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看来。
那是…
护送张俭出塞的外黄毛令毛钦。
“某不才,岂敢与元节公相比?杨兄一直在看门外之人,哪有心思下棋。
“承让。”
毛钦笑笑,重新摆弄着棋盘,身上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其实没有吕布壮,也没有吕布高。衣服里垫了东西,而且身长腿略短,坐高和吕布差不多。
……
满夷谷北端,百余骑在此等候。
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黄褐色的羊皮袄,拢发包巾,这就是杨敢当。
看起来,就像是邻家叔父,哪里像是个阴山马匪。
身后的弟兄百余人,扎髯环眼一看便是马匪之辈,比比皆是。其中也有八字须、山羊胡,像是读书人的。
“当家的,这吕布久久不来,这一封书信是不是诓骗你我?”
说话的扎髯大汉,花名老豹。一身豹皮花裘,胯下黄鬃马带黑斑。
“再等等吧,那吕布退宇文、斩拓跋、杀匈奴。如此英雄之辈,定不会诓骗你我。”
杨敢当声音满是沧桑,就像是这狂风夹杂着砂砾,却有极强的穿透力。
“我看搞不好这小子诓骗你我!”
老豹一把拎起一旁的小六,像拎个狼崽子一样,呲着牙问他:“是不是官军剿匪,怕你诓我二人至此啊?”
“干爹!”
小六软糯糯的声音,像是女娃子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敢。
行书阴山,哪里那么容易。马匪窝子一行,小六战战兢兢。纵使那杨敢当如传闻一身英雄气,不与他小儿为难。
阴山四处都有马匪堡寨,又有何人知道,哪个是他杨敢的?
好在够聪明,小六自称杨敢义子干儿,赴阴山寻父报恩。编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赴阴山逢人便问。
阴山之上,哪有路人,都是马匪的眼线。
有一人一听杨敢当义子,信了几分。毕竟杨敢豪气干云,救下鲜卑马刀下的孩子,认为义子不是没有可能。
他还是四下查看了一下,小六并无他人跟随。十岁小娃子单骑上阴山,没有缘故来找杨敢当,那真是吃了那老豹的胆子了。
这人不疑有他,策马便将小六送至杨敢处。
面见杨敢,道明原委。
小六将白帛递给杨敢,杨敢当接白帛,打开一看,脸上一直带着满意的笑容。
名满边关的支就鄣尉吕布,居然也向我求援,信上字很小,写得是:
支就鄣尉走马吕布拜言阴山杨敢当:
君本义士,威震阴山。布不才,也有名传。今查私盐出满夷谷,缺一强援截之,敢言请君于戊戌日赴阴山,布随后便至。
若君有事缠身,布当孤骑挡盐之出路,报国之大恩。
至死方休。
谨再拜。
一封信,写得豪气干云。单骑报国,杨敢仿佛看到了吕布单骑策马,于千军万马中驰骋,传闻中他有一把斑斓的角端弓,射人百五十步外。
再看小六,杨敢真是打心底里喜欢,胆大、聪明、忠心,长大后又是一吕奉先。
杨敢一脸豪气的当场将小六认为干儿。
“老豹,放他下来!”
杨敢眼角挤出鱼尾纹,似乎是在笑,沙哑的嗓音,却听不出说笑的味道。
“诶!”
老豹讪讪放下小六,心里嘀咕:这当家的早晚被这“一身豪爽英雄气”的虚名所累,某就不信,他心中没有疑虑。
疑虑是有的,不过吕布挑得地点在满夷谷外,茫茫四野也无法设伏。若登阴山,那便是他杨敢的天下,自保没问题。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
吕布到了,一身乌黑的裘袍,那是苓儿新作的黑裘,与胯下黑鬃马融为一体。
杨敢放眼望去,吕布那一身英雄气,都被那未蓄须的成童外表掩盖。唯有马鞍桥上一杆画杆方天戟,明瓦瓦寒气逼人。
那戟杆腾龙,在战马的耸动下,仿佛活了一般,在马侧腾飞。
“阴山杨敢当,久仰!”
