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伸手点指一干戍卒:“是我边地百姓的血泪钱。”
“鲜卑寇边,烧杀抢掠。杀得是何人?是你们的相亲邻里不是?若是他日,鲜卑人踏破长城,尔等纵使置下万贯家财,也不过是鲜卑人的囊中之物。”
“一群係子,哪有万贯家财!”
吕布骂了一声,二百戍卒,面面相觑。吕布说得在理,他们如今置下的田产,若是鲜卑人的马刀一过,立刻荡然无存。
“功名利禄,谁人不想?但要取之有道。”
吕布的声音柔和下来,脸上那骇人的表情,也变得如往日那般,波澜不惊。
“取之有道,我等寒门子,如何取之有道?”
下面有胆大莽汉,发出一声异议。
话说开了,有人附和道:“我等若有生财之道,哪有人愿意与这通敌之事为伍?”
“谁说的?站出来!”
吕布冷冷一声,眼神扫视这二人。
二人敢说这话,平时就是混不吝。相视一眼,大不了咔嚓一刀,站出来直面吕布,自报名号:
“金甲!”
“童环!”
“倒是两个带种的。”
和这些兵痞说话,吕布口气也粗了起来:“本官帐下,生财之道,就是他娘的到鲜卑人那里去抢。牛羊、马匹、金银、还有那鲜卑美人,要什么没有?”
“抢完了,回来。他娘的谁见了,不得称你一声英雄。”
粗话仅说一句,吕布正了正身姿,问金甲、童环:“你二人敢抢吗?”
“敢,有何不敢?”
金甲撸胳膊、挽袖子:“某就是马匪出身,罪发边军。今天才知,抢汉地百姓算什么,要抢就抢鲜卑人。抢两个鲜卑娘子回来,我大汉边军再赏两个。”
“对,他娘的见鲜卑人来,躲在城里听他们骂娘的日子过够了。“
“抢他娘的!”
童环一声怒吼,咆哮出多年郁结。
“好!“
吕布叫了一声好,下令道:“金甲、童环听令,任你二人为屯长。鲜卑人再来犯边,给我带人去抢。“
“缴获物资不用报于官家?”
童环稍稍冷静下来了,眉头轻蹙问起吕布。
“你所缴物资,尽数报与官家。”
吕布笑了笑,这时候问这个,大煞风景:“金甲缴获,在你一屯五十人内,分得公平便是。”
“这吕鄣尉练得哪是铁军啊?是一群匪军!”
成廉对唐琳一声低语。
“……”
唐琳不知该说什么,鲜卑人哪那么好抢的?
儒表法里,道本兵用。
忘记了上一世,从哪听得这八个字。只知道这八个字,乃是用兵精髓。
叫起来很响,赢得了一场朝堂之争。
然而,吕布更喜欢另外一句话:
用兵如匪。
哪管他来得是谁,抄起家伙就是干!
第33章 关中四剑()
……
雷声大,雨点小。
吕布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的半个月,一干热血沸腾的戍卒发现,这个鄣尉,好像就是说说而已。
唐琳任为从史,成廉为一士吏。过了两日等来了尉丞陈治,又过了两日,魏续归来,带来了两名好友。
侯成、宋宪。
两个人被吕布拜为屯长,宋宪带五十游骑斥候,出障城数日才归一次。偶尔还带回几个人来,男女老幼都有。
侯成则带着五十戍卒,在城外种起苓草。
又过了几日,侍中杨彪姗姗来迟。边关风大,杨彪洁白的面衣遮面,还带了四个随从照顾起居。
这四个随从,吕布一眼望去,就是武艺高强之人。衣着、打扮可以掩饰,习武之人举手投足间那种硕硕带风的感觉,根本隐藏不了。
吕布也不管他,继续种着苓草。
过了几日,童环来找吕布:“鄣尉,这监军杨彪,暗地里拉帮结党,似要与你为敌,你怎么不管不问呢?”
“无妨!”
吕布随口一答,把一个苓草幼苗,插在土中,小心的埋上。
“关中杨氏,累世公卿,吏卒中有不少人已经倒向那杨彪了。”
童环面色凝重,看着吕布继续种苓草,急得直跺脚:“你可别种了,如今屯长侯成、宋宪都投向杨彪了,你怎么不着急呢?”
“无妨!”
吕布一脸的不耐烦,这杨彪跳梁小丑一般,真是懒得理他。有侯成、宋宪陪他玩,闹不出什么动静。
“哎!”
