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嘴角,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
石洋侧头看她一眼,从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依稀感觉她表情淡淡的。
淡淡的表情最让人难以琢磨。
也容易让人颓废。
石洋不知道田果在想什么,一贯的骄傲自负又让他实在拉不下脸将之前的话题继续。
收回目光,石洋眉头微蹙,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田果转过头来,用很小的声音说:“今天,谢谢你。”
石洋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汽车继续向前行去,在通过一处十分明亮的路口时,他说:“如果真想谢我,以后就别去那种地方,想去也行——”他顿一下,轻轻看她一眼,“让我陪你,这样,安全。”
这样,也让人安心。
*****
焕然接起电话,蝌蚪的沙哑嗓从那头响起:“然哥,都一个星期了,在单位过得怎么样?”
“挺好。”
“吃的习惯么?”
“习惯。”
“住的呢?”
“还行。”
“一屋都是男的啊?”
“滚蛋!”焕然低声骂了句,换了只手拿电话,“有事说事,我们中午就休息半小时!”
“行!”蝌蚪利索应答,“告诉你一件事,小果儿好像有男朋友了,开一辆红旗轿车,岁数挺大的,估计得有三十多,黄白脸,个子特高,比你还高,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梳着特务头,这几天总送小果儿到胡同口。。。。。。”
第二天,焕然以肚子疼为由跟单位请了假,骑上自行车就奔了理发店。到了那儿才知道田果今天休息,然后掉头顺着马路一直向东,顺着永安里大街就到了秀水。把自行车停在一边,跟着人群往里走,田果摆摊儿的位置他知道,别看就来过一次,却跟钉子似的镶在了脑袋里。
狂喷了十分钟,田果终于把两件t恤以十元一件的价格卖给了两位亲爱的美国大妈。
大妈走后,田果把钱递给张莉,却见对方抱着保温杯坐在马扎上半天没反应。
“莉姐?”她晃晃手里的钞票。“拿钱啊!”
张莉苏醒过来,扫眉搭眼接过,把田果那一部分提成递给她,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小果儿,我那天除了喊石洋‘小六子’,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怎么,你还怕他杀了你?”田果看着她笑,“姐,你焦虑过度了。”
“有吗?”张莉默默表情痛苦的脸,“其实我不怕他杀了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一个痛快的也挺好。我就是怕他玩阴的,不择手段折磨我。”
田果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张莉不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就是还没醒酒。正整理行军床上的衣服,一个人站到了她面前,黑不溜求的一张脸,眼睛炯炯有神的让人生厌。张莉招呼道:“小兄弟买什么啊?衣服,裤子,姐这儿都有!价格好商量。”
那人不说话,眼睛只盯着田果。
田果也看着他,两人跟斗鸡眼似的。张莉这时才看出端倪,走出别迫害妄想症她认出眼前皮肤黝黑的男人是跟田果住在同一条胡同的钮焕然。是姓“钮”吧?她记得田果说过,这人脑子有病——皇族傲娇后遗症。
“你忙么?”还是焕然想开了口。
“忙。”她懒得说话。
“等会再忙行吗?”沉默一瞬,他说。
她摇头:“不行。”
张莉扑哧一笑,跟看小孩儿过家家似的,端起杯子喝口水决定装聋作哑。
看她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叠着衣服,他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考试做到一半,忽然发现走错了考场。过了半响,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叠衣服。
“你有病啊。”她不满,伸手抢回衣服。“弄脏了这衣服还怎么卖?”
“我洗过手了。”他低声说。
第一次,她没在那张黝黑英俊的面庞上看到唯我独尊的神气,一瞬间她有些心软,衣服扔到一旁,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钮焕然心想米田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莉,露出为难表情。
张莉懂,起身拍拍裤子,笑道:“你们聊,我去趟厕所。”
“现在能说了吧。”等张莉走远了,田果放下手里的衣服,冷冷地看着焕然。
焕然脸热,来时想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一个字也蹦不出。他想问她这一个礼拜过得好不好,还生气吗?还想告诉她,其实他每天都在想她,炼钢时,吃饭时,休息时,就是梦里也有她。
就是再傻,焕然也明白,自己这是喜欢上田果了。
他不说话,田果就等,倒要看看往日里那张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嘴此刻能说出来什么。
她想,只要他不用“地不起”三个字做开场白,她就愿意勉为其难听下去。结果,他嚅嗫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果儿,那天我疯了,对不起。。。。。。”
对不起你大爷!田果把手里衣服一甩,指着焕然鼻子大喝一声:“滚!”
