉落在身上的火星子后,方霏惊魂未定地望着满地冒着青烟的柴火,半响,才愕然发问:“怎么了?”
“有狼……”陈誉闲闲地抄着手,闲闲地斜着身子,背靠在大树上,淡淡地道:“有几十只狼正在包围我们,快收拾一下,咱们连夜赶路。”
方霏平时连出远门的机会都难得,更别提露宿野外了,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她连生火也不会,而这些,陈誉做起来则轻车熟路,一看就是老手了,之所以,一路上陈誉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且深信不疑。
他一说有狼,方霏立刻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瞌睡醒了九分,立马手忙脚乱的就开始收拾东西。
陈誉抄着手站在一边,瞧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好笑,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就要笑出声,但一想到当年的种种,立马就垮了脸。
或许,这世上最伤人的人东西,从来就不是刀剑。
受了外伤,休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但沦为笑柄被世人所耻笑,从来就不是件能让人轻易释怀的事,即便事过境迁,世人早已不再提及,但刻在心灵上的创伤,却永远无法抹灭。
047 狼真的来了()
过了中旬,月亮升起的时辰越来越晚,后半夜的月色比上半夜要明亮得多。冷月清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在林间洒下疏淡月影,不用火把,也能勉强看得清山路。
方霏从未走过夜路,压根儿就不知道走夜路的七字要诀:黑泥白石反光水,她非但完全避开了那些黑乎乎的地方,还刻意反光的地方踩,深一脚浅一洼的,没走出多远就打湿了鞋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
陈誉那货倒是知道,可他就是不说。
何况,他提出连夜赶路,本意就是为整蛊方霏。
才刚,方霏烧毁了他的披风,虽是无心之失,但错就是错,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虽说大半夜赶路着实荒唐了些,但方霏即便不相信陈誉的话,也相信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狼嚎,一路上吓得提心吊胆的,压根儿就没往别的方向想。
陈誉心情很是不错;四平八稳地骑在骡子背上,优哉游哉,时不时还伸出手去,逗弄密林中低飞的萤火虫。
完全没留意到,方霏正把两人往死胡同里引……
等到连方霏这种野外生存九级残障人士都发现不对劲时,两人一骡已经走入了狼窝……
那是一片小山坳,四周树木稀疏,大片大片的月光洒进林子中,照得周围一片亮堂堂,几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狼从洞口探出头来,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冲入侵者嗷呜呜地叫唤,还呲着雪白尖锐的小牙。
方霏从未见过野狼,觉得那只是几只狗崽子。
刚出生的狼崽确实与狗崽子无多大差异,除了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外,并无太大的区别,方霏伸出手去,拎起其中一只狼崽,放在手心里逗弄。
这一举动,惹得其它的几只狼崽害怕起来,纷纷仰着短小的脖子,‘呜呜呜’地嘶吼起来。
骡子上闭目养神的陈誉兀然睁开眼,略一沉吟,问道:“你在做什么?”
方霏捧着狼崽一转身,还来不及回答,陈誉便俊脸一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放回去!”