童环狠狠的跺了一脚,气冲冲的走回支就塞。
一入塞门,就见到杨彪在那里谈笑风生,身边围着的侯成、宋宪为首,一干军中小吏,能有十几人。
似乎在讲经学。
“不行,我得帮鄣尉看着这杨彪。”
童环自言自语着,走向杨彪:“杨侍中,吕布匹夫气煞我也,今天起我童环就跟着你了。”
……
时间转眼到了六月底,支就塞平静得如这石门水一般。
终于有一天。
杨彪正襟危坐,居于堂上。手中一卷《春秋》,细细品读,时不时开口品评一番。
四个随从,身着丝帛白袍,立于其后,时不时附和杨彪对春秋的品评。
侯成、宋宪、金甲、童环、唐琳、陈治,分坐左右。其后还有什长十二人,居于末席。
“杨监军,和你学两年经学,某是不是也能考太学了?”
童环跟了杨彪之后,才知道金甲这些人,和他都是一个心思,这时起了玩心。
“人家关中大儒,别说两年,就是半年,也够了。”
金甲跟着捧,捧得杨彪心头一喜,对众人连连摆手:“所谓学无止境,经学深奥,彪也才窥其境。尔等若有向学之心,与我共同问道。”
“公子,何必过谦。若论学问,何人及我杨家?”
关中四剑,为首之人,一脸谄媚。支就塞人心所向,不用我等出手,杨文先就已胜券在握。
“嗵嗵嗵…嗵嗵嗵…“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杨彪放下手中《春秋》,整了整衣襟,心里觉得有些无趣。
本以为要与这吕奉先斗上一斗,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把这支就塞什长以上,拉拢过半。
吕布匹夫来了!
杨彪嘴角上扬,注视着门口。等着看吕布见他,诧异的表情,也许面如死灰吧。
“诶?杨侍中这么喜欢我鄣尉的位子,要不我上表陛下,咱们换换?”
吕布进门,看着杨彪胡子上都洋溢着一股傲娇气,故作诧异,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看似无所适从。
“吕布,你治军无方,离心离德。本监军今日召集诸吏,你可知罪?”
杨彪笑看吕布,军权被夺,居然浑然不知吗。一介武夫,难登大雅之堂。
若不是我杨彪来了,这支就塞离心离德,后果不堪设想。
“布身犯何罪?”
吕布微微一笑,不知道这杨彪罗织了何等罪名。
童环饶有深意的看着吕布,你可听好了,这金甲日前喝多了,口若悬河编了不少你的不是。
“尉史周当、士吏史黄,此二人娇妻美哉,你见色起意杀此二人。而后修书谎称二人战死。”
“此罪一也。”
杨彪顿了一下。
吕布望向金甲,这种事,也就他编得出来。
金甲向吕布一挑眉毛,仿佛再说,编得不错吧。
“即为鄣尉,不知为战事殚精竭虑,终日在外耕种苓草。”
“此罪二也。”
杨彪一拍案牍:“有此二罪,本监军这就将你革职,再上表朝廷查办。”
“谁给你的权利呢?”
吕布饶有兴致的问杨彪。文弱书生,连个符节都没有,哪里来的勇气与他为敌?
“自是陛下隆恩浩荡,支就塞军心所向。”
杨彪向上一拱手,然后玩味的说道:“我劝你速速束手就擒,免得我支就吏卒大动干戈。”
“军心所向?”
吕布玩味的看着杨彪:“还真是军心所向。”
“拿下!”
吕布抽冷子一声令下。
“你以为,这支就塞还是你的支就塞吗?”
杨彪一脸得意的看着吕布,刚要说拿下,居然让你说了?
“喏!”
诸吏齐声应和,一齐冲向杨彪。
“你们……怎么?”
杨彪面露惧色,恍然大悟,这几日居然被他们耍了。惧色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怒:
“吕布係子,你既耍我,就别怪我关中四剑无情了。”
“上!”
杨彪一声令下。
“苍郞啷”
关中四剑一齐抽出腰间软剑,一跃而起,四人并立宛如苍鹰啄食,跳向杨彪身前。
“花架子。”
成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丈八的竹竿,一个横扫。
“咚!”
关中四剑,变成了关中四趴。
侯成、宋宪、金甲、童环,四个人一起上前,把关中四趴死死摁住。
什么关中四剑?
杨彪见状,拔腿就跑。
屏风后,魏续等待许久,拉肩头、拢二背,就把杨彪擒了个结实。
吕布阔步缓行,箕坐在案后胡床上。
看着魏续将杨彪压至堂下,杨彪一直在魏续手中挣扎,口中厉声呵斥:“一群竖子,不足与谋!”