周围商户纷纷侧目。
焕然磨不开面子,抬手擦一下脸上的唾沫,说:“你先别咋呼,听我把话说完行么。我今天来一是道歉,那天是我不对,嗯。。。。。。做了那样的事,让你生气了。。。。。。”顿一下,偷瞄田果一眼,发现她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焕然窃喜,以为田果是羞涩了,“我——”
“不到底想说什么?”田果瞪起眼睛,最烦男人绕圈子,一句话的事非要说上十句?
焕然正色,中间没停顿的快速说道:“我是来确定关系的!”
关系?田果冷冷一笑:“确认什么关系?说详细点,别模棱两可,我听不懂暗语。”
焕然觉得田果这是成心为难自己,还能确认什么关系?就那种关系呗。。。。。。“我不是登徒子,不会故意占你便宜,我,我会负责任,你懂了吧。”
她摇头:“不懂。”
他叹口气,“小果儿,你能别为难我了行么。”
呵,原来是我在为难你!田果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忽然变成了愤怒——极度的愤怒!
“滚!麻利儿的滚!”她用衣服做鞭子,狠狠抽在焕然脑袋上。
焕然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后脸上已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干什么呀你,我说错什么了!你冷静一下好不好!听我把话说完!”
听你说话就是浪费时间,难道说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田果加大力度。终于,焕然的忍耐度到了极限,“别打了!”他大吼一声,眼中像着起两团火,周围也仿佛燃起熊熊大火,他看着田果,想把她和自己都烧成灰烬。
“米田果,算我今天脸大,算我不要脸,以后我要是再来找你,就他妈是孙子!”
你以为你不是孙子么!田果张开嘴想大吼一声,可是喉咙里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身后,商户们正在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啊?”
“傻帽,这还看不出来?小情侣闹别扭呗。”
“不能吧,要是闹别扭,动静大了点,我看没那么简单。。。。。”
田果地转过头来,眼中杀气腾腾,众商户一激灵,纷纷做鸟兽散。张莉喝一口水,笑道;“这小娘们,还挺能勾搭人。”
第084章()
十月末,北京连下了两天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后,四九成似乎在一夜间进入了冬天。
秀水街是露天买卖,天气一冷,顾客量锐减。因为生意不好,张莉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考导游证上,只要田果休息,基本就一个人看一天摊儿。
一个人看摊儿也挺无聊,田果就买了不少琼瑶小说用作解闷。
那天,她正陷入到《烟雨蒙蒙》依萍与书桓理不清头绪的爱情中时,周围本是热烈侃大山的商户们突然在一瞬间噤声,改成用眼神交流到眉飞色舞,按往日分析,大家集体面部神经痉挛只有一种情况——
田果微微抬眸,石洋正好停在摊位前。一身灰色呢子长风衣,红蓝格子围巾,衬托一张过分英俊的脸。
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也正瞧着田果。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笑着走进来,把她手里的书一拿,先看书皮,上面一串娟秀钢笔字,写着:关于改革蔬菜购销体制。他微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然后翻开书,映入眼帘第一句就是“……我投进他怀里,紧拦住他的脖子说:我告诉你!我属于你,永远!永远!”
“这是《蔬菜购销体制》?”石洋哭笑不得。
田果一本正经:“是啊,琼瑶阿姨写的,你没看过?”
“是她啊。”石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显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随手翻翻书,被里面大量的“吼”“尖叫”“心痛”以及惊叹号搞的头昏脑胀,把书还给田果,他说:“早些年,琼瑶的电影在香港还挺卖座。”
“你看过?”田果问。
石洋犹豫了一瞬,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然后才说:“看过几部,感觉都差不多,没什么大场面,就是你爱我,他爱她的,好像有一部叫《聚散两依依》?”
“分析的很全面嘛。”田果笑,很了解地问:“二十啷当岁时陪女朋友看的吧。”
石洋一笑:“是前女友和前前女友。”
田果撇撇嘴:“那有没有前前前女友?”
