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方霏可以说,她是婆母,宋大奶奶也可以说,她是大嫂,吴妈妈也可以说,她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唯独这群姨娘不能说。
虽是大房的姨娘,但妾终归是妾,连正室身旁的大丫鬟也比不上,有什么资格去说正室的不是?
二姨娘挨了一巴掌,怯怯地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大嫂,你们大房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得好好管一管。”吴二夫人狠狠剜了变得低眉顺眼的二姨娘一眼,背冲着宋大奶奶说道。
“我房里的人,我知道该怎么管教,不劳烦二弟妹出手。”宋大奶奶冷冷回道,又将话题扯到了吴二夫人身上:“二弟妹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捋清再说吧。”
二姨娘终归是大房的人,吴二夫人当众教训她,虽是她咎由自取,但丢脸的终归是大房。
一个是大房主母,一个是二房主母,眼看战火又要重燃,两房没人敢站出来劝,一个个将身子伏地更低,恨不能趴在地上去,省得无端的做了炮灰。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没捋清的?倒要请教大嫂。”吴二夫人打算来个死不认账,反正空口无凭。
而宋大奶奶一向孤傲,帮她,她认为那是你分内之事,不帮,那是恪守本分,她也不会说什么。所以,根本没人敢冒着得罪二夫人的危险站出来,省得两头不讨好。
“红口白牙说的话,二弟妹这么快就忘记了?”宋大奶奶不甘示弱,揪住不放,铁了心要让吴二夫人履行诺言,“二弟妹才刚还说别人眼神儿不好,依我看,二弟妹可比人要严重得多,眼神儿不好可以治,脑子不好使记性差,可没得治!”
“大嫂,你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蠢,故意羞辱我是吧?”吴二夫人不淡定了,手掌习惯性地往腰上一插,正面对上宋大奶奶,摆出一副准备撕胯的架势。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妯娌两眼看着就要掐起来,老祖宗身边的吴妈妈这才直起身子,急冲方霏使眼色。
“都给我闭嘴!”方霏压低声音道,颇有老祖宗训斥人时的风范,“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人的?留着力气磕头去!”
“是……”妯娌二人异口同声,各自跪倒蒲团上去了。
“看看家祭都让你们搅成什么样了,夜里统统去守灵,谁若再胡闹,让大老爷请家法出来。”方霏沉着脸,瞪了二人一眼,手掌一合,将手上的念珠捏在掌心,朝内堂喊了声:“周妈,走。”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外大步走去。
内堂里的周妈应了声,立即奔出来追了过去。
老祖宗身边的吴妈妈此时也起了身,拢了拢袖子,盯着宋大奶奶与吴二夫人,问道:“太夫人的话可听清了?”
“听清了……”宋大奶奶温顺地答道。
吴二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朝一旁去了。
“光听清了不行,还得记住,老祖宗身子不好,你们也不想她老人家费神,对吧!”说完,吴妈妈朝几名和尚行了合掌礼,这才退出灵堂。
等到外面没动静了,内堂的二老爷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从纸门中钻出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咳了一声,回身一看,却是大房的大老爷刚好转醒。
“哟,大哥醒得真是时候。”二老爷酸溜溜地道。
“嗯?”大老爷眉头一蹙,疑道:“二弟?发生了何事?”
二老爷讪笑,道:“没事,没事,大哥先歇着吧,我出去磕头了。”
030 偷粮()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夕阳正躲进天边一团棉花形的火烧云中,余辉从云朵边缘折射出来,像极了一朵向日葵。
抄手游廊上,方霏不时抬头眺望远方的天际,周妈妈亦步亦趋跟在方霏身后,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太夫人,今儿这事咋这么奇怪啊,按理说刘婆是二夫人找来的,可为什么会帮着大奶奶呢?”周妈妈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婆子那种人,见钱眼开,连咱们老太爷的家祭都敢来搅局,怎么可能会有良心,哼。”
“这次二夫人栽了这么大个更头,刘婆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她的挽香楼明儿个指不定还在不在呢。”周妈妈自顾自地说着。
“你这次可就猜错了。”
说话声从身后传来,周妈妈回身一瞧,是老祖宗身边的吴妈妈跟了上来,便笑道:“前头家祭可还没完呢,老姐姐,你怎么也出来了?”
“闹了这么半天,祭十次也够了,老祖宗那边该醒了,我得去伺候着,就不凑热闹了。”吴妈妈目无表情地说道,又向方霏行了礼,才同周妈妈并肩而行,跟在方霏身后往后院走去。
“老姐姐。”周妈妈止不住好奇心,拿胳膊肘碰了碰吴妈妈,凑过去小声道:“你刚才说猜错是怎么个意思?咱们二老爷可是当地父母官,还封不了一个小小的挽香楼?”
