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侠士以任侠之事,闻名遐迩,想不到今日一见,乃一偏偏君子,有儒雅之风。“
杨彪行旗之时,不禁赞叹这杨阿若,而后话锋一转问道:“殊不知受了何人蛊惑,与我支就塞为难。”
“不瞒杨侍中,上党陈促,一月有余连来四书。言辞恳切,说这边关之中,有跋扈鄣尉,出钱二十万贯,请某除之。”
杨阿若行子之时,眼神中有一丝漠落:“今日见这支就塞满仓党人,方才笃定陈促欺我。真是辱没了匈奴中郎将陈龟的一世威名。”
“竟是他?”
杨彪一阵错愕,日前吕布时常提起,这陈促与田乾过从甚密,私盐出塞必有其一份。
自己还时常与其争辩,讲这名士陈龟:
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幽并凉三州至今思之。延熹元年(158年)陈促启为尚书,弹劾大将军梁冀不成,绝食明志。
想不到其后辈居然如此不堪,吕布叫他腐儒,还真叫对了,前人行事,与后人何干?
“不知杨侠士有何打算?”
杨彪心生惜英雄之心,开口说道:“为一豪侠,抱打不平、兼济孤儿,终行小义。莫不如留在我支就塞,为国守门,行天下之大义。”
“某粗鄙之人,不明大义。只愿浪荡于世间,除不平之事。”
杨阿若自谦一语,心中自有豪情万丈。
“侠士自谦了,你我一见如故,夜半促膝搏戏,为何不能以诚相待?”
杨彪看得出,杨阿若自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有明说。
“杨侍中折煞了,某一浪荡武人,胸中无有大志。”
杨阿若顿了一下,把玩着手上陶盏:“我大汉边关之乱,非一人、一事可解。杨阿若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天下之不平事,皆有苦难人蒙难,阿若雪中送炭,虽行小义,那也是雪中送炭。”
“好一个雪中送炭。”
杨彪举杯:“来,某敬你一杯。“
推杯换盏间,桌上的油灯渐渐昏黄,渐渐化作一缕白烟。
鸡鸣声来,阳光普照大地,杨彪与杨阿若同塌而眠。
仓内渐渐人声嘈杂,成廉守了一夜、听了一夜,深深为这个生不求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但求任侠世间、雪中送炭的豪侠杨阿若叹服。
“侠,生该如此。”
自言自语着,成廉悄悄离开仓中,仿佛他从没来过。
拖着一身疲惫,在城头上巡视一圈,待戍卒换岗之后,方才返回屋舍,小恬一下。
远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支就塞中。
直到换岗之后,这支就塞仍然安静、祥和,这才快马加鞭,返回上党郡。
……
翌日,稒阳别馆。
督瓒、田乾、陈促再聚首。
榻旁的火盆、案上的蜜浆,都不能温热三人如这塞外狂风一般寒凉的心。
“伏击、暗杀、搏命,都是有来无回,这吕奉先莫不是霸王再世不成?”
陈促重重的将陶盏摔在桌子上,渐出来滚烫的蜜汁落在手上,猛地一缩手。唯恐督瓒看了笑话,手又放回去了。
“稍安勿躁。”
田乾一面掏出丝帕递给陈促,一面笑道:“督都尉掌管整个光禄城,还对付不了区区吕布。”
“对啊,说到底吕布小儿是你督都尉手下鄣尉,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促擦着手,冰凉的丝帕一拿开,烫伤的地方就是火辣辣的疼。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督瓒有苦难言。如今他在庆幸,近日未与那张君游为难,不然恐怕吕布当真杀到他稒阳城了。
下个月冬阅,宛若刀抵在喉。
秋射之时,吕奉杀四力士,连连叫板单于羌渠,又怎会忌惮他区区一部都尉?
“祸水东引。”
督瓒咬了咬牙,最终说出这四个字。
“不可!”
田乾激动得差点没站起来,斩钉截铁拒绝。
“为何不可?难道你以为,我督瓒倒了,那吕奉先不会查那军粮互市之事?”
督瓒横眉冷对田乾,如今白夫人不紧不慢的调查着吕布背景,事无巨细,丝毫没有动吕布的意思。
此妇人心冷无情,必要的时候,不用吕布动手,那白夫人恐事败露必杀他督瓒。
如今看来,唯有祸水东引,引吕布去查军粮克扣、互市鲜卑。
曾经,督瓒不愿意承认,宦官势力强过平氏君。现在只希望宦官势力越强越好,最好呈皇命,诛吕布。
“陈兄。”
田乾想着自家满仓金银,生怕那吕布那日真来抄他家财和督瓒站在了一边:“杨阿若被擒,恐怕陈兄业已暴露,此刻再有又一,恐自身难保。”
“田兄说得有理,那杨阿若西凉豪侠,被你诓诛吕布。如今被擒受辱……”
督瓒顿了一下,轻泯蜜浆,接下来的让陈促听清楚:“他日焉不会赴上党,杀你陈促泄愤!”