“你觉得呢?”石洋挑挑眉,“这么说吧,我单身的时候很少。不过,现在正单身。”看一眼田果,笑:“你们这些小毛孩不懂,谈恋爱也是挺费精神的。”
他说的,田果完全相信,以石洋的条件,不同时脚踏三只船就算是认真谈恋爱了。“那么,现在单身是属于修身养性?等养足了精气神,再去接着祸害姑娘?”田果觉得无论在哪个年代,爱上石洋这种级别的公子哥对女孩来讲都是一种痛苦,除非他也喜欢你,不然就是一场炼狱,整日提心吊胆,麻烦事一箩筐,时间长了,能把人的精气神都打散。
有些男人不能碰,他们跟毒/品似的,一旦碰上终生也戒不掉。魂牵梦绕,一辈子就是他了。
她的话让石洋不爱听:“什么叫祸害?我又不是地痞流氓!”
嗯,您不是地痞流氓,他们哪儿比得上您的杀伤力?在您面前,他们顶多是一串小鞭炮,而您是□□。
“想什么呢?”见田果又瞧着自己发愣,石洋忍不住敲她脑门一下。
田果疼得闭了下眼睛,在睁开时,摊位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婶子?”
吴珍对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视线落在石洋身上。嚯!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瞅这个头似乎比她家焕然还高些。
见吴珍打量自己,石洋礼貌地对她点了一下头:“您好。”
“你好。”吴珍淡淡微笑。
石洋一愣,惊讶道:“您……是戏曲演员?”
“岂止是演员,我婶子可是京剧院挑梁的大青衣!”田果笑着接过话,简单与石洋做了介绍,就拉着吴珍进了摊位,“婶子,您怎么来了?”
吴珍说:“下个月我们团要去日本做交流访问,想买两件合体大方的新衣裳,刚才去王府井转了一圈,没碰到合适的,想着你就在附近,就过来看看。”其实京剧团里也有不少小演员背着领导偷偷跑去外地走穴挣外快,所以对于田果摆摊买衣服,吴珍没觉有什么错,谁不想过好日子?人家有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挣钱还有错了?
这半年,田果的辛苦吴珍全看在眼里,每天起早贪黑打两份工,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姥姥,身旁也没人帮她,这是让人心疼。
听见吴珍要买衣服,田果捂嘴笑,拉着她手说:“婶子,我这儿别的不多,就新衣服多。您别客气,这里衣服随便挑……”正说着,一个卖茶叶的商户匆匆跑过来,说;“小果儿,来来来!我哪儿来了俩黑人,叽哩哇啦不知道说的什么,你赶紧帮我去翻译翻译!”
“好!”田果痛快应道,转头对吴珍说:“婶子,您坐这歇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跟着那名商户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吴珍看着田果的背影,收回目光时,正瞧见石洋唇边染着淡淡的笑意。
他迎着吴珍审视的目光说:“你喝水么?”
“我不渴,谢谢。”
“田果一会儿就回来,您别着急,这儿有椅子,您要是累了,就坐着歇一会儿。”
“好。”吴珍点头笑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伯母,您喜欢唐装么?”石洋忽然问。
“唐装?”
“嗯。”石洋认真地看着吴珍,“您气质古典,适合穿唐装,田果这里有几件,做工不错,一会儿你可以试试。”
人,尤其是女人,无论多大岁数都爱听赞美的话,哪怕是吴珍这种从小就生活在别人赞美中的真美女。
“谢谢你,石洋先生。”
“在您面前‘先生’二字受之有愧,您还是叫我‘小石’吧。”
吴珍试衣服时,石洋找个理由礼貌地离开了。走出试衣间,田果正帮着吴珍系唐装的盘扣,忽听吴珍问:“小果儿,刚才那人是你们这里管事的?”
“是啊。”田果笑,“是经理。”
“瞅着不想咱们这儿人。”吴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他是北京人,不过十岁就移民香港了。”新衣服,扣子有些紧,田果小心翼翼地系着。
“他今年多大岁数?”吴珍装作不经意地问。
“三十多。”
“结婚了吧。”
“还没呢。”田果的注意力都在金色的盘扣上。
吴珍还想问点什么,这时,石洋又走了回来。吴珍总觉得他压根就没走。
“那当然啦,我家婶子穿什么都好看!北极阁有名的大美女,闹呢。”
“小果儿别瞎说。”吴珍嗔怪道。
石洋看了田果一眼,然后对吴珍说:“您别谦虚,她说的没错。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美女。”
“现在也是好不好!”田果呛声,觉得石洋真不会聊天。
“嗯,对。”石洋淡淡一笑。
吴珍从镜子里看田果与石洋,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光线不明,吴珍总觉得石洋每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