方霏怔了怔,悻悻地将狼崽放回了原处。
小东西瞪了她一眼,笨拙地转过身,小屁股一扭一扭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小东西一走,周围也响起窸窸窣窣的,鞋子碾过枯叶般的声音,在这深山老林的深夜中,那声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方霏头皮直发麻,扯了扯骡子的缰绳,想立即离开此地,骡子却不听话,四条腿抖得厉害,呼呼的大声喘气。
四周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处处透着诡异,方霏慌了神儿,使劲的拽着绳子,骡子却跟四只蹄子生了根发了芽,长在地上似的,再也不肯挪动半步,急得方霏满头大汗。
“别动,闭上眼。”
低沉略带薄怒的警告声自头顶响起,一只臂膀从腰后穿过,圈在她纤细的腰间,大力一搂,方霏整个人就跌进了一个伟岸的胸膛。
方霏窒了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乖乖地闭上眼,如坠云雾。
呼呼风声擦着耳廓一掠而过,方霏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风筝,迎着微微的风飞上了天去。
少顷,两人才降落在路旁老树的横枝上。
陈誉立时松了手,让方霏自己抱住树干,不动声色地挪开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
此刻万籁俱静,寂夜无声,月色皎洁,繁星璀璨,方霏吸了吸鼻子,口腔鼻翼间,充斥着满满的清冷梅香。
闭上眼,可想象的是那一年隆冬,方家后宅围墙外的红梅盛放,骑着枣红马儿的少年踏雪而来,雪风扬起他身后的大红披风,似一朵恣意怒放的红梅,在寒风中呼啸而过。
下方不合时宜的响起了骡子的嘶鸣声,打断了方霏脑海中的绮思。
方霏悄悄睁开一丝眼缝来,借着清冷月光,能看见身下几丈远的地方,几十双绿莹莹的眼睛晃来晃去,浓浓的血腥味从下而上腾升起来,让人几欲作呕。
方霏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开,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曾经她‘死去’的那一晚。
那一晚,她也是从高高的虚空之中俯视着大地,看着那些绿莹莹的眼睛晃来晃去,看着那些野狼瓜分了自己的身体……
扣在树干上的双手悄然松开,方霏眼神呆滞,就跟瞬间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身子一软,便从几丈高的老树横枝上滑落,倒栽葱似的往下掉。
身旁的陈誉一惊,袖中的长鞭‘唰’地朝下方探出,一圈一圈绕上了方霏腰间,再反手往上一拉,便将半空中的方霏又捞了回来,伸出双臂去,将她瘦弱的身子揽入怀中。
“一头骡子而已,值得你连命也不要?”陈誉又惊又怒,沉声质问。
树下头足足几十匹野狼,方才若不是他反应迅捷,不消片刻,方霏便会被它们撕裂瓜分!
怀中的方霏紧阖双眼,抖如筛糠,大串大串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来,打湿了陈誉胸前的衣衫。
她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疼痛和不甘,终于在此刻完全迸发出来,一哭起来就不可收拾,势必要将积攒已久的情绪全部发泄出去。
“一头骡子而已,回去,我买一百头陪给你。”陈誉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又心疼骡子。
处于崩溃边缘的方霏丝毫不予理会,兀自埋首在他胸膛,无声地抽泣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陈誉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磨了磨牙,威胁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喂狼!”
“…………”
没有人理会他……
陈誉扶额,重重地呼出口长气,顿了顿,忽然甩出手中的长鞭,绕上不远处的老树横枝,单手勒紧胸前的方霏,足下一蹬腾身而起,荡秋千似的荡了过去。
如此几十个来回后,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将漫山遍野的狼嚎声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头。
“没事了,下来歇歇吧。”寻了块空荡的地方,陈誉降落在路旁的大青石上,淡淡地道。
却没人回答他。
垂眸细看,怀中的方霏已悄然睡去。
陈誉心中一怒,立即便想把她扔在地上,可手上刚一动,怀里熟睡的人便自发的朝他贴上去,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
僵持良久,陈誉最终败下阵来,奔波了大半夜,他也累了,便解下披风铺在地上,将怀中的人轻轻地放下,靠在路边的大青石后头,两人背靠着背,相依而眠。
048 酒后乱x()
是夜,月华如水,银光倾泻,洒满赵家大宅。
二老爷身边的管事拿了帖子过东院来,请大姑爷张书言去西院赏月饮酒。