“吕布,尔还敢杀我不成?”
杨彪昂首望向吕布,他不知道,上一个和吕布说这话的人,早就死了。
“陛下特意叮嘱,叫我对你好些,布岂敢抗旨?”
吕布微微一笑:“我军中不养闲人,今日起你为仓长。”
“吕布,我乃陛下钦点监军,尔敢让我为一仓中小吏?”
杨彪横眉呵斥。
“去吧,对你不错了!”
吕布挥挥手,示意将他押去府库。
“匹夫,我必上书参你一本。”
第34章 愿为一仓长()
“匹夫吕布,性暴戾、出七科谪。秽乱人妻、弑其夫、塞外杀降、朝堂惑君,犹无根之宦,极尽谄媚之能事。人神之所同疾,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
……
尔等诸吏卒,犹如瞽gǔ者,有目而盲。“
“……”
路上,杨彪一直不停地叫骂,口若悬河,没有一个赃字。
城内吏卒听闻,纷纷侧目:“到底人家是读书人,詈言都这么有水平。”
听之笑之,大家都猜到了,关中杨氏,在吕布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杨彪喋喋不休,侯成却听得津津有味。儿时,没少挨吕布揍,多少年没人敢骂吕布了?
杨彪应该感谢押他的是自己,若是魏氏那纨绔子,刚一开口,就把他打哭了。
“到了,进去别哭。”
侯成微微一笑,府库里有杨彪不能承受之事。
“本官生下来,就没哭过。”
杨彪一脸肃穆,走在侯成身前,一脸奔赴刑场的悲壮。
诺大的院墙,只有一侧有门。里面有粮仓、军械仓、衣仓数十座,仓舍俨然,这就是府库。
“这……”
杨彪一入府库,不由擦了擦眼睛。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院落里,数十人,男女老幼皆有。有公子头戴巾帻对弈六博;有长者手握书卷,聚在一起,相论道;有孩童三三两两,在空地上蹴鞠。
府库简陋,这些人脸上却洋溢着幸福,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
眼前,颤颤巍巍走来一老者,杨彪看着有些眼熟,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杨文先?”
老者与杨彪一样难以置信,擦了擦眼睛。看准了是杨彪,漏出兴奋的表情。
“你是……荆州王密!”
杨彪震惊的看着王密,这是他祖父杨震时任荆州刺史时,举的茂才,后任昌邑县令。
杨震在由荆州刺史调任东莱太守赴任途中,路经昌邑。这王密为了报恩,特备黄金十斤,于白天谒见后,又乘更深夜静无人之机,将黄金送给杨震。
杨震大怒:“本官和你是故交,过从甚密,我知你为人,你却知我为人,此番为何?“
“现夜已深,又无人知晓。“
王密捧着手中金,再次递给杨振。
杨震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天知、地知、我知,尔如何说得,无人知晓?”
王密闻言,老脸一红,不知如何作答。
事后,此事不知从何人口传出,还落得个“暮夜却金”的美谈。
如今,年过古稀,王密早已辞官在家。却不料党锢起,被仇家上书,告为党人,前年还来过杨家避祸,杨彪与他也有过交往。
这王密学问颇深,杨彪受益匪浅。
“文先,果真是你!你杨氏也深陷党锢?”
王密和侯成提起过杨彪,侯成却没和他提醒过。这一见杨彪,王密一双老眼,沧然泪下。
“没有,彪在这支就塞为……仓长”
杨彪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仓长二字。他这才知道,吕布一直在秘密营救党人。
他杨氏门生故吏,深陷党锢者,比比皆是。没有人比杨彪更明白,党锢复起,这遭难士人有多惨。
杨家也设法营救过士人,但至多收留一夜,给些钱粮而已。杨彪更明白,要救这些士人有多难。若要走漏风声,支就塞二百吏卒,无一人可活。
吕奉先,舍高官厚禄,冒死营救党人,真乃义士。
现在再想,吕布为何在朝堂之上,什么高官都不要,单单要个支就鄣尉?
二百石小官,不就是为了在支就城中,营救党人吗?
至于他这个仓长,实际上是仓中党人之长。
吕奉先真是有心了!
“如今党锢复起,家小可好?”
杨彪手扶老朽王密,印象中他有四子,各个才品兼优。尤其是三子,举孝廉入仕,若不是党锢复起牵连五服,此时应该也为一县之令。
“哎!”
王密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话哽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泪纵横。
“王翁节哀。”
杨彪的眼眶湿润了,我大汉党锢之祸,多少士人蒙难。多少士人如这王密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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