“啊?”
陈促闻言忽然感到后背腾起一丝凉意,直冲天灵盖。
“祸水东引!”
陈促咬着牙,对督瓒说道:“此事某不便插手,但若宦官矛头对准都督卫,某可居中调停。”
要得就是你这句话!
督瓒满意的点了点头,祸水东引,怕得就是宦官察觉,弄巧成拙,诛吕不成,反树敌于宦官。
届时,白夫人定捉他请罪,舍一督瓒,两方相安。
如今,倒是没了这些顾虑。田乾相助,便可以打着檀石槐的名号,堂而皇之的祸水东引。
事不宜迟,督瓒立即修书白夫人。纵横边关局势,晓之以利害,言明若吕布与宦官相争,可坐山观虎斗。
田乾连夜乘车奔赴成宜,书信送到成宜白宅。
白夫人接书信,扫了一眼,便知督瓒欲祸水东引,一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怒目言道:“尔等愚不可及,焉能与谋?”
第82章 赠玉()
白夫人待客,自然不会是在闺房。
头院正堂太大,东厢是一个偏厅,厅中一小鼎,鼎内燃香。
此避寒香,丹丹国所出,武帝时入贡,每至大寒,于室焚之,暖气翕然自外而入,人皆减衣。
白夫人一身华美的袿衣,脸上不住地抽搐着,纤纤玉手抄起桌上筒灯,扔向田乾。
“咚!”
“哎呦!”
田乾不躲不闪,直砸在头上。一只手捂着头上血,另一只手拾起筒灯,恭恭敬敬的摆在白夫人的几案上。
白夫人这才解气,腰间丝帕解下,递给田乾说道:“尔等行事,本夫人向来不多做过问。想着谋事多了,多少有些长进,想不到尔等还是这么不长进。“
“祸水东引、坐收渔利,异想天开!”
白夫人语气严厉起来,见田乾一脸战战兢兢又缓和下来,玩味的说道:“本夫人区区妇道人家,你看本夫人,如视蛇蝎,就这点胆子?”
“夫人若为蛇蝎,也是蛇蝎美人。乾惶恐有二,夫人动怒,恐糟至祸患,此其一。”
田乾实话实说,顿了一下,复而说道:“夫人貌美,一顾倾国,恐生非分之新,害了相思。”
说罢,田乾将那擦血的丝帕,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一件裘皮染血,毫不在意。
“好你个田乾,真是生不起几多怨气。”
白夫人纤纤玉手,点指阶下坐榻:“坐着说话吧。”
“谢夫人。”
田乾入座,微微颔首,不敢直面白夫人。
白夫人“咯咯”一笑,开口对他说道:“叫尔等三人去查他吕布,尔等也不上心。祸水东引,尔等可知那吕奉先与黄门令王甫多有书信往来?”
“啊?”
田乾一脸震惊,本以为吕布在边关搭救党人,又有杨彪与其共谋,算是投了士人一边。
纵使与王甫还有些过往,也达不到多有书信往来的地步。只要抛出蛛丝马迹,吕布查到太守王智头上,王甫定会设法杀这吕布。
没想到,他居然与王甫多有书信往来。若是抛出些蛛丝马迹来,吕布直接修书王甫,到时候宦官和平氏君斗起来,坐山观虎斗的可就是他吕布了。
“夫人,真乃女中陈平,闺宅之中,便知边关事。”
震惊之余,田乾知道与白夫人说话,马屁不能停:“从今晚后,谨遵夫人之号令,今日我便差人去查吕布,定把那吕布查得底掉。”
“不用了,本夫人近日得一良才,正在追查。待此人归来,便赴稒阳,叫督瓒一切听他号令。“
白夫人说完,盈盈一笑:“你回去便修书督瓒,免得到时本夫人命令到了,他督瓒措手不及。”
“夫人……”
唇亡齿寒,田乾刚想帮督瓒求情,忽然停住了。白夫人能让其他人居于督瓒之上,恐怕对这良才十分信任。
莫不如将来与这良才交好,总好过督瓒那个武夫。
……
支就塞,小住两日的杨阿若,一直在思念家中妻子。今日,赴鄣尉府与吕布道别,陪在他身边的是侯成。
“先生,前方就是鄣尉府了。”
侯成昨日与杨阿若请教剑招,杨阿若也不吝赐教,将凭生武学心得尽数写在木简上,交与侯成。
如今侯成称他一声先生。
“这鄣尉府倒是许久未修缮了。”
杨阿若看着鄣尉府土夯的围墙,上有些许裂痕,恐怕今年夏日未有养护:“吕鄣尉倒是节俭。”
“那倒不是,鄣尉新任不久,前任鄣尉张郝不居鄣尉府,所以府中无人修缮。奉先为人,虽不奢靡,也不会故作清廉。“
说话间,二人已经入了鄣尉府。
侯成相随,守卫自不会阻拦。但杨阿若毕竟是外人,是客,总要通秉一下。
“不用了,杨侠士也不是外人。”
侯成说完,不等通秉,带着杨阿若入内。
一进门,杨阿若看这鄣尉府中,虽然不华,但路上却是一尘不染,开始以为吕布好整洁。直到入二院没有见到院工才知道,这吕布府中人少,每日打扫一次,便已经很整洁了。
看着杨阿若的背影走远了,两个守卫指指点点:“这杨阿若好没有礼数,我支就塞待他如客,他居然两日才来见鄣尉。”
入二院,侯成扣东厢门。
“嘎吱……”
门开了,吕布一见杨阿若,拱手道:“杨阿若可是要投我支就塞?”
