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瓒迎出数步,见吕布下马,好似多年师长,主动开口问道:“奉先,这一路可好?”
“督都尉。”吕布拱手施以军礼:“布一路安好。”
又和督瓒客套了两句,吕布指着马背上的赵老三尸体说道:“都尉见谅,某想先去三兄家报丧,再与您问话。”
“某与你同去。”
督瓒执吕布的手,向城门走去。
头曼城的一干官吏,目送吕布督瓒执手相行,透出羡慕的目光。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假司马一脸艳羡的看着吕布,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想不到此子居然如此年少,此一役不知赐爵几级?”
骑千人眉头轻索,他若是皇帝,定封候败将,令吕布挥师北伐。
“我看会赐官爵,只可惜他在七科谪内,算不得良家子。不然这吕奉先以良家子为羽林郎也说不定。”
假司马叹了一口气,吕布立此大功,照例是要查一下出身的。
七科谪:贾人为首,其后治狱吏不直者、诸尝逋亡人、赘婿、尝有市籍者、大父母祖父母或父母尝有市籍者。
……
头曼城内,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鄣尉府。
大道左边,屋舍俨然,连成一片,这是兵营。右边小路很多,有一进三合小院、亦有高楼连阁,这里是军属生活的地方。
督瓒引吕布来到了一处三合院,吕布把马拴在门外,轻叩宅门。
“咚咚咚!”
无人应门。
“咚咚咚!”
“三嫂,我把三兄带回来了。”
还是无人应门。
三叩其门,吕布加大了力度,院门自开。走入院中空空如也,唯有东厢放着一副棺椁。
棺椁之上,有卷券书。吕布拿起券书,眼眶中不禁擎满泪水。
“若我战死,载至家舍,即时殡敛,敛以时服,皆以故衣,无更裁制。殡已开家,军开即葬、祭食如存,无用三牲。勿告群僚,以密静为务。妻善述吾志,不宜违我言也。”
这是三兄的先令券书啊!
生前遗嘱三嫂,此役若死,就以身上这身戎装,低调入殓。
三兄啊!你怎么早就料到,此役归来的,仅有一副皮囊?
留下县令券书,交给三嫂,真是羞煞布也!
三嫂抱着保儿,藏在西厢旁的耳房中,眼看着吕布将赵老三尸体放入棺椁,泣不成声:
“保儿,你若是男儿,定要你和奉先从军。”
第21章 邮人行书()
伏日,除了迎接吕布的官吏、守城吏卒,未在家中的闭户的,还有邮人。
邮人是专门传递消息的,官办、官管、官用,从洛阳一直到边关,邮驿形成的网络保证往来文书的及时性,以及朝廷政令的通达。
除此之外,邮驿对于候望烽燧系统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赶上雨雪天气,烽燧不能举火,这时若见到外敌踪影,就要派快马赴邮驿传递消息。
邮人从来都是来去匆匆的。
《律令》规定:
邮人行书,一日一夜行二百里。不中程半日,笞五十;过半日至盈一日,笞百;过一日,罚二金。
笞就是杖邢,邮人行书只要晚了,五十杖起步,他们自然来去匆匆。
一日一夜,二百里。其实不算太多,还有六百里急报。
督瓒日前奏书,为吕布四人请功,便是六百里急报。邮人之间依次传递,至洛阳不过五日。
邮人到了司马门,奏书上呈公车司马令。
公车司马令,掌管天下上书,接书理应分类发往谒者台、御史台再转呈尚书台。
没想到,督瓒奏书才到,就见小黄门左丰匆匆赶来。
宦官亲赴公车,取百官上书,也不是不合规矩。西汉宣帝刘询(刘病已)时,早已有中书官亲赴公车取文书。
后来中书官改谒者令,这一官职几经沉浮。直至东汉后期,小黄门成为了奏书绕过三台,直接上呈皇帝的渠道。
小黄门左丰来取奏书,公车令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递出奏书时,公车令留意了一下奏书封泥。
果然,封泥被动过。这帮宦官,这是又要害哪家儿郎了?
