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到底是对阁子的保护,还是彻封?”
王汲不愧是名满江南的才气之人,只不过听御珑淇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便能从中读出这么多那些老狐狸们都还没琢磨出来的味道,着实不易。
“现如今确实不宜下定论,可在我看来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王汲十分肯定的看着御珑淇,说道:“陛下谋深似海,当年先帝病重,陛下未登大宝,内有奸臣,外有强敌,陛下忍辱负重,一朝登基便杀尽朝中奸邪之臣,攘外安内,事情要是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可就不是我们大明朝的陛下了。”
如果此时此刻,金陵府尹王屹在此,听到自己侄儿的这番话,只怕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说王汲不适合混官场了。
这等眼界,这等心思,非一般人所能及。
御珑淇听着王汲讲了这么多,却依然一头雾水,没能理解,只是喃喃道:“那天父亲被陛下呵斥回府,前脚还失魂落魄,后脚关了门就开始哈哈大笑,怕不是魔怔了吧?”
王汲听后,眼珠子一转,随即哈哈大笑:“我懂了,我懂了!”
“陛下真乃人中龙凤,人中龙凤啊!”
御珑淇见王汲疯疯癫癫的模样,悄悄离他远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正在被秦武往嘴里灌水的秦钟,心想果然是不疯魔不成活,这脑子不正常的人,就是容易勾搭在一起。
宫城外。
现在还不到百官入朝的时辰,各部官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闲聊,话题大都是关于陇国公与庸国公的,这从陛下下旨之后也过了有些时日了,据说昨日徐太历奉旨入宫,想来今日朝会之上,谁荣谁辱,很快便会知晓。
远远地,一座轿子穿过清晨的雾气来到宫城外,身穿一等国公服的庸国公走中走了出来,眼神不再浑浑噩噩,身上的腐朽气息一扫而光,整个人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
有交好的大臣上前攀谈,庸国公也是笑容满面,没有失了仪态。
马蹄声响起,陇国公披着鲜红色的御赐蟒袍策马而来,看了也不看庸国公,跳下骏马交由城门军士后,便负手往皇城走去。
这幅姿态,委实不像刚被陛下训斥过的臣子该有的模样。
时辰已到,百官入朝。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皇帝陛下身着金色衮冕,稳坐龙椅。
满朝文武皆站直了身子,今日本无公事,不过就是例行惯例来这朝堂走一遭便回府睡个回笼觉,但今日朝中官员们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数位内阁大学士闭目养神,其中最为年老的首辅葛齐晟正在与年岁相仿的户部尚书李庭儒交头接耳,朝堂之下尽是咬舌根的声音,皇帝陛下微微蹙起眉头,身旁的掌印太监便尖着嗓子喊道:“肃静,都肃静!”
百官纷纷安静了下来,俯首不言。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之上,看了眼人群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徐太历。
没等徐太历走出来,却见左侧前几日刚入京述职的西北道总督梁施忽然走出,朗声道:“臣西北道总督梁施,有本启奏!”
徐太历稍显惊异,却看见皇帝陛下脸色如常,便悄然退了回去。
一道折子经由掌印太监交到了御前,皇帝陛下粗粗扫了几眼,却听那西北道总督说道:“臣参当朝庸国公。”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梁施总督直起身子,这位有着‘马上文官’美名的铁血总督,指着庸国公的鼻子大喝道:“庸国公季澈,祖籍西北道,家中氏族世代躬耕于干山府,而事实是,你那几位世侄在当地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几乎是无恶不作!”
说完,梁施走上前,冲殿上的皇帝陛下躬身拜下,大声道:“启禀陛下,庸国公管束家人无力,其本家侄儿因贪恋干山府陈氏美貌,竟纵火行凶,导致一家四口全部被活活烧死,只剩那陈氏被夺了清白身子,一路吃着树皮到我总督府上告状!”
“天理昭昭,请陛下严惩!”
勋贵中的庸国公微垂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皇帝陛下仔细看完折子,望着殿下的梁施,问道:“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梁施你肯定不会拖到现在才来跟朕说这些废话。”
“启禀陛下,西北道季氏宗族,季林,鱼肉乡里,与人斗殴致三人死伤,事后报复,理应问斩!”
“西北道季氏宗族,季元,季布,季成,纵火行凶,**少女,理应问斩!”
“启禀陛下,微臣有陛下御赐尚方宝剑,上斩奸臣,下斩逆贼,这等视国法,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渣,已经被微臣就地正法!”
