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珍仔细一想也是,时间不等人,现在都十月了,再过两月就该到一九八六年,那时候她家然子可就26,虚岁就27了!“行。”她说,“但是罐头跟水果有点拿不出手,这样,明天咱俩先去一趟大栅栏的瑞蚨祥,眼看天气转凉,要不给周燕做一个小棉袄?这样显得咱家也不小气,她跟然子成了最好,如果不成,咱们礼数也做到那份上,以后跟周老师家还做好邻居。”
钮蓝点点头:“嫂子,还是你想的周全。”
饭桌上,听着舅妈与母亲两人低声讨论给周燕做什么款式的小棉袄,唐思佳一阵脸黑,有心把米田果下午来家里的事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下午哥哥打开房门时,脸色极不好,眼神喜怒难辨还出了一身汗,那个田果也是,且两人衣衫都有点凌乱。。。。。。唐思佳拿不定主意,想万一是哥哥跟田果在屋子里打架可就麻烦了,老师说了,打架不好,而且哥哥还是男人,虽然田果生猛,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儿。想到哥哥的名誉,唐思佳最终选择乖乖闭上嘴巴。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泡完澡,一身舒爽。
更衣间里,焕然正拿着毛巾擦干身子。一旁,王刚忽然瞪大了眼睛,视线直直落在焕然左肩头几个跟玉米粒大小的暗红印子上。“然子,别动!”他想发现新大陆一样凑过脸去,又仔细瞧了一阵,眼神忽然变得暧昧,指着肩头问:“哟,这是什么啊?”
焕然脸红,把头撇过去才说:“没什么,野猫挠的。”
“野猫?”王刚笑得神秘,用手按住焕然左肩一用力。“这野猫的爪子长得够奇怪的,怎么瞧怎么像人的牙,哪里的野猫?穿裙子么?”
焕然甩开他的毛毛爪,没好气地说:“别瞎掰呼,就是野猫咬的。”头发也不擦了,从柜子里迅速掏出一件跨栏背心套上。其实刚被田果咬完时,焕然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在疼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表的亢奋。
但心绪平复,亢奋劲头一过,焕然才发现田果咬的真狠,小牙尖几乎扎进他肉里。幸亏平日高强度的劳动将他两条胳膊锻炼得如同石头坚硬无比,否则这一口下去,非得咬流血不可。
刚才泡澡时焕然一直情不自禁地笑,想咬他最终疼狠的人应该是田果。
“然子,你脸红了。”王刚笑道。
焕然也不否认,只说:“刚才水温太高,烫的。”
走出澡堂时,王刚忽然想起来今天焕然去相亲了,想他不会看见人家太漂亮猴急了吧?
焕然哭笑不得,“哥,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你。。。。。。”
“被我弟弟咬的。”焕然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我俩玩扑克,我输了,不认账,他气得咬了我一口。”
“这种事也就你能干的出来!”王刚气得笑出了声。原来是这么回事,焕然说的理由没毛病,王刚多少有点失望,原本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咬的,白高兴了一场。
往厂子里走时,门口有不少来送工人的家属。十一刚过,好多人昨天刚当上新郎官,今天就得跟爱妻被迫分局,可想而知心里得有多堵。不过结完婚总比正准备结婚结果突然跑过来加班的。
门口就站着这么一对。女孩挺不高兴地说:“你们单位可真行,早不下命令晚不下命令,非等结婚前下命令,十月九日多好的日子,亲戚朋友都通知完了,结果来一个临时加班,哎你问问组长,结婚当天能不能回去一下?”
男孩尴尬挠头:“恐怕不成,呵呵。”
“真讨厌!还有脸笑!”女孩气得拧了男友胳膊一下。“我四舅住山西,自从接到我妈电话就开始准备,车票都买好了,这又临时改了日子,舅妈还以为我被你家退了婚,丢死人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男孩赶紧安抚未婚妻,“你放心,我们就加两周班,加班回去咱们让妈重新定一个吉利日子。”
“谁是你妈。”女孩脸红,揶揄一句,“现在还没结婚,她可是我妈。”
男孩摸着脑袋“嘿嘿嘿”地傻笑,女孩瞪他一眼说:“别笑了,快把这个拿好,我昨天在百货公司买的。”说着,从外衣兜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香皂。
哎。。。。。。看到这一幕,两个老光棍无语望天,这种被媳妇又打又骂又疼爱的生活也不知合适才能落在他俩头上。
“然子,你说月老是不是把咱俩忘了?咋别人都行,就咱俩不行?咱俩到底哪根香没烧对?”王刚哀叹命运不公。
焕然没说话,抬头望向天边时正好看到一轮明月挂在桂树梢,月光明亮明亮的,像是田果的眼睛。缘分自有天定,月老真把他忘了吗?未必。。。。。。他忽然想,此时此刻田果正在做什么?
