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已六月,可藏地山区的夜晚温度很低,这阵风颇带些寒意,众人不禁都微微缩了缩身体,平旺老人也抖了下,随即微闭着眼睛,如同入定的高僧。
“唉!”隔了片刻,老人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叹息,喃喃道:“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你却又如何肯定你父亲他尚在人世呢?”
唐离面色一黯,洁白的贝齿用力地咬着下唇,轻轻的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找一找,妈妈在这二十五年来以泪洗面,最终没有等到再见爸爸一面,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一定会来寻找爸爸的,而我除了见过他的相片,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不管此行结果怎样,我也算为了妈妈和自己了却心事了。”
听了唐离的话,平旺老人沉默了许久,微微佝偻的腰背、沟壑纵横的面庞和嶙峋的手臂,看上去像极了一尊雕像。
秦麦与铁莘用眼神交谈,铁莘这时也听出来了平旺老人对当年的事或者说对古格遗址是知道些什么的,他的意思是想采取粗暴直接的手段,而秦麦则很严厉地警告他不准轻举妄动,其实铁莘也看得出来这位老人根本不会屈服于武力的。
房间里的气氛就这么沉默着,烛光一跳一跳,将每个人的面孔映得时明时暗,显得光怪而诡秘。
“年轻人。。。。。。血气方刚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平旺老人悠悠地叹息道,平稳的手有些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三寸左右长短的转经筒,陈教授与秦麦都是专家,一看到经筒眼睛便亮了起来,铁莘在潘家园混了多年,也是识货人,忍不住咦了一声,就连唐离也能看出来这个物件绝非寻常之物,经筒制作得极为精致,在烛光里呈现出金黄色,筒身上雕刻着繁复怪异的纹路,上下还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随着经筒的转动发射出七色异彩,老人闭着眼睛摇动着经筒,嘴里喃喃诵起古怪的音节来。
秦麦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藏学及宗教,却也知道这转经筒的来历:转经筒又称为嘛呢转经轮,藏传佛教信徒人人持有,不停地摇转,口中诵咒,手转经轮,心里观想咒轮,如此能够三者不离经常修持,来世可以获得殊胜窍诀的解脱法。也就是藏佛信徒所说的“修习正法如是修,消除业障如是修,十八地狱诸有情,愿获解脱如是修,往生极乐胜刹土,成就佛道如是修。”
躲在秦麦身后的黄平也听到了老人口中发出的奇异声音,悄悄探头瞧了一眼,看到老人手中的半截经筒时,黄平那双三角眼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先是惊讶,随即变成了迷惑犹疑。
从香港的拍卖会回来后秦麦便对藏史和藏地宗教产生了兴趣,决定了西藏之行后更是苦苦地浏览了两天关于西藏的书籍,可无论他的记忆力有多么惊人,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如果这一行人中有个对西藏的宗教有所深入了解的,便能够一眼看出平旺老人此时的怪异表现:藏佛信徒转动经筒的方向是顺时针而行的,可老人却正好相反!而秦麦虽然隐隐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容他多想,老人已经停下来开了口。
“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了。”平旺老人睁开眼睛缓缓道,目光并没有望向任何人,散散地投在虚空里。
秦麦心中一喜,趁机道:“平旺老爹,还请您赐教。”
平旺老人将经筒纳入怀里,扫了一眼秦麦,“传说千万年前神的化身曾经在那片土地上现身拯救世人,神的福泽普照大地,可大海易填,欲壑难平,终于,神厌倦了,暴怒了!曾显赫一时的王朝灰飞烟灭,曾被神眷顾的子民遭到了惩罚,而那里也被神诅咒了。”
铁莘额头的青筋又绷了起来,嘴里嘀咕道:“什么狗屁诅咒,老子才不信!”