“杨某不才,闲散惯了,军中军规森严,恐……”
杨阿若话说一半。
但见吕布一摆手,开口说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既不从军,就留下一副坦荡的胸怀吧。”
“吕鄣尉快言快语,倒是令某自惭形秽。”
杨阿若脸上略有愧色,杨彪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站在吕布面前,总觉得吕布才当得起一豪侠。
“文先与你一见如故,又对子都倾囊相授。饶是生而不喜收钱害命之人,某也敬你是个磊落的汉子。”
收钱害命!
行侠仗义之事,被他说得如此不堪。你哪知我杨阿若帮人复仇,若遇豪强欺凌弱小,五铢钱一枚相酬即可。
杨阿若眉头深锁,外出任侠三载,无人不对他奉若上宾,百般招揽。这吕布虽然武艺惊人,手下心腹之人,却甚为年少,难堪大用。
为何他就看不上我杨阿若。
吕布见杨阿若若有所思,心中微微得意。昨日从杨彪口中得知,这杨阿若志在任侠四海,也便不打算招揽了。
他这种豪侠多重虚名,既然这支就塞留不住他,那就给你留下一世的念想。
也不枉你我一战酣畅淋漓。
“严姑娘何在?在吕鄣尉面前救某一命,还未道谢。”
短暂的冷场,杨阿若打破沉默。
“道谢就不必了,只要你记得,欠我苓儿一条命便好。”
吕布语气不咸不淡。
杨阿若倒是未曾多想,毕竟要见府中女眷,人家委婉拒绝,也不失礼数。
“大恩自不敢忘。”
说罢,杨阿若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吕布:“烦请鄣尉帮我转交严姑娘,他日若有差遣,差人将此玉送至酒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是来道别的,布倒是怠慢了。”
吕布手下玉佩,这才与杨阿若寒暄几句。别时,还是要留些好印象,他日平凉之时,也许还需杨阿若相助。
……
天色渐晚,白夫人闺房之中,一个黑影窜入。
“啊?”
白夫人一声压抑的惊呼,一看来人嘴角上扬:“怎么这么调皮,进来也不敲门。”
“敲门,怎能来到这美人惊色?”
来人一把抱住白夫人,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不枉此行,查到一些陈年旧事,明日你得辛苦一趟,赴五原与那魏氏豪强求证一番。”
第83章 吕氏往事()
二十余岁,身长七尺有五,高鼻、细眼。
俊美的少年,白皙的手臂上,枕着香汗淋淋的美妇,美妇实在是太美了,二十岁的年级差距,看起来毫无违和。
眉黛含春,肤如玉脂,纤纤玉手在少年胸膛上画圈。
“你说让本夫人……哎呀!”
白夫人说道本夫人的时候,被少年掐了一下,一声娇呼,立刻改口道:“真是怕了你这个冤家,要奴家赴五原求证什么事啊?”
“此一行,远走辽东,收获颇丰。桓帝延熹七年(164年),有一边军候官名唤吕良,这吕良暗查军粮克扣之事,查到了朝中高官。”
说到这,少年顿了一下,卖个关子。白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他才说道:“有一天,吕良在军中消失了,再没人提起。”
“区区六百石候官,如此不知死活。”
白夫人知道,无缘无故消失,再未见此人,这侯官定在军营中被刺杀了:“这吕良远在辽东,难道和那吕布还有什么瓜葛?”
这一问,明知故问,她喜欢看这少年胸有成竹的样子。
“吕良先为光禄城渠水候候长,后迁辽东侯官。有妻魏氏,五原人士。”
少年脸上漏出得意神色:“我是顺着魏氏这根线,查到了十七年前,魏氏女出嫁,魏老爷不允,亦没有三媒六聘。
之后魏家对此事讳莫至深。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