……
眼望着左丰离开视线,公车司马令这才在案牍上继续工作。
手持一封奏书,将简牍之上加上一块大小相近的板。板名日检,用来掩盖住官文书上的文字内容。
检上本来就有刻槽,称印齿,又名印窠(kē),即封泥槽。公车司马令将缄束官文书的束绳在这里打结,加印官印。
封好的奏书,公车司马令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束绳封在封泥之内,想要看奏书内容,要么剪绳,要么动封泥。
显然,督瓒的这封奏书,偷看的人,选择了后者。
……
小黄门左丰取督瓒上书,没有直接送到皇帝刘宏手中,而是交给了中常侍王甫。
中长侍王甫接书,不等左丰离去,迫不及待的打开封泥。
一见信的内容,王甫面色大喜:“族弟诚不欺我,寒门子立此大功,可为我边军一颗棋子。”
“就怕又去了士人一边。”
左丰低声提醒王甫,世人皆已士大夫为楷模,对宦官多有唾弃。
“殿前议事,若是我等极力推崇,士人必尽力打压。区区边地武人,就是逼也要逼得他为我所用。”
王甫满脸阴郁,整套计划早已成竹在胸。
……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满朝公卿得令,次日清晨,启程洛阳皇宫。
皇宫,宫分南北。
初为新成周城,始皇一统,将此城封与吕不韦,吕不韦精心经营,使此城规模雄伟,宏丽壮观。
高祖刘邦初都洛阳,继续沿用此城,不断修葺,使其更为繁华。直到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再次全面修整,定为皇宫。
君可见洛阳皇宫,十二座城门巍峨壮观,二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通达四方。其内高楼连阁、园亭秀丽。
南宫中轴线有却非殿、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平朔殿,两侧又有两排、三十余座宫殿;北宫中轴线有温錺殿、安福殿、和欢殿、德阳殿、宣明殿、平洪殿,两侧又有二十余殿。
一眼望去,宛如一览众山。
晨起之时,有翻车、渴乌为道路洒水,路面清扫完毕,一尘不染。
少许,皇帝刘宏出北宫朱雀门、经复道入南宫玄武门。两侧十步一卫,又有粟、漆、梓、桐,四种行道树,好不气派。
文武百官,走司马门,过却非殿入崇德殿,皇帝刘宏转屏风落座。
庞杂的繁文缛节过后,督瓒奏书在百官之间传阅,皇帝刘宏问:“吕布、魏续、陈治、赵季四人如何封赏?”
奏书未经三台,百官此时,除了叹这吕奉先等人功绩,也在空气之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果不其然,新任太尉许训,开口说道:“此乃不世之功,首功吕布,应该效仿陈汤、甘延寿,封关内侯。”
许训为宦官马首是瞻,这一句关内侯,惊出了光禄大夫杨赐一身冷汗。
关内侯虽然没有食邑,但已是侯爵,此乃一步登天。
督瓒修书,已有四人出身。单这吕奉先,边地武人、寒门出身,又在七科谪内,如何封得关内侯?
“陈子宫斩杀北单于郅支,乃不世之功,岂是杀一部落大人可比?”
光禄大夫杨赐双手合于胸前,绶带在穿过手臂,垂于地面。迈出一步绶带飘飘,与许训针锋相对。
“那依光禄大夫之见,应该如何封赏?”
皇帝刘宏面露不悦,昨日已与王甫商议好了,要封这吕奉先关内侯,没想到这帮士大夫出来捣乱。
“延熹九年(166年),使匈奴中郎将张奂总督幽、并、凉三州之兵事,陇西人董卓斩敌有功,升任军司马,赐爵左庶长,可以为鉴。”
杨赐这一语,直接从十九等爵关内侯,砍到了十等左庶长。
汉二十等爵,前八等为民爵,左庶长在官爵中,已经很低微了。
这样,杨赐还是觉得有些高了。
只见他沉吟一下,继续说说道:“陇西董卓,以良家子为羽林郎,有沙场建功,方为左庶长。候虏燧四人,唯有燧长陈治为良家子。
臣愚见,陈治、魏续为良家子,可封五大夫,待补候官。其余二人,赵季为罪卒,吕布在七科谪内,爵封公乘,已是陛下隆恩浩荡了。”
“公乘……”
刘宏沉吟着,望向许训。这奏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首功吕布,而且远远超于其他人。
智退宇文、勇斩拓跋。如此良才,就封一个民爵之首?
自武帝始,关内侯以下便可以购得,公乘这等爵位据说是多不胜数,刘宏却一个都没听过。
封这爵位,刘宏都觉得颜面无光。
许训向刘宏点了点头,示意陛下看我的。
为官数十载,一直依附宦官得以升迁。
建宁二年(169年)出任司徒、熹平三年(174年)出任司空,上个月刚刚荣升三公之首太尉。
许训一脸肃穆,如今这大汉三公做全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这一方。
第22章 朝堂之争()
如今大汉,关内侯以下爵位,不说名存实亡,也是鸡肋一般。退宇文、斩拓跋,堪堪封个民爵之首?
朝堂之上气氛死一样的沉寂,一众公卿盯着太尉许训,想听他说句公道话。
其中不乏关中人士。
万众瞩目,许训还是第一次。尤其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许训一脸肃穆:
“杨伯献,吾有三问,烦请解答。”
“陇西董卓杀敌有功,其中可有鲜卑大人?”
