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未与檀石槐大人像这样交流了。这些年,连年犯边,檀石槐大人不准占汉人一城一地,只是劫掠便归。以为他在啜仇水王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没想到这一谈,忽然发现他比起当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从容。
西部鲜卑时逢大难,檀石槐大人宠辱不惊。看来这是要重用自己了,给自己些许点拨。
“如果只是单单兵力、谋略、兵器对战,那我鲜卑,永远入不了汉地。汉人有长城阻我骑兵,攻入汉地已属不易,从容而退,难比登天。”
檀石槐指着面前的高柳县说道:“汉人和匈奴人打了四百年,只是高柳一县,那就有无数的读书人,满腹韬略。幽州还有牧马苑,有织造纺、冶铁工坊。坚固的城池和富庶饿田庄,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知道我这些年,为何只是劫掠汉地,从未占过一座城池吗?就是因为汉人实在是太多了,我鲜卑三部人口,还不及这汉朝边郡。我们需要不停的劫掠,不停的向汉人示威,让越来越多的汉人,成为我们的助力。”
听着檀石槐的话,宇文莫那这才知道,檀石槐不是不是不想占领汉人的城池,更不是没有深谋远虑,只是他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如今,整个草原,都流传着并州吕布的传说。我鲜卑人这些年,给汉人留下强大的印象,几乎断送了。”
檀石槐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丝毫没有为这些事而惋惜。宇文莫那可以清楚的看到,檀石槐眼前一亮,继续说道:“但,这也是莫大的机遇。只要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胜了吕布,整个大汉边关,必闻我鲜卑人之风,而丧胆。”
“大人,虽然您说拓拔匹孤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但我觉得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是没看到,那吕布手中一杆方天戟,说句您不爱听的,假以时日,恐怕您都不是对手了。”
宇文莫那说出心中的担忧,曾经他认为,地面上最强的人,就是檀石槐。但见过吕布之后,他改变了印象。
不是他觉得,那吕布现在就能比过檀石槐。但是吕布才十六岁啊,再有三四年,吕布及冠。而檀石槐大人,明年便是不惑之年了,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有多少年没上战场了!”
檀石槐一声感慨,随意的箕坐在看台上的石凳上,示意宇文莫那坐下,对他说道:“年轻时,我也带着你们策马冲入乱军之中。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一人死,整个鲜卑土崩瓦解。”
说到这,檀石槐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纸醉金迷难成大器的和连,若是他再争气一些,恐怕如今又是一番景象。起码他可以亲赴西部鲜卑,指挥军队去会会吕布,不用担心自己身故之后,一生创下的这片基业,毁于一旦。
脸上有意思愁云转瞬即逝,檀石槐用长者的口吻,继续对宇文莫那说道:“说远了,与你讲讲这匹孤吧。”
“早就看他有些小聪明,但若说能成大器,还是要些许历练的。他太狂傲了,狂傲到枉顾族人的性命。”
檀石槐说到这里,努力克制着怒火,但宇文莫那可以看出,他眼神中充满了怒色:“我鲜卑大人何以为大人,那是族人给的荣耀。阿爷身死,匹孤无动于衷,更别说族人了。
汉人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那匹孤小儿,就是知彼不知己,方每战高开低走,败得一败涂地。焚柱、烧城门、决水,这些都是攻城的常规战法,匹孤不屑一顾。
还说他通读汉家典籍,李陵五千步兵,鏖战匈奴八万骑兵。耿恭守疏勒城,二十余人守了近一年。
他以为置鞬部万余奴隶,无论如何都能踏平支就塞。“
“白日做梦!”
檀石槐还是没压住心中怒火,一只手种种的拍在石案上。
“砰!”
一尺厚的石桌,硬生生被敲去一角。
“有些时候,士气、决心才是最重要的,淮阴侯有背水一战;楚霸王有破釜沉舟。你让那匹孤小儿去试试,哪怕是最亲近的族人,一准四散逃窜。”
“战争的精髓,那是士气。我一直想让汉人,听说我鲜卑人来了,士气全无。哪怕有张良、陈平为谋,项羽、韩信挂帅,给他一支哀兵,也是必败无疑。”
“而那拓跋匹孤,他就是有能力,将任何一支部队,瞬间化为一支哀兵。”
第164章 卿,有钱否?()
宇文莫那没想到,檀石槐居然将拓拔匹孤,看得如此透彻。或者说,檀石槐从未出啜仇水,却能将边关之事,了解得事无巨细。
匹孤如何攻城,宇文莫那自己都是只是听说,没想到檀石槐了解得那么细。他在汉军之中,一定还有人。
这个人,也许就在支就塞中。
一针见血,将拓拔匹孤的致命根结道出,宇文莫那有一问,打断檀石槐问道:“大人,您觉得我能带出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你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而且你眼中只有一个宇文部。”
檀石槐将宇文莫那根结一言蔽之,轻拍他肩头对他说道:“什么时候,你眼中是整个鲜卑,你就能为鲜卑王。什么时候你眼中是整个天下……”
“大人,臣不敢!”
