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实想不明白，一个常年居于深山、即便出逃也只在末流宗门游荡的年轻人，怎么就有这般本事，再三自他手中逃脱？
他那位老朋友道：“世事无常，又有谁说得清楚？你若真想找到儿子下落，且先想办法对付他罢。”
江开霁若有所思，当晚便要求钟远动手。
钟远不敢耽搁，直接打上玄元门，站在山门前神色冷漠地指责玄元门三番五次欺压江无云，让他心寒到极点。
“他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师兄可以依靠，昔日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将他交给别人，今日我便要为他讨个公道。”钟远慢慢抽出剑，平静道，“血债，总是需要血来偿。”
玄元门掌门本来因为弟子的指责非常难过，但随着钟远一点点把话说完，他神色渐渐变得木然。
哦，要为了江无云屠尽我玄元门满门啊？
这般自作主张，到底问过江无云没有？
玄元门掌门与钟远视线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轻蔑。
钟远打了个激灵，怒上心头，强压着火气又指责一番，终于激发明霁真君给他的法宝，向玄元门山门攻去。
这是当真以为他们玄元门毫无准备？
玄元门数名长老对视几眼，其中性格比较活泼的一位翻了个白眼，双指一并，剑诀点出，孤身迎上钟远。
在极遥远处，明霁真君看到寄放在他手中的一件法宝渐渐染上血色，顿时一喜。
“成了！”他低声笑道，语中不乏得意。
宋梦华看了眼法宝，也笑道：“还是夫君有办法，以子母法宝探查情况，便可及时完善计划。待你我双管齐下，就不信制不住那孽畜！”
江开霁抚掌大笑：“正是如此！梦华，你且去联系那位尊者，我二人坚持到今日，总算能摆脱梦魇了！”
这是件喜事，他不是不想亲自去做，而是一路奔波，身上伤口崩裂、旧伤复发，着实无法再四处奔走了。
宋梦华心知丈夫身体有碍，闻言却嗔道：“夫君这是什么话？若不是那位尊者慈悲，你我可活不到今日，以后可莫胡言乱语。”
“是极是极，你言之有理。”江开霁被妻子一提醒，想起那位尊者并不好说话，忙改口道，“今日你我借尊者之手圆满期望，他日自当重谢尊者。”
宋梦华莞尔一笑，道：“夫君稍待，我这便去寻使者。”
江开霁忙又道了几声夫人辛苦，送宋梦华出门，才龇牙咧嘴瘫倒在榻上。
当初那位尊者对他下手实在太重，这么多年过去，他旧伤依然没有起色。而那位又是他根本惹不起的人，别说报仇了，能在对方手下苟延残喘都算是邀天之幸。
也幸而他表现得无比驯顺，那位尊者最后到底原谅了他的冒犯，还为他指了明路。
一想到陈年旧伤马上便能痊愈，江开霁就兴奋无比，连连催促妻子尽快借那位尊者之力布置陷阱。
宋梦华同样急着请江无云入瓮，忙前忙后张罗半日，一盆黑水便直接扣在江无云头上——
从云城坊市某个散修聚集处流出一则传言，其内容之惊悚远超大多数修士想象。
据称，明霁真君夫妇虽有两个儿子，却只找寻小儿子转世，不是因为只有幼子保住了魂魄，而是因为长子犯下滔天大罪，令他们夫妇不愿再见此子一面。
“若非那江无云残害亲弟，明霁真君夫妇又如何会痛失爱子？他二人原是万分期待两子成为正道栋梁，却不想长子因天资过差，为求突破堕入魔道，幼子试图唤醒长子，反被长子所害，着实可怜可叹。”
“明霁真君夫妇为正道立下汗马功劳，谁知期待多年的两名子嗣竟将他们心血毁于一旦。”
“明霁真君何辜？宋仙子何辜？幼子何辜？一切皆为那江无云之过，为何要将恶名扣在他们头上？！”
有人直觉不对，但传出消息的散修信誓旦旦道：“你可知江无云此前被羁押在何处？正是在云城唯一一家修真门派玄元门内！你可又知晓玄元门如今何在？已是被江无云屠灭满门！”
据他所说，江无云害死亲弟后，明霁真君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不愿直接处决他，反而想尽办法要把他掰回正道。他和妻子将江无云关押在玄元门后山，借助玄元门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大阵压制他心魔，同时毁去他一身魔修功法，使他得以重新修炼道修功法，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但江无云并不领情。
他想方设法再次修炼魔功，一朝小成便立刻屠杀玄元门修士以求脱身，如今也不知道去向何方了。