梁施总督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奉天殿内,而勋贵之中的庸国公,不知何时,已经面色煞白,脸上犹如沟壑的皱纹,又深了许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八章 君要臣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更何况梁施总督口中庸国公几位侄儿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一路总督,真正的封疆大吏,杀几个视国法为无物的人渣败类,本就没什么。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是今天?
陇国公与庸国公之争,从皇帝下旨锦衣卫彻查后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任何一个人跳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贴上某一方的标签,京城里的大小官员们可能需要站队,梁施这个远在西北道的总督,怎么就忽然插进来了一脚?
听完梁施的话,皇帝陛下把折子丢到一旁,看向庸国公,语气不轻不重,却有如雷霆:“季澈,你那些侄儿们做的事,你可知情?”
庸国公拖着老迈的身子走出勋贵队列,跪在地上高喊:“臣不知。”
“那便好。”
皇帝陛下淡淡笑着,随即把身子靠在龙椅之上,朗声道:“西北道总督梁施听旨。”
“臣在。”梁施喝到。
“西北道干山府,季氏宗族一脉,行事霸道,鱼肉乡里,特令总督梁施抄没祖产,凡触犯国法之辈,皆当缉拿归案,当斩的便斩,当流放的便流放,一个都不准给朕放过。”
梁施领命,冷冷的看了眼跪在身旁的庸国公,大声说道:“臣替那苦命陈氏,谢过陛下,替那些因为季氏宗族而无辜受害的百姓们,谢过陛下!”
朝堂之内尽皆哗然。
这季氏宗族早在大明朝建国前便在西北道扎了根,当年第一代庸国公便是因为倾尽家财为太祖皇帝募集军队而有了从龙之功,大明朝建国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便有了现如今的庸国公府。
自此庸国公一脉便昌盛至今,不仅握着那北方十五万铁骑,更是家财无数,实乃当朝第一勋贵。
即便是先帝在位时,也不过夺了庸国公府的兵权,其余的一概照旧,而现在梁施总督直接杀了季氏宗族所有各房的当家之主,断了季家在干山府的根基,皇帝陛下做得更绝,这道旨意,梁施必定会贯彻到极致。
等梁施总督回了西北道,用不了多久,干山府就再也不会有季氏宗族了。
待梁施回到百官之中,皇帝陛下的声音飘飘然的传了下来:“庸国公季澈,管教无力,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话音落下,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本以为千夫所指陇国公的场景没出现,陛下借着梁施总督发难,直接把庸国公给撸了下来。
抄没祖产啊,这种灭人根基的事情,陛下做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桩事毕,皇帝陛下望向锦衣卫指挥使,说道:“徐太历,朕让你查的事情都查的如何了?”
徐太历走出武官队列,抱拳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需要与庸国公当面对峙一番,才可确信手中证据是否属实。”
“那便都站出来吧。”
皇帝陛下指了指陇国公,又对庸国公轻声说道:“庸国公不必跪着,站起来说话。”
文物百官们此刻终于算是全都明白了,徐太历连陇国公都不提,这事儿,明摆着全都是冲着庸国公而去的。
徐太历那身鲜红色的官服晃得庸国公的眼睛有些发疼,这位魁梧异常的锦衣卫指挥走到他面前,从袖口掏出一份账目递上御前,随即看着他说道:“庸国公大人,你与那万宝钱庄是何关系?”
庸国公面色煞白,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垂着脑袋。
万宝钱庄乃江东道最大的个人钱庄,听徐太历的口气,难不成也与庸国公有关?
见庸国公不说话,徐太历绕过了他,看向陇国公御城,和煦的笑了笑之后说道:“陇国公大人,您在北方统帅十五万铁骑,今年为何向兵部要了两笔军饷,去购买过冬棉衣?”
陇国公冷哼一声,说道:“因为据我麾下部属来信说,第一批购进的棉衣,粗制滥造,根本无法御寒而我在京城无法事事巨细,却也是准备明年开春回去之后,彻查此事。”
徐太历点了点头,向皇帝陛下说道:“陛下,据我锦衣卫探子来报,每年北方十五万军士的棉衣,都是由庸国公府在河北道的一家作坊供应的。”
“而作坊每年收入,全都会不远千里,送到江东道的万宝钱庄。”
皇帝陛下以手撑额,颇有兴趣的说道:“那万宝钱庄的大名,朕也有所耳闻,却只知道是江东道最大的钱庄,你拿这出来说作甚。”
“陛下恕罪。”
徐太历赶忙跪下,指着先前送到御前的账目说道:“这万宝钱庄每年最大的收入,便是他旗下的一支海上船队,这商队每年能够给万宝钱庄带来数十万两的收益,可令人生疑的是,船队所带上岸的货物,竟和每年被海盗所袭的船队货物,几乎一模一样。”
“陛下,我大明水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驱逐倭寇之后这四海鲜有海盗出没,每每遇袭船东去报案,大明水师出海前去剿灭,却是次次空手而归。”
“微臣大胆推测,根本没有什么海盗,定是那万宝钱庄的船队假冒,趁机杀人越货,以此获得巨额利润。”
听完徐太历的话,皇帝陛下一掌拍在御案上,暴怒道:“这世上还有此等灭绝人性之事?”