宇文莫那听檀石槐说他能为鲜卑王,一下子就跪下了。
“起来!”
檀石槐伸手将宇文莫那拉起,对他说道:“和连什么秉性,你应该知道。和连子蒲头年幼,成年之时,若是不成大器。我也得效仿汉家先贤,禅位于能人了。”
“大人,您……”
宇文莫那死都想不到,檀石槐能说出这样的话。
“诶!”
檀石槐一摆手,对宇文莫那说道:“西部鲜卑是你的天下了,今年无粮、无盐,损失了大批的牛羊、人口、马匹。这些东西都是要你从汉人那里讨要回来的,而且吕布明年想扫平西部鲜卑,这个冬天一定会滋饶我西部鲜卑各个小部落。”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请大人指点。”
宇文莫那,谦恭得像个汉家学子,颔首施礼。
檀石槐知道,他抓到了宇文莫那最在意的点。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西部鲜卑之主,如今已经是了。
再抛给他另一个目标,鲜卑王。够他热血沸腾的了。
“聚集鲜卑各部贺六浑、亦洛瑰、射雕人,练成一支死战之师,只要没有吕布的部队,坚决屠杀。继续让汉人,见我鲜卑人闻风丧胆。”
“以前,吕布只有一个支就塞,现在他拥有了整个并州。这么大的地方,他一人如何能守?”
檀石槐说完,宇文莫那眼神一亮。他也不是庸才,随即引申起来:“那吕布如今扬名塞外,我多线滋饶,然若来救定是疲于奔命。他若不救,那将士们必将寒心。”
“我看我身故之后,也就只有你能继承这鲜卑大业了!”
檀石槐轻拍宇文莫那肩头,对他说道:“记住了,你我眼中,是整个天下。”
“是!”
宇文莫那胸中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焰照耀下,传说中繁华富庶的洛阳,尽收眼底。
……
快到正旦了,皇甫嵩安抚了羌零王零混,挥师北上。点齐北地郡边军万人,半路便听说边关大捷,四处都是吕布的传说。
但是没有人通知他班师,只能继续北上,本想着面君。
没想到,皇帝刘宏在他到之前就启辰返回洛阳了。
身为皇帝,他是第一次见到战争的残酷。一场大捷,刘宏热血沸腾,吕布带他见了仓中党人。立即宛如一汪冷水,泼在身上。
见到了张俭,被支就塞人称为元节公的人,宦官们则称他为党魁。
刘宏身边大儒太多了,杨赐、蔡邕、刘宽,每一个人都是上朝指点江山,下朝诗词歌赋。
却总有一种感觉,无人比得上这个张俭。
张俭既没有指点江山,也没有诗词歌赋,只是和这皇帝刘宏聊聊往事,聊聊这个党锢之祸。
声音不大,也没有吕布那种慷慨激昂、催人泪下,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讲着身边发生的故事。
刘宏却听得孜孜不倦,明明是听故事,却比欣赏多么美丽的诗赋,都要引人入胜。
其中所引发的遐想,与张俭交流一番,更是收益颇丰。
事后,吕布告诉他,吸引他的东西,叫做经历。没有历经过生死,没有在大汉的各个层面都走上一遭,是不会将那些圣人典籍,融入在骨子里。
读书万卷,不如行路千里。
这是张俭说给吕布的,吕布告诉了刘宏。
刘宏深以为然,第二日找到张俭:“卿,有钱否?”
“俭身无旁骛!”
张俭两手一摊,阅历过人,也不知这天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哎!”
刘宏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有钱五百万,朕就把司徒之位卖给你。既给吕卿筹备了军费,又得一良臣,那该多好啊!”
“……”
张俭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无言以对,干笑了两声,送走了刘宏,每每想到,都是忍俊不禁。
我汉家皇帝,还真是聪明。既有了军费,又寻一良臣。
吕布不知道这些,带刘宏去见了很多人,男女老幼都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党人。
刘宏头都大了,人比人,更能显出张俭的豁达。
这些党人,开口就是伸冤。旨意都是朕颁布的,如何伸冤?