因他迁怒无辜，云城唯一一家修真门派化作泡影，西南匮乏地无数散修的希望就此破灭——小门派通常依附于大门派，其门下弟子有机会前往大宗门进修——再想养出个像样的门派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此人说得像模像样，同时还把西南散修牵扯进去，在利益面前，大多数修士都被煽动。
他们又惊又怒，只怕自己失去晋升渠道，也不管真相为何，疯狂攻击江无云，并集体向散修盟请愿，希望能抓到凶手，以慰玄元门诸多修士在天之灵。
散修盟乃散修自卫组织，原不该管别家宗门之事，突然收到无数请愿，诸大能皆是满心茫然。偏偏西南修士群情汹涌，即便他们还不清楚情况，又觉得请愿来得可疑，也只得赶鸭子上架，唤了盟内最得力的长老前去调查。
这一连串事情只发生在短短数天之内，当江无云星夜兼程带着苍朔达到云澜派附近时，西南早已乱成一锅粥。
明霁真君夫妇自觉玄元门死无对证，便是他们此次计划中时间漏洞严重，照样能用散修盟拖住江无云，届时找到小儿子下落，进也好、退也罢都畅通无阻。
江开霁意气风发道：“我便不信那兔崽子敢不来寻他弟弟！他与他弟弟之间，必要牺牲其一，我看他到时候要如何选择！”
宋梦华笑道：“还是他老实些为好。若是选幼子，你我只怕还要再开一次蛊盅，着实浪费时间。”
江开霁道：“我已等了十多年，不在乎再等几年。”
但如果能不等，那自然是最好的。
江无云那个蠢货不是最在意弟弟吗？
眼下这两难的选择，他倒要看江无云怎么选！
17。第17章 暴露（）
江无云自然无需选择。
他一早便猜到明霁真君夫妇不安好心，苍朔也觉得他们要卸磨杀驴，都提醒过玄元门，这两人当真能如愿才是笑话。
负责执行命令的钟远从未想过玄元门会有准备，起初仗着法宝之力下手毒辣，全然不顾师门恩情。后来几位长老一同对抗那件法宝，玄元门又激发大阵保护门内弟子，钟远方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
形势颠倒，他骤然落于下风，境界又远比长老们低，最后硬靠着引爆法宝才脱身。
即便如此，钟远伤势也颇严重，勉强避开玄元门的搜查，就直接倒在山脚下黑市中，在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中失去意识。
而明霁真君夫妇，不但没想到钟远有多狼狈，还因为子母法宝中另一件血色弥漫，发自内心地认为钟远已经成功，立刻开始在附近宣扬江无云的“劣迹”。
江无云和苍朔方在云澜派附近落脚，流言便已沸沸扬扬，似乎全天下皆知。
苍朔气得眼睛都发红了，江无云却是玩味地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如既往地没长进，早八百年便是以孝道压人。”他嘲讽道，“总是用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怪道十年过去还只能炒冷饭。”
明霁真君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世俗界的教育对他影响极大，有些想法根深蒂固。
对修士讲什么天地君亲师，不是笑话么？
修真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江无云语气清淡：“既然他二人不明白，那本尊便好心教他们一教。”
实力，只有实力，才是在修真界生存下去的根本。
名声不是、权力也不是。
不过这二者有时意外地好用。
玄元门作为一个无品小宗门，对此深有体会，故而在钟远逃走后，便直接联络了清阳宗，毫不隐瞒地将陈年旧事一一道来，内容劲爆到清阳宗执法长老都震惊的地步。
“尔等是说，明霁真君夫妇数十年前便在修炼邪法，不但以两名亲生子炼蛊，还在二子死去后，将两人尸体火化成灰，寄存在玄元门后山？此后十年，他们不曾甘心，多次以秘法重新炼制长子身躯，并制止长子转世投胎，硬把长子三魂七魄塞进那具心躯体中？”
执法长老重复一遍玄元门上禀的内容，瞠目结舌许久，才怒斥出声。
“哪有修士能以骨灰姿态重生？简直荒谬！本座活了这么多年，此等怪事闻所未闻，尔等勿要胡言乱语！”
玄元门诸人看清阳宗长老斥责的只是江无云重生之事，立即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不会因为明霁真君那点名声怀疑他们便好，他们有足够多证据表明明霁真君所修功法不正常，同时也留存着明霁真君威胁他们保管江无云骨灰时的影像。
有这些东西，足够明霁真君喝上一壶的！