田果还能做什么?
本想着某人顶多吃过晚饭后就得没皮没脸的过来道歉,结果左等右等,天都擦黑了,家里就来了一个收水电费的。什么情况,他不是说有话跟我说么?难道一切只是敷衍?动情是假,耍流氓是真?吃饭时,姥姥看出田果情绪不对,就问:“今天然子跟小燕儿相亲,相的怎么样啊?彼此看上没?”
有的时候,田果觉得姥姥就是装糊涂,下午周燕闹出的动静多大,连对面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事躲还躲不及,只当从未发生过,姥姥居然还问。
“我也不清楚。”田果随意答了一句,因为心里有事,晚饭也没吃好,心里堵得慌,刷过碗拿了一把瓜子就出了家门,外面冷,她想让风吹吹发热的脑袋。立在院门口嗑瓜子时,田果暮然惊觉自己怎么跟杨晓红一个德行,怨妇味儿那么浓?“呸呸”两口吐出瓜子皮,刚把剩下的瓜子揣进外衣兜,就看见唐思佳从自家院门走出来往男厕所的方向去了。
第080章()
唐思佳下午被老哥强迫吃了几根碎冰棍,晚饭又吃的忧心忡忡,他肠胃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一折腾直接拉了肚子。在厕所蹲了快半小时,唐思佳才勉强从坑上站起来,两条腿打着颤,有气无力地提好裤子,刚走男厕所大门,就听见昏暗中一个女人阴森森地唤他:“唐思佳。”
他寻声望去,看见了靠墙而站的米田果。一袭黑衣,长发披肩,一张白脸仿佛漂浮在半空中。
她勾勾手:“过来。”
仿佛有一根线握在田果手中,唐思佳没有半点反抗,顺着这根细线两脚轻飘飘地走了过去。
其实田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半个小时没见唐思佳出来,以为他掉坑儿里或者男厕所从别处开了一个后门。她语气有点冲:“我问你,你哥呢?”
“我,我哥出去了。”唐思佳结巴,生怕田果一口咬断他脖子。
田果一愣,“出去?去哪儿了?”
“钢铁厂。”唐思佳实话实说。
“他今天不是休息么,去厂子干嘛?”
唐思佳说:“厂子临时来了任务,他加班去了。”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两个星期以后才回来。”
田果不知道钢铁厂是怎么分配任务的,仔细琢磨了一阵,想钮焕然应该是跑去单位躲事去了!这个胆小的老处/男,按理说,就算加班他是不是也该过来问候她一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跑了,可想而知压根就没拿她当回事,看来他就是奔着耍流氓去的,没准此刻还跟他那帮工友对着吹牛逼呢!
很多事不禁琢磨,越琢磨就越心乱如麻,田果气得呼吸不稳,恨不得开辆铲车把钮家扒了!往家走时正看到钮蓝跟周燕妈走院子里走出来。
钮蓝:“周老师,咱们是不是搞错了?”
周燕妈目光冷冷:“什么都没错,我家燕子回家就开始哭,小蓝,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家焕然这事办的太不地道,我家燕子好歹是姑娘,焕然。。。。。。是不是有点。。。。。。”
走进了,田果才看清钮蓝的表情特别不自然,瞧见她,钮蓝把头撇过头去,周燕妈倒是冲田果点了下头,“小果儿回来了。”刚才她俩说话,田果都听到了,又一想到下午钮焕然对自己这样轻浮,欺负完周燕就欺负自己,整个混蛋一个,所以瞧见钮家人也烦,没叫钮蓝一声,跟周燕妈打过招呼转身就进了院子。
钮蓝狠狠瞪了她背影一眼,自从听周燕跟焕然的事没成,她心里就琢磨是不是田果在其中瞎搅合了。“燕子妈,实在对不起,我家然子太不懂事,你放心,我这就回去问问他。”
“甭问了。”事已至此,周燕妈觉得再问下去丢的都是自个儿闺女的脸,不同意就不同意,她家闺女还不愁找不到婆家。此刻跟钮蓝说这些也不是诉苦和挽回,而是替女儿出气,你钮家也算这条胡同的老住户,办出的事可真让人觉得寒碜。“就这样吧,强扭的瓜不甜,还有这罐头跟水果你也拿回去,十一前学校刚发了一堆,我家就三口人,根本吃不完,拿走吧。”
听话听音,钮蓝看出周燕妈已经不耐烦了,赔笑两声,又说了一些“然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咱以后还是好邻居”之类的客道话,然后拿着东西回了家。刚进家门,钮蓝就把一肚子委屈全都喷给了嫂子:“焕然也太不懂事,周燕是咱邻居,就是不同意也不能那样驳人家面子,人家是姑娘,又是老师的孩子,脸皮肯定薄,这万一闹出什么事,焕然担待得起么?”说着,就要往钢铁厂打电话。
吴珍赶紧拦住了她,抬头看一眼表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现在这个点儿他肯定在车间里忙活,工作第一,不就是没成么?又不是第一次,等哪天他来电话,我训他就是了。还有周老师那边,这次是咱们理亏,对不起人家燕子,虽然没成,但还是按咱俩晚饭时说的,去瑞蚨祥给她做一件新棉袄。”
“嫂子,你打发要饭的呢?人家缺棉袄么?”钮蓝吃过亏了,所以知道周燕妈不好哄。
吴珍头疼,坐在椅子上揉着微疼的太阳穴,一面为不听话的儿子,一面为忽然闹僵的邻里关系,她这人一向和善,自从嫁到这条胡同就没跟谁家红过脸。见嫂子难受,钮蓝叹口气,想了想才说:“我看做棉袄的事就算了吧,瞅周家的意思是希望这事赶紧过去,毕竟人家生的是姑娘,还有,若是有人问起来,咱们可得统一口径,就说是燕子没看上焕然。”
“我懂。”吴珍点点头。
****
田果一连几天都没精神,想自己真是眼拙,竟没看出钮焕然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张莉瞥她一眼,用胳膊肘捅捅她:“想什么呢?”