第三日,吕布带刘宏去了五原郊外,去看看富庶的地主田庄,和被鲜卑洗劫过得边关城邑。
一事一事都做完了,吕布正衣襟对刘宏说道:“陛下回去,应该可以亲政了!”
“朕一定会做个千古明君,配得上你这个忠臣良将!”
刘宏肃穆,轻拍吕布肩头,继续说道:“可惜那张俭没有五百万钱,不然定能为一良辅。”
“你……要卖张俭三公之位?”
吕布惊讶的看着刘宏,真想收回刚刚的话。他知道,刘宏破格提拔张俭做三公,那是不可能的。
但可以先入朝为官,张俭无论在哪个位置,政绩必然卓越。半年升光禄大夫,再有半年,位登光禄勋,寻一合适时机,位列九卿,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张俭在士人中,有着超然的地位。“八顾”之名,也不是白来的。而且还有杨赐帮忙呢!
“朕也就是想想,张俭留在你这,更有用。”
刘宏说完,吕布热泪盈眶。
苍天啊!
皇帝刘宏。
终于说一句人话了!
打道回府,刘宏驰道洛阳,想在正旦之前,召集文武百官,商议改元之事。
改元,是一个新的开始,标志着他要亲政了。吕布单骑入阵杀敌的样子历历在目,他刘宏为何不能在亲政的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且,改元涉及到大赦天下。
皇帝刘宏,没有那么大度,做不到罪己天下。
但他可以借由此次大赦,赦免全部党人。回去还有一事,就是追查何人行刺。吕布给他举荐了一个人:江东猛虎……
孙坚。
刘宏挑车帘向外看去,那孙坚策马,威风不下吕布。
第165章 王甫认罪()
驰道之上,皇帝刘宏与王甫有一番长谈。
“私盐、军粮与鲜卑互市,你知道多少?”
刘宏的话语,云淡风轻,好似偶然提起一般。
王甫却知道,历经这一路北巡,皇帝刘宏成熟了。尤其是见过那些可怜的党人,还有边关饱经战乱的百姓,自己这些宦官,给皇帝刘宏描述的,宫外的清平盛世,不攻自破。
而且还有私盐、军粮出塞,皇帝刘宏心中,身边的这些亲近宦官,不知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嘴脸。
“老臣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王甫和其他宦官不同的地方,是他曾经营救过党人。飞扬跋扈不假,纵容门生亦是不假,但他比其他宦官更有感情,无论是对大汉平民,还是对皇帝刘宏。
“时,先帝在位。蜀郡赵典为太尉,封厨亭侯。此人少笃行隐约,博学经书,弟子自远方至。
先帝欲封檀石槐为鲜卑王,出使鲜卑的正是赵典之侄,赵谦。檀石槐不就鲜卑王,更加疯狂劫掠汉地,皆因这赵谦而起。
赵谦这一去,不知与鲜卑王檀石槐,达成了什么协议。疯狂的在边关安插官吏……“
“然后你们就克扣军粮,与鲜卑市得牛羊?”
刘宏强压住心头怒火,满腔怒火郁在胸膛,真想当即斩了这些乱臣贼子。
“开始的时候哪敢啊?不过是煮些私盐出塞,那时成宜田氏、上党陈氏一直在悄悄与鲜卑互市,赵氏叔侄也不过给他们行一些方便而已。”
王甫知道刘宏生气,轻轻拍他臂膀继续说道:“后来我与曹节渐渐得势,但士大夫、太学生声讨宦官之势,正胜。
王允斩了小黄门赵津,张俭直接抄了侯览的家。陛下您也知道,我等宦官出身卑微,诈有权利在手,自当提携家族宗室。
宗族之人,很多人瞧不起我们。我们就要提拔起那些对我们好的,给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看。
谁家宗族之中,没有几个飞扬跋扈之人?赵典找到我们,许保全我们身家性命,我们开始大规模与鲜卑人互市私盐。”
“好你个王甫,朕保不住吗?为何要与那赵氏为伍?”
刘宏勃然大怒,狠狠的敲打车内墙壁。真想直接把王甫从车中踢下去,可是还要听他对答。
“陛下那时年幼,有所不知。那时要是被士大夫们抓住把柄,即刻缉拿,不日便会问斩。”
王甫叹了一口气,对刘宏说道:“此事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那是我们的人,时刻留意太学中动向,稍有风吹草动,人人自危。”
“那你们就可以资敌了吗?你可知道,有多少大汉子民,死于鲜卑人的屠刀之下。又有多少边军将士,报国我们,投了鲜卑?”
皇帝刘宏深吸一口气,极力的克制心中怒火:“回去,朕就要将你们这些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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