秦麦瞪了铁莘一眼,警告他不许说话,铁莘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地灌起酒来。
平旺老人就像是根本没听到铁莘的粗口,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说不清味道的笑意,“传说总是众说纷纭的,还有人说那片土地盛产黄金白银,几百年下来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这笔财富被埋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附近的国家对这个宝藏起了觊觎之心,挑起了王国的内部争斗,趁机将王国攻破,王朝最后一个王用自己和全城子民的鲜血与敌人同归于尽,而且订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凡是觊觎宝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关于延续了七百多年的古格王朝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空城,迄今为止始终是个谜团,比较而言,秦麦更倾向相信第二个传说:古格王朝亡于他国的入侵,吴学知就说过他们在古格遗址发现了一处布满无头干尸应该是屠杀现场的洞穴,只是平旺老人说到最后又扯上了诅咒,这让他觉得有些无稽。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王朝国家灰飞烟灭,又怎么能够都用荒诞不经的神怪之说来解释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陈教授很激动地推了推镜架,愤怒地叫道。
平旺老人低头垂眼充耳不闻。
两种传说尽管各不相同,但秦麦却把握到了相同的一点:平旺老人在说铁纯阳的死正是因为那所谓的诅咒,秦麦想了想,刚要问那个一直亘在他心头的问题,铁莘却已经抢在他前面问了出来:“那他为什么还活着?”铁莘的手指指着黄平。
黄平竭力隐藏着身体,躲避铁莘的手指,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平旺老人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口吻却依旧淡淡的道:“神会原谅无心之失,当年他曾对着神立下了誓言:若得神的宽恕,此生不踏入西藏。”
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旺老人指责黄平违背了诺言,原来如此。
“那我父亲呢?”铁莘咬牙吼道,“他也是无心的!可是那该死的神为什么没有给他机会?”
平旺老人平静的目光从暴怒的铁莘身上扫过,“神是可以看透人心的。”
铁莘歇斯底里地狞笑起来,手指在虚空朝黄平虚点着嘿嘿笑道:“好哇,那我就看看他怎么死!”
黄平的身体如风中柳枝般摇摆起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倒的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巴翕动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为了宝藏。。。。。。我迫不得已。。。。。。”
只有紧挨着他的秦麦勉强听清了他的话,其他人压根没有察觉,可秦麦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却不禁巨震,他心底曾经隐约怀疑过黄平二次入藏似乎并非为了金钱,原因很简单,黄平是个胆小且惜命的人,而且他不缺钱。
而从黄平今晚的表现来看,他对平旺老人口中所谓的神的诅咒深怀恐惧,那么他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来到古格遗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秦麦的脑海里划过:那幅唐卡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真的是关于宝藏的线索?不!秦麦马上否定了黄平的说法,如果黄平想要寻找的不是宝藏,那么他如此珍而重之,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唐卡中的秘密也肯定不是什么宝藏!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无法劝你们回头。”平旺老人垂下了眼脸,“我要去看看我的羊群了。”
说完,老人将碗中的余酒饮尽,缓缓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却深深地看了唐离一眼,转身向房外走去。
“平旺老爹!平旺老爹!您、您不能走哇!”黄平陡地尖声叫了起来,“神水!神水,我要神水!”
平旺老人脚下并不停留,连头都没有回地说道:“没有用的,神不救你,哪里来的神水?”
黄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死狗一样地瘫靠在墙壁上。
“神水是什么东西?”铁莘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
铁莘紧紧地攥起拳头,目光凶狠地盯着老人的背影,看样子是想用暴力把他留下,眼看着老人已经挑起了门帘,铁莘刚要动,却被秦麦拉住。
“老爹,时间很晚了,山间野兽多,我松松您吧!”秦麦沉声说道,朝铁莘和陈教授使了个眼色。
平旺老人脚步一缓,回头看了眼秦麦,又看了看唐离,点头道:“这些人中也就你们两个小娃娃还顺眼些,可惜了。。。。。。”老人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那表情像是说两人此去是必死无疑的。
让秦麦颇为惊奇的是平旺老人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想到他似乎对唐离很青睐,便朝唐离笑了笑道:“那我们俩一起送送平望老爹吧!”秦麦想趁机多从老人那里打探到一些讯息。
唐离点头,朝看着自己的平旺老爹微笑道:“是应该送送的,谢谢您老的款待,也谢谢您的关心。”
三人步出房门时,耳中听到了铁莘恶狠狠的声音:“你他妈的告诉老子神水是什么玩意儿?”接着就传来黄平的痛呼,然后就听陈教授高声叫道:“这种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铁小子,给我狠狠地揍他!”
第十二章 宿命之缘
秦麦和唐离跟在平旺老人的身后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知道只怕黄平今晚要吃些苦头了,不过想来他是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的,果然,三人走出了十几米后,房间里又传来几声黄平的呼救声和陈教授的鼓励,秦麦嘴角撇了撇,很好笑地想到没看出来黄平的骨头其实还真是挺硬的。
突然房间里传来黑人瑞斯的声音,叽里咕噜一串又急又气的英语,紧接着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想必铁莘与瑞斯交上了手,秦麦心里就升起了继续忧虑,铁莘自己也说过以一对二他不占上风,不禁担心铁莘会吃亏。
他刚想回去告诉铁莘好汉不吃眼前亏,铁莘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嘿嘿,小子你还挺有种,别说爷爷没给你俩联手的机会,一对一,干恁娘!老子打得你娘都认不出来你!”