吴妈妈睃了她一眼,抿唇不语。
这些开赌坊、青。楼做不正当营生的,哪家背后没有靠山?挽香楼这些年在赵家镇一家独大,背后要没个厉害的人物撑腰,早就垮个十遍八糟了,还轮得到二老爷去封?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赵太爷辞官,带着赵家嫡系回乡后,二老爷就没了靠山,不得不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真敢去封了挽香楼,估计这县令也做到头了。
“吴妈妈,那五千两银子,怎么说?”走在前头的方霏蓦然问道。
“不是五千两,是一万两。”吴妈妈纠正道。
周妈妈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万两?”方霏重复了一遍,讪笑道:“也值。”
一万两银子,给赵荣昭买一个好名声,绝对划算。
“老祖宗说了,不必从公中出,记到大房头上,大奶奶有数。”吴妈妈曼斯条理解释道。
说话时,一行人正好穿过垂花门,二门上的婆子忙上前见礼,步入后园又走了一段,才分道扬镳,吴妈妈独自回了宜宁堂。
穿过后园中的假山小径,方霏突兀停下步子,怔怔地望向园子东侧那半扇圆门,怔忡半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差一步,一步!她差点就能逃离赵家,隐姓埋名也好,远走他乡也罢,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这些个愣头小子,可会偷懒了。”周妈妈探身往前一看,圆门后头几个小斯正扛着麻袋经过。
同样大小的麻袋抗在肩上,一个高大小斯竟比不过另外几个瘦弱的小斯,走得步履蹒跚,就跟几天没吃饱饭似的。
“嗯?”方霏微怔,往圆门外望了望,瞥见几个小斯肩上扛的袋子上头均印了个方框,便径直往圆门中走去,叫住那名高个子小斯,“你们肩上扛的,可是洛河对岸方家铺子送过来的东西?”
高个子正好借机停下来歇歇,放下袋子后,忙撩起衣袖抹了把汗,憨厚地道:“是啊,正是方家送过来的大米,可不是一般的重。”
“尽瞎说,一袋子米总不过就几十斤,能重到哪里去。”周妈妈瞪了那憨厚木讷的小斯一眼,急冲他使眼色,可惜被对方完全无视。
“打开看看。”方霏垂眸盯着地上那个已经彻底变了形的麻袋,隐隐有些不安。
刺啦!
麻袋被小斯徒手撕开,方霏走近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袋子里装的哪里是大米,根本就是七成石子混着三成米,混装在一起,难怪会重得不像话!
“夫人……这……”周妈妈知道方霏换了米铺的事,有些尴尬地望着方霏。
“别声张。”方霏回身睃了她一眼,才朝那木讷小斯道:“去把刚才跟你一起搬东西的人全都喊过来。”
赵家人办事着实神速,前天刚吩咐换了米商,今天下午第一批米就进了库房,若不是方霏碰巧经过,混在好米中的那一袋石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和好米混到一起去了。
那些小小的白石子出自洛河泥沙中,大小跟米粒相仿,却坚不可催,得用铁锤才能砸烂,赵家这群少奶奶们养尊处优惯了,嚼到一颗,还不得被磕掉牙?
周妈妈当即就埋怨上了,说方家村的人太不知好歹,方霏好心好意的关照娘家人,他们倒好,拿这些比米重两倍的硬石子来坑人,这是上顿撑破肚,下顿喝北风的节奏。
别人也就罢了,但方耿经商数载,在方家镇有口皆碑,且会做这种事?方霏连想也不用想,只吩咐几人先别声张,刚巧赵家送米过来的伙计还没走远,便让人追出去,把小伙计喊了回来。
那小伙计二十出头,立体的五官俊美无俦,下巴上的美人沟更是平添几分贵气,紧抿着薄唇,寡言少语,怎么看都不像是米铺里的小伙计。
但这人确实是个小伙计,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伙计。
那还是在方霏出嫁前,约摸半个月的样子。那一日天降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洛河水位猛涨,他就在那时来到方家镇,躺在洛河渡口下方的芦苇荡中。
到了第二天早晨,雨收云散,天气晴好,方裴闹着想要吃芦芽,方霏便自己提着篮子去芦苇荡采摘,顺道散散心,捡回了奄奄一息的小伙计。
当时不知在河水中泡了多久,全身都肿了,方霏将他送到镇上交给方耿后,又去请医为他施针,花了半天时间,才勉强救回他一条小命。
等方霏再见到他,已经是十天后的事,安静得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男子,眼睛里却似蒙了一层霾,隐去锋芒,使得整个人看上去稍显木讷。
方耿说,他这样子多半是失忆了,但依着他的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他留在方家的铺子里做了伙计,方耿替他起了个名字叫‘方洛’,寓意他是从洛河边捡回来的。
方洛平时沉默寡言,来铺子里买东西的小媳妇大婶子总爱拿他打趣,方洛从不理会,别人问话也不愿多回答,惜字如金,多半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一天下来,所说的话屈指可数,唯独在救命恩人方霏与方耿面前,才会有问必答。
一听到方霏让去追那送米的小哥回来,几个粗使丫头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去,大喊着‘等一等’。
方洛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依旧不紧不慢的赶着驴车往巷子出口走,车上另一名伙计回身看了一眼,道:“小哥,赵家人好像喊咱们呢。”
方洛头也不回,专心赶车,直到后方远远地传来方霏并不是很高的声音,才猛然勒住驴车,利索地跳下来,大步往回走去,“大姑娘,何事?”