“没什么。”
“失恋了吧?”张莉很了解。
田果不说话,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衣服,这批货进了几件皮夹克,纯羊皮,质量特好,本来还说给某人买一件。。。。。。她真是够贱的!
张莉笑,抓起一把瓜子嗑了几个,仔细瞅了她一眼随口说:“今天好多了。”
“嗯?”田果不懂。
张莉指指她嘴唇:“我是说这里,已经消肿,看着比前几天好多了。”
她笑得特诡异,田果脸红,张莉今年三十三,之前结过一次婚,但因感情不和,那男人又爱喝酒耍钱,张莉一气之下离了婚,男人家有点势力,单位一领导,威胁张莉如果离婚,以后不让她在厂子好过,张莉也不怕,离婚之前就把工作辞了,然后用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开始做小买卖。
说起来,这都是78年79年的事了,那时候离婚是丢人的事,会被周遭人唾弃,谁敢?即使遭受家暴也忍气吞声,在外人面前做模范夫妻,但张莉就敢离,她总跟田果说不信有来生,人就活这一辈子,是好是坏就这几十年,委屈自己就为了一个面子?值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来生,黄泉路上这么多孤魂野鬼,哪一天才轮到你转世?所以,什么也别想,这人得对自己好一点。
田果前两天嘴唇发肿,张莉就笑她被那个馋嘴猫咬了?
“别瞎说,是不小心磕的。”
“是么?”张莉仰头笑,过来人似的目光闪烁,“这跟头摔得还挺巧,不磕别的地方单磕嘴巴子,巧,真巧。”
田果心里流汗,想亏了是秋天衣领子高,若是夏天,脖子上的点点红痕露出来,张莉还不得乐翻天。
十一过后,秀水的生意略有回落,中午到下午也没几个客人,张莉一拍大腿,说:“得了,今儿咱放一天假,小果儿,把摊位收拾收拾,姐带你跳舞去!”
跳舞?田果一愣,问:“去哪儿跳?公园?”
她脑子有点蒙,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新世纪,还以为张莉说跳舞是跳广场舞。
张莉白她一眼,“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有去公园跳舞的么?不怕警/察叔叔说你扰乱公共秩序?局子进了一次没进够,还要再进一次?”
“那去哪儿?”田果还真不知道八十年代中期北京有没有歌舞厅。
“你就甭管了。”张莉一副大拿的样子,“到时候跟我着走,反正今天生意也不好,赶紧收摊儿!”见田果还低头犹豫,就揶揄一句:“哎呦,怕什么啊,耽误不了你回家,走吧~”
八五年时整个四九城才只有四家歌舞厅,而且只允许留学生,外国人,华侨和华侨的朋友这四类人进。田果和张莉哪一种都不属于,想起之前在友谊商店的遭遇,田果不禁担忧,怕白跑一趟,问:“姐,靠谱么?”
张莉递给她一个神秘眼神:“别着急,跟紧姐的脚步,一会儿就知道了。”
歌舞厅在建国门附近,到了那儿,张莉带着田果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然后蹲下来开始等。
田果也蹲下来,眼睛前后左右张望:“姐,你等谁呢?”
张莉没答话,随手点起一根烟。过了一会儿,从街道主路上转过一辆垃圾车,张莉眼睛亮起来,忙把剩下的半截烟扔了,站起来冲司机挥了挥手“沈哥!”,垃圾车停下,带着“北京环卫”帽子司机探出脑袋,冲张莉裂开嘴笑:“哎呦,小莉。”
原来张莉的意思是让这位环卫工人沈哥带她们进入歌舞厅。
“靠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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