秦麦听到铁莘的话,知道他是在按自己的心,不过凭铁莘的功夫和不要脸的下流劲,单挑他是绝不会吃亏的,不经意想到瑞斯看着唐离那赤裸裸贪婪的眼神,恨不得嘱咐铁莘一声往死里打。
唐离提着那柄号称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神火军用战术电筒跟在平旺老爹的身侧,这款军用电筒不禁防水、防震、防高温,而且聚光能力超强,百米之内亮如白昼,甚至可以当作防身武器:近距离内直接照射可以使人暂时失明!
当然,包括电筒、工兵锹许多专业的探险设备都是唐离花费了极高的价格通过特殊渠道从国外采购的,秦麦起初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有钱人的奢侈行为,不过等他看到了这柄战术电筒后便爱不释手,比起他用的那种民用电筒,两者如同奴隶社会与新中国的差距!
譬如离开屋子这几十米距离,在强光之下,几十米内风吹草动一眼可见,秦麦就看见有两只豺夹着尾巴慌忙逃窜着躲避着光亮。
三个人默默地走了片刻,谁也没有先开口,秦麦心里有许多问题却踯躅着不知道该如何问,他总不能对平旺老人说我不相信什么诅咒,那都是封建迷信吧?
显然唐离也有着同样的为难,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的迟疑。
“我知道那些传说你们恐怕是不相信的,因为你们没有亲身经历过。”让两个人没想到的是平旺老人竟然先说话了,“就像赌徒永远不相信自己会输。”
秦麦默默点了点头,就像老人的话里说的那样,人们的心中总是会抱着怀疑的心里面对自己没有亲历过的事,即便是曾经历过的,许多人多少还会怀有侥幸,只是有些事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去证明罢了。
这就像对于人死后是否有灵魂的存在的争论一样,活着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却已经死了。
只是,秦麦心里有另一个怀疑,如果真的有所谓诅咒的存在,铁纯阳也是死于对宝藏的贪心,那么李茂然的死又该怎么解释呢?
“平旺老爹,”秦麦感受脚踩在草地上软软的感觉,静静地说道:“其实我们此行除了帮助唐离寻找她失踪的父亲外,还肩负着考察历史遗址的使命,这是前人留给子孙后代的珍贵文物,我们不能任它就此被湮没、被偷盗、被破坏。”
秦麦注意到平旺老人的身体很轻微地僵硬了一下,“你姓唐?”老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秦麦就觉得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己还没觉得怎样,他就有些气喘了。
唐离应道:“是啊,老爹您认识姓唐的人吗?”男人理性、女人感性,无论秦麦再如何心细,却始终缺少了那份女性的细腻触觉,唐离隐约地感觉到了平旺老爹泄露出来的些许异常情绪。
平旺老爹顿了下呵呵笑道:“是啊,我曾经有位唐姓至交,所以对这个姓氏很亲切,缘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
老人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感叹缘分的奇妙,可是用的却有些不伦不类,秦麦和唐离也没有深想,一句感慨而已。
平旺老人说完这句话就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秦麦和唐离也找不到由头插口,郁郁地跟在老人身后。
这时月亮已经过了中天,看起来似乎比初升时小了许多,连漫天的繁星也好像少了不少,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飞舞在草原上的萤火虫似的。
西藏天边的夜静极却也美极。
“小伙子,你是唐。。。。。。小姐的对象吧?”平旺老人突然说出一句让两人目瞪口呆的话来。
“嗯?”秦麦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离,夜色下唐离侧着脸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两个人从相识到这一刻相处的种种如同按动了快捷键的电影似的在秦麦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两人从认识那刻到现在不过十天光景,偏偏给他的感觉像是已经熟识了多年一般,默契得没有道理可讲。
“我们。。。。。。我们。。。。。。”秦麦期期艾艾地偷瞧着唐离,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瞧出她的想法,秦麦在感情上向来是不懂得该主动的,而老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给了他打破隔着两人的最后那层窗户纸的机会,想起两人傍晚时在树下依偎时那种温馨而幸福的感觉,秦麦鼓足了勇气咬牙道:“我当她是的。。。。。。可不知道。。。。。。”
“唉!这种事自然要男人主动的!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平旺老人回头笑着看了看两个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慈祥而欢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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