031 病来()
南街,镇上最繁华的地段,一栋三层高的豪华高楼大门紧闭,门口的小圆凳上,青衣小斯正歪着脑袋打瞌睡,口水从咧开的嘴角里溢出,下巴上挂着一条银丝。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过路的行人不时抬头仰望,甚至有人干脆停下匆忙的步子,驻足观望。
三楼檐下挂了展八角宫灯,绘着美人牡丹图,八个角均悬挂着系了银铃的彩色穗坠,微风一吹,铃声清脆。不过,宫灯再华丽,也远远比不上靠在栏杆边上倚楼远眺的倩影动人。
素白纱衣的女子面上蒙了白纱,三千青丝柔顺地伏贴在她纤瘦的后背上,纤纤细腰,弱风扶柳,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似有磁力一般,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楼下驻足观望的行人越来越多,女子却视而不见,神采奕奕的眸子远远盯着长街尽头,直到街上行来身材略胖的中年妇人身影,女子陡然欢呼起来,起身快步往楼里走去,蹬蹬蹬地下了楼。
“妈妈~!”到了一楼,女子老远就喊了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他……没事了吧?”
中年妇人睃她一眼,嗔道:“妈妈我出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人正是挽香楼的老。鸨子,刚从赵家回来的刘氏。
白衣女子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刚想开口言谢,刘氏却已抢白道:“子菁呐,为了你,今儿我可是得罪了知县夫人,往后你可别再隔三差五的闹脾气不见客了。”
笑容僵在唇角,白衣女子神色暗淡下去,苦笑道:“妈妈放心,往后……不会了。”
“那就好,快回去歇着吧,晚上郑公子约了好友作诗呢,你可得养好精神。”刘氏喜笑颜开,亲昵地拍了拍女子肩膀。
这桩生意不但讹了赵家大房一万两银子,还让心高气傲的柳子菁对自己言听计从,刘氏乐得眉开眼笑,见了谁都是一副好脸色,连门口打瞌睡的小斯也懒得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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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大宅绕湖而建,分做东西两半,大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大房没回来前,赵家宅邸的规模不足现今四分之一,且整个宅子都是二房住着。
老太爷回祖籍后,大房才住进来,二老爷夫妻二人嫌人多挤得慌,便搬去了县衙后院住,只留下一群姨娘住在祖宅,直到大房将宅邸扩大了好几倍,二夫人才又搬回来。
不为别的,老祖宗办事向来滴水不漏,雷厉风行,二房午前才收到大房要归乡的书信,午后大房的马车队伍就已经到了家门口,二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什么东西都没整理。
赵家嫡系一向扎根京城,二房从未想过大房会回祖籍,赵家这些动产、不动产早就当做了自己家的,压根儿没想着要收纳进自己腰包里,才算是自己的。
大房一回来,就接管了赵家的田产房屋地契,二房断了收入,指着二老爷那点微薄俸禄度日,上上下下上百口人迟早得出去讨饭,住回来则不同,吃穿用度全是公中出银子,不用花自己半个子儿。
二夫人搬回了西院住,二老爷则是两头住,衙门里事多就住在县衙后院,闲时便回西院住,老祖宗倒也没说什么。
多年来,二夫人与大房交手数次,头一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气得两顿饭没胃口,又被勒令去守灵守了一整夜,早上一回到西院就病倒了,指派了大丫鬟绿春去老祖宗那回禀一声,说今日就不出去跪灵了。
老祖宗刚喝完药,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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