“此其一。”
“陈汤、甘延寿斩杀灭北单于郅支于康居。郅支北迁,遭遇雪灾虽有康居助阵,兵力对比几何?吕布四人,先退宇文鲜卑万骑,又在两千索虏之中,斩得主帅,兵力对比又是几何?”
“此其二。”
“陈汤甘延寿矫诏出兵,吕奉先乃冒死尽责,为何功不及他?”
“此其三。”
许训说完拂袖,立于朝堂正当中,一脸的大义凛然:
“陛下,自陈汤之后,那句豪言又在耳旁回响。“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许训说完用力一扶衣袖,瞪了杨赐一眼。此三问,看你怎么回?
明犯强汉,虽远必诛。宛如一道惊雷打在杨赐身上,震得杨赐哑口无言。
“好!“
皇帝刘宏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激动不能自已,差点没跳起来。
鲜卑连年犯边,羌氐屡有叛乱。就在两个月前,益州郡诸夷反,扣押益州太守雍陟。御史中丞朱龟进讨,战败被擒。
明犯强汉,虽远必诛。
这是多少年,没有听过这句豪言了?
刘宏心中仿佛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真想亲赴边关去见见这吕奉先。若能为一良将,立即令他进讨巴陵蛮兵。
杨赐被许训三问,问得哑口无言,扭头望向司徒袁隗。
汝南袁氏,自袁隗官至司徒,已然四世三公,深谙为官之道。
督瓒奏报,未经御史台,直接传至皇帝刘宏手中,定是宦官从中作梗。如今许训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陛下热血沸腾,此时实在不宜提出异议。
“陛下,臣有一言,斗胆言之。”
袁隗见灵帝应允,方才小心翼翼说出:“四人之力退宇文、斩拓跋,仅有一人身故,微臣不敢妄议同僚。又不得不猜想,此事是否有些夸大?”
说完,袁隗静静看着刘宏,见刘宏若有所思,似乎在用心考虑他的话:“不如遣一刚正之人,亲赴塞外。”
对啊!
杨赐差点没跳起来,还是人家老袁老道。这种事,总要先派人验证一番,再来讨论封赏之事。
如此一来,也有时间准备对策。
刘宏沉默了,袁隗这么一说,他也怀疑起来。他不懂战争,但督瓒行书,四人杀敌上千斩得一部大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许训见刘宏听进去袁隗的话了,立即拱手说道:“臣附议,中常侍赵忠主持朝会数年,深得陛下隆恩,不如遣他为使。”
刘宏依然不语。自入宫开始,赵忠、张让不离左右。刘宏是被他们养大的,并州边地,又有鲜卑为患,遣他为使,还真有些舍不得。
杨赐见刘宏犹豫,又向议郎蔡邕求助。灵帝好诗赋,蔡邕是其中佼佼者,深得刘宏恩宠。
尤其是日前自创飞白体书法,枯笔产生“飞白“,使书写苍劲浑朴,刘宏赞他妙有绝伦。
蔡邕本不喜这些朝堂之争,若有谏言,也会在朝后上疏。不过既然杨赐有求,蔡邕也不会拒绝:
“洛阳出塞,虽有驰道,也是山高路远。且核查功绩尚属其次,更要观其品行。臣斗胆,不如招此三人殿前面君。”
“对!”
刘宏激动得站了起来,握拳击掌,而后看着满朝公卿异样的表情,坐下去、板起脸说道:“蔡伯喈此言甚合朕意,着尚书仆射拟诏,招吕奉先三人陛见。”
罢朝之后,尚书令匆匆离去,拟诏。
杨赐、袁隗在殿外等到蔡邕。
“伯喈兄,诏书未经三台,直接在陛下手中,着实打了你我一个措手不及。”杨赐的语气转向责备:“陛下欲封这宦官徒附,你不知劝阻,为何谏言诏其入京啊?”
“杨光禄此言差矣。”蔡邕眉头轻蹙:“吾听闻,文帝时有窦氏外戚长君、少君。时吕氏外戚专权才解,公卿恐这窦氏外戚比吕氏更不知起倒。”
“周勃、灌夫向文帝进谏:窦氏兄弟出身寒微,不知礼、无才学,不宜封授官爵,不如择有学识、德行的长者与他们比邻而居,每天监督教导。
文帝纳谏,这窦氏长君、少君在日后,非但未曾参政,且都为谦谦君子。
这吕奉先比起窦氏长君、少君,多了几分武功。若能悉心教导,与你我同为陛下分忧,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文帝圣明之君,岂是陛下可比?
这话,杨赐没有说出来,鄙夷的看了蔡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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