不得不说，玄元门还是太小了，小得明明很多证据送到他们手上，他们都看不出来问题。
当清阳宗几位长老一一看过留影石内储存的内容后，各个怒极反笑。
“若是本座没看错，这宋梦华宋仙子，在十年内似是不停在怀孕啊。”一位长老道，“只是受体质与功法限制，次次皆未成功。”
另一位长老道：“确是如此。不知诸位师兄可注意到了，这二人每次从玄元门后山离开时动作怪异，与前些年那五品门派的惨案凶手行止极相似？”
“正是！那次惨案，似是魔修以我道门修士做试验，暴露后为逃脱刻意制造混乱所致，何等丧心病狂！”
“若是明霁真君夫妇当真修炼邪法，或与魔修有密切来往，倒也不难理解。”
有人听到此处，不确定道：“若果真如此，那江无云，可真能被称为尊者？”
被一个元婴摆布至此，说他是一位尊者，怎么想都太过离奇了吧？
有人答道：“为何不能？昔日他不过练气小修，自然不是江开霁对手。然多年过去，他饱受苦难由死向生，实力激增，谁又知晓他如今是什么境界？能让江开霁夫妇不敢当面去寻他以求收服他，不正意味着元婴真君也不敢掠其锋芒，只能投机取巧、试图暗算他么？”
一语中的。
明霁真君夫妇之所以算出江无云大致重生时间，却不敢直接去玄元门强行让江无云认主，原因正是他们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实力。
他们布下连环计，试图让江无云重伤，借此增加认主成功率，却没想到所有手段一一被江无云避过，他们自己也暴露在清阳宗面前。
思至此，清阳宗诸长老再无疑议，仅是对江无云到底是正是邪难以达成一致意见。
清阳宗掌门道：“无论如何，江无云救过我宗弟子，不像对我宗有恶意，该感谢仍是应当感谢。通知韩昭，让他带队前往云澜派附近。”
有位长老建议道：“感谢自当感谢，但玄元门亦不能撒手不管。先让韩昭去一趟玄元门罢。”
清阳宗掌门思索片刻，最终采纳建议。
且不说他另有盘算，便是感谢江无云，只怕没有什么比帮助江无云洗刷污名更合适。
于是韩昭当日得到命令，哭笑不得之余，只能带着同门前往玄元门。
他一位师弟道：“这明霁真君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他怎得不看看江尊者在云城散修中多有名望？别个散修闹着要讨个公道时，云城修士可是各个都称谣言止于智者呢。”
韩昭道：“这位尊者爱憎分明，有此声望不奇怪。”
但行事风格倒是与他最初所想有些不同。
他原以为这位尊者不会在意他人言论，可如今看来……到底是有人在背后操刀，还是为了与明霁真君夫妇对抗，特意闹出这么一遭？
韩昭若有所思。
此时苍朔尚不知晓将有一人与他势成水火，只殷勤小意地服侍江无云休息。
江无云笑道：“你莫要做这些杂活，玄元门未灭门，你又在散修中动过手脚，这几日有空便去打听打听那对夫妻的下落。”
从眼下情况来看，明霁真君夫妇显是不敢轻易找上他，只能在背后弄鬼。一旦计策失败，他又始终按兵不动，那两人多半就会自己跳出来，届时他便可以直接上门了。
当然，即便那二人不自己出面，他这边秘法也已经准备妥当，等租到合适的院落便可以施展。
苍朔将洗好的灵果捧给江无云，神情略带点害羞，眼神却亮晶晶的。
他道：“尊者无需忧心，已有人帮我打听他二人行踪了。至于院落，我已选了几处妥当的，还需两日便能盘下。”
江无云闻言一愣：“你做了什么？”
苍朔腆然道：“前几日入城后，我与城中几位散修一见如故，便请他们帮忙多注意些。”
江无云默然无语。
什么一见如故，只怕是故技重施吧？
看来继云城散修之后，云澜派附近的散修也逃不出苍朔手心，要被他用从族中学来的手段忽悠了。
苍朔不以为意道：“只是谈得来，互相帮助罢了。”
“随你。不过你也莫掉以轻心。”江无云道，“人心隔肚皮，你且小心他们反咬你一口。”
苍朔点头道：“谨遵教诲。”
一口答应江无云要多小心，苍朔连着两三日都在外面跑。
江无云稍微有些纳闷，待到苍朔一身疲惫地回归，他方知晓苍朔竟是在几日前便隐约摸到了明霁真君二人的下落。
苍朔道：“如今已能确定那两人在流霞城露过面，想来要不了几日，便会出面对此事发表意见。”
江无云心领神会：“那边已是传得人尽皆知？也好，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秘法消耗毕竟比较大，江无云又不是多有家底的人，自然能不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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