张父在外县担任县丞,与二老爷也算是同僚之谊,两家又是姻亲,二老爷还让人拿着帖子过来请,张书言着实不好推诿。
再加上赵婉容近来忙着教二姑娘慧容做账,每日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屋,张书言正闲得慌,当下便应下了。
沐浴更衣后,便独自一人去了西院赴宴。
西院是老宅子了,扩建后虽翻新过一次,与新建的东院仍差距甚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宴客的地点,设在后花园东侧的凉亭水榭中,与二房三姨娘何氏的院子最为接近。
张书言踏着月色到来时,亭中的二老爷已然久候多时,便拱手致歉道:“晚辈来迟,二叔请见谅。”
“哪里哪里!”二老爷起身相迎,乐呵呵地招呼侄女婿落座,笑道:“贤侄既然来迟,那便自罚三杯为先!春华,斟酒。”
立在二老爷身后的女子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声音柔得快要化开,正是三姨娘何氏的妹子,何春华。
夏季燥热,何春华衣着单薄,里面是嫩绿的低腰裹胸,雪白的胸肉露出大半,走起路来上下跳动,跟揣了一对兔子在胸前似的,外头罩了件半透明的纱衣,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何春华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上前,弯下腰身提起酒壶时,胸前那两团白肉简直呼之欲出,连已过不惑之年的二老爷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张书言更是满脸羞红,不敢直视。
斟上满满的一杯酒后,何春华双手举杯,递到张书言面前,声音甜得快要滴出蜜来,“张公子,请。”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巧笑嫣然,媚眼如丝。
“好……多谢……”张书言明显招架不住了,颤抖着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张公子好酒量。”何春华笑颜如花,在一旁大肆赞扬,又斟了满满的两杯,双手奉上。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糖衣炮弹,张书言也不例外,接过酒杯便仰头而尽,憋得满脸通红。
赵婉容是大家族里教出来的姑娘,自然不会这些狐媚之道,夫妻二人相处之时,一向互敬互重,相敬如宾,平时穿衣打扮也很素洁保守,即便是在闺房里,也不会因为天气闷热就只穿着裹胸。
被灌了三大杯酒后,张书言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不时拿眼风斜睨着站在一旁斟酒的何春华。
恰巧的,何春华也偷偷的瞧着他。
两人视线一交会,何春华便害羞地别过头去,却又忍不住从眼角偷瞄。
二老爷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有种到了嘴边的肥肉却被人劫走的感觉,不禁端起酒杯,与张书言频频碰杯。
“对了,二叔,还未请教这位春华姑娘是何人?”再一次举杯相碰后,张书言借着酒劲儿问道。
二老爷只提了一遍何春华的名字,他倒是记在心上了,何春华暗暗一喜。
“哦,她是我后院里老三的娘家妹子。”二老爷捋了捋胡子,指着凉亭石桌上的一盘菱角闷猪排,“此番家里办白事,她过来看望老三,顺便带了些菱角过来,都是自己家种的东西,吃着别有一番风味,贤侄可还吃得习惯?”
闻言,张书言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菱角放进口中,咀嚼几下,不禁大为赞赏。
“春华手艺拙劣,让公子见笑了。”何春华趁机上前福了福身子,胸前两只大白兔巍颤颤的,上下跳跃着。
赵婉容自回娘家后便住在母亲的院子里,今夜又是照例忙活到深夜才回来,母亲宋大奶奶早早的睡下了,屋中漆黑一片。
赵婉容叹了口气,独自往桐华院偏房走去,想着曾祖母不让母亲当家,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能让母亲轻闲度日。
回到偏房,却不见夫君张书言踪影。
喊来张家小斯一问,才知是被西院的二老爷请去小酌了,赵婉容心底闪过一丝不安,却也没往深处想,张父与二老爷是同僚,即便二老爷不过来请,张书言也应该过去拜会才是。
忙活了一天,赵婉容着实累了,匆匆洗漱完毕,便去卧房里歇下了。
…………
子夜时分,不胜酒力的张书言被灌得不省人事,二老爷也喝得脸红脖子粗,唯独何春华还清醒着。
“张公子?”何春华试探着喊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便上前拉起张书言一条手臂,搀着他往自己屋里走。
二老爷双眼冒着红光,呼吸急促,视线紧紧黏着不断移动的何春华,紧追不舍。
‘嘎吱’一声,何春华推开了厢房的大门,气喘吁吁地搀着烂醉如泥的张书言往卧房中走。
‘嘭’的一声,身后传来关门声。
何春华一惊,惊愕回头,却见满脸通红的二老爷背贴在门上,堵住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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