天子一怒,群臣皆跪拜而下。
徐太历跪在地上,喊道:“陛下,这绝非臣随意猜测,江南,江东两道卫所探子皆有铁一般的证据,那账目便是万宝钱庄这一年来的交易详细,请陛下过目。”
皇帝陛下扫了眼下面跪着的群臣,拾起账目仔细翻阅,直到最后,皇帝陛下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额前青筋毕露,随即他轰然而笑:“好啊,好啊,朕治理的乾坤之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做这等抄家灭族的祸事!”
“徐太历,你可知万宝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
徐太历立刻回答道:“启禀陛下,万宝钱庄的主子,正是庸国公!”
庸国公此时此刻早已毫无知觉,他也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今日之事,根本与陇国公无关,这是他跟陛下之间的事情,是陛下要他老命的事情。
庸国公一脉最想要的事情是什么?
是北方那十几万人马的统帅位置,是重新回到武勋阶层的最顶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堂堂大明国公,整日与黄白之物打交道,成天勾心斗角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多挣些银子。
从皇帝陛下欣然接受了庸国公那七百万两银子后,老迈的庸国公仿佛看到了府邸复兴的希望,当年宫中大修,他更是慷慨解囊,直接捐了三十万两。
那日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拉着庸国公说了好一阵子的心里话,把这位老国公大人感动的是热泪盈眶。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释放出的这些信号,庸国公怎么敢在军士棉衣上打主意,又怎么敢让万宝钱庄假扮海盗,去杀人越货?
涪陵阁与万宝钱庄有着长久的交易,这些自然都是庸国公在操纵,原本他准备在今日朝堂上,把徐太历所说的那些罪证全部压倒陇国公身上,这就是他和陛下说好了的。
可现在,应该说从梁施总督突然发难时,庸国公便知道了。
那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那个千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他就是想要庸国公府彻底破败下去啊。
这个局,从涪陵阁开张以后便在了,七百万两不过是让庸国公安心的饵,锦衣卫也不是前几天才装模作样的对庸国公府的产业开始调查。
只怕是从几年前开始,锦衣卫便把自己给查的透透彻彻。
庸国公抬起头,只觉得那龙椅之上的男人生的有些模糊看不清样貌,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老泪纵横。
数十年的心血,一日之间付诸东流,可如何是好?
远远地,皇帝陛下冷酷无情的声音传了过来:“庸国公,你可有解释?”
文武百官全部把目光投向那位正在瑟瑟发抖的老人,他身上那件御赐的一等国公服,不再鲜艳。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庸国公直起了身体,忽然仰头长笑。
他看向冷漠无比的御城,看着面无表情的徐太历,又望向根本没有在看他的西北道总督,庸国公大人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向皇帝陛下。
“一位国公,一位指挥使,一位总督。”
“这勋贵,武官,文官陛下您全部用上了,老臣脸上有光啊。”
庸国公的声音混杂着哭笑声,尖着嗓子难听至极,他使劲儿锤了锤胸口悲愤说道:“我西北季氏,跟随太祖厮杀,有从龙之功却没想到今日,却换来了如此下场。”
“陛下,我的陛下啊,您要臣死,臣是不得不死啊。”
凄厉的哭声回荡在奉天殿内,却无一人站出来为庸国公说话,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今日陛下是铁了心要弄垮庸国公,如果锦衣卫的情报属实,那么庸国公做到那些事情,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静静看着庸国公,皇帝陛下神情冷峻问道:“你是认罪了?”
“臣认罪。”
庸国公重新跪拜了下去,痛哭流涕:“只求陛下看在我庸国公一脉列祖列宗的份上,切勿株连。”
“庸国公执掌北方十五万铁骑时,肆意妄为,克扣将士军饷,贩卖军粮导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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