复见杨敢,吕布回想起抗击匈奴的悲情英雄。阴山杨家堡经营数代,门客、悍匪上千,更有稷(小米)满仓。
九原城外与匈奴右部醢落叛军一场恶战,杨敢身中三箭,仍然奋勇。
直至杨家堡全军覆没,杨敢在重围中放声高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国殇》曲毕。
挥剑自刎。
“五原吕布,如雷贯耳。”
杨敢上下打量吕布,目光略过那杆方天戟,落在吕布鞍上角端弓上。五彩斑斓之弓,定是吕布无疑。
“好一个一身豪爽英雄胆的阴山杨敢当。”
吕布策马来到杨敢近前,指着满夷谷深处,开口说道:“私盐出塞,便是今日,能与杨敢当并肩作战,生之大幸。”
“私盐出塞,匹夫有责。但满夷谷深处乃是满夷谷屯长驻守,运盐之人可是边军?”
老豹早就琢磨这事了,私盐出塞若是边军行事,区区杨家堡岂敢阻拦?
“正是!”
吕布扫了老豹一眼,老豹性子直,也是豪爽之人,为一友人走动尚可。
若是共同谋事,那才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诶。”
杨敢适时出言,对吕布说道:“杨某不过山间猎户,岂敢开罪边军?”
说完,杨敢眉头紧锁,望向满夷谷深处:“满夷谷屯长没这个胆子,恐怕是高官行盐吧。”
“督瓒!”
吕布不屑的看着杨敢,这一身英雄气简直就是笑话。
“这……”
杨敢迟疑了一下,更明确拒绝吕布:“杨家堡有家规,不劫官军。”
“知道了。”
吕布浅浅一语,不再看杨敢。单人独骑,至死方休,不是说说而已。
“吕鄣尉,听我一言。”
杨敢有些自惭形秽,劝说吕布道:“私盐出塞,非是一桩一事,拦得了一次,又岂能……”
吕布一摆手。
“这只是个开始,鼠辈这半年且藏好了,我吕布肃清边关,别溅你一身血。”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碾过地面碎石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吕布伸手摘下角端弓。
第94章 小儿小六(加更!)()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牛车驶过满夷谷,车辕与地面的撞击声,在满夷谷中回响。
“哒哒哒哒……”
骑兵开路的马蹄声,几乎被车辙声淹没。仔细听来,依稀可以辨认,押盐的军卒,恐怕有上百人。
吕布知道,这上百人都不是随随便便选的,非是心腹之人、非是精兵强将,是不会在满夷谷押盐的。
本来有杨敢相助,拿下这支部队,易如反掌。如今仅有手中戟、掌上弓,又是一场恶战。
老豹看着刚刚出言不逊的吕布,刚要开口呵斥,便见他角端弓拿在手中,还真是单人独骑、至死方休的架势,不禁闭上了嘴。
英雄,生当如此。
杨敢心中忽而来了一股莫名的悲凉,曾几何时,他也如这吕布抄起家伙就敢干,哪管来得是谁?
但如今,他肩上有整个杨家堡数千口人,单是在场的百余弟兄,谁无家人、谁无妻儿?
与官军为敌,还是中部都尉,杨敢不过一匪首,焉能敌之。
更何况,这私盐出塞,想来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咬咬牙,杨敢下马,对吕布施以长揖。唯有这种卑微之感,能稍解对自己的怒其不争。
“杨敢告辞。”
说罢,杨敢起身,翻身上马,拨马回头。
一步、一步,行得很缓,憋红了一张脸,自惭形秽。
吕布根本不去理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遭私盐断不能出塞,那边的军粮也不行。
杨敢当的兄弟们,阴山的马匪们,纷纷拨马回头。却有几人面面相觑,犹豫起来。
落草为寇,多少人是被鲜卑人害得家破人亡?多少人是受边地昏官欺凌?
如今,一批私盐出塞资敌,谁人看了不是痛心疾首?
虎胆吕布,单人独骑、至死方休,谁人看了不是一番敬重?
“奉先公子!”
小六一直为吕布捏着把汉,见此事还有回旋余地,骑着小马驹,从马匪群中走出,与吕布并列:“小六随你杀敌。”
“小六子!”
吕布笑了,怪不得没见到魏越,原来他派这小子上阴山了:“不知你受了多少苦,找来杨敢。”
吕布对杨敢称名道姓,慨叹一声:“可惜阴山杨敢当没来!”
“杨敢就是杨敢当啊!”
小六对杨敢也没了刚刚的尊敬,聪明的小脑袋一时装糊涂了。
烈日之下,满夷谷内看去,仅有一线天。
轰隆隆的车辙声在谷间不住的回想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吕布轻轻摸着小六的头,对他说:“鼠辈杨敢来了,豪气干云的杨敢当没来。”
那个身中三箭,仍然奋勇杀敌的杨敢当没来。
也许他根本没存在过,只是这鼠辈杨敢,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方才帅杨家堡人,与鲜卑一战。
居然对他有几多敬重,真是辱了一世英名。
“六儿!”
杨敢想劝劝小六,战场上不是他十岁孩子应该留下的。
但见小六一摆手:“今日,我与你杨敢再无瓜葛。若有幸,存于世,不希望听到有人言,六是杨敢子。”
小六说完,策马向前一步:“奉先公子,小六是你的头兵!”
稚嫩的话语,掷地有声。
没有人看得到小六的笃定,胯下的小马驹,听着“轰隆隆”的声响,瑟瑟发抖,但没人敢笑话他。
原本在人群中出来,只是想激一下杨敢。直到这时,小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要留在这里随吕布杀敌。
哪怕只杀一个人,一个资敌之人,黄泉之下见了父母,也可以说一声:
六儿为你们报仇了!
杨敢惊住了,看着小六在吕布前面,还不及吕布一半高,手中仅有缰绳,鞍上一把短弓。
“我杨敢一世英名,还不及一小儿。”
仰天长叹一声,家仇国恨,历历在目。
杨敢拨马再回头,断声高喝:“杨家堡的弟兄们,此一役斩敌首一,赏白贯;斩敌首二、赏千贯;斩敌首三,赏万贯。杀敌十数者,杨家堡一人之下!”
“给我杀,杀光这帮资敌的係子,杨我大汉国威。”
“这还有点英雄气!”
吕布点了点头,杨家堡之于督瓒,简直太卑微了。
吕布知道,督瓒活不过正旦,最迟到冬阅,就要剐了此人。
杨敢却不知,在他眼里。那是掌管并州中部三万边军,整个光禄城并州段亭障烽燧的比两千石高官。
……
四十里满夷谷,牛车还在缓慢的行进。
郎伯当看着百余骑护送牛车出塞,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太顺利了?对手可是那吕布,那个一己之力屠我两千军的吕布。”
隐忍多日,就待这一次私盐出塞。吕布怎么可能就在支就塞中?
怎么可能?
如果他这般好对付,我拓拔部死去的男儿,岂能冥目?
“陈促!”
郎伯当叫人,从来是称名道姓:“那魏越高烧不退,看病的医者怎么说?”
“说是患了伤寒,但是……”
陈促迟疑了一下,突然想起一日酒醉如厕,听到几个医者窃窃私语。
“但是什么?”
郎伯当一下子站起来,平日里沉稳的性子不见了,凶恶的眼神仿佛是要将陈促吞没了似的。
“但是……偶闻几个医者攀谈,这魏越脉象略虚而已,却是高烧不退,不似是伤寒之症。”
陈促吞吞吐吐的说完,不敢直视郎伯当的眼睛。若不是为檀石槐效力,他早就飞速逃窜了。
“竖子,险坏我大事!”
郎伯当咬碎了牙,再次箕坐在胡凳上,压抑着想要将陈促剐于当场的冲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未几,郎伯当冷静下来了,陈促是檀石槐的人,暂时动不得。
冷静下来的郎伯当,才是最可怕的。
陈促看着
“来啊!”
郎伯当吩咐左右:“择良马数匹,赴稒阳,换马不换人,急报督瓒。让他择良马数匹,亦是换马不换人,持印绶亲赴头曼城,调头曼边军满夷谷北截击吕布。”
“若有不从,斩人夺印。”
左右都是白夫人身边的高手,得令立即飞速离去。
“陈促!”
郎伯当复而下令:“快马赶上张郝,命他驱车来回行之,待命。”
两道命令下完,郎伯当嘴角上扬:这才是我郎伯当的对手。
……
第95章 策马踏入满夷谷(加更!加更!)()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渐行渐近。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渐行渐远。
郎伯当听着这天籁般的声音,嘴角上扬。吕布,你不是要劫私盐,捉押运之人交与王甫,令他与平氏君朝堂争斗吗?
看你敢不敢弄险入谷?
五个时辰,不足五个时辰,督瓒大军到了,无论你与何人为谋,都难逃出升天。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渐行渐远。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渐行渐近。
老豹嘴里叼着根枯草,抬了抬昏昏欲睡的眼皮:“这是知道某等埋伏了吧,怎么不干脆退回去?”
这个位置在满夷谷外,一山石之后,丝毫不用担心谷中有探马来。
吕布看着老豹,大战之前,还是一副悠哉的样子。
忽然想起:上一世与这老豹还有一赌约,赌谁杀敌多。
结果自然是吕布赢了,二十多岁的吕布,早已为一万人敌。
只可惜,这一战,老豹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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