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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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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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再怎么有智慧的人,就算有什么判断,也是建立在丰富的阅历旧事基础上,可是很明显,河南的王师之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与常识,就算有什么推测,也必然是谬误百出,当此时,反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待在此中等候发落。

    但如张坦一般想法的毕竟少数,大多数人逢此变故,本能还是要让自己趋利避害,改善危险处境。而眼下王师各路人马尚在外扫荡肃清,也没有太大的精力监控他们,所以这战俘营中,每日都不乏人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能够被关押在此处营地的河北时流,主要还是地方上的乡望豪强,至于一些胡虏出身的羯国臣子,早在王师扫荡途中便被手起刀落的干掉了。

    这些人凑在一起昼夜商讨,倒也不是在酿生什么针对王师的大阴谋,他们在羯国本身便是被提防打压的一群人,自然也没有为国捐躯的勇烈。但能够在石虎这样一个暴虐的主上统治下还能存活至今,自然难免就心思多了一些,不乏审时度势之敏感。

    他们也邀请过张坦几次,但张坦经受过教育后,更觉这种自谋只是浪费时间、精力,即便出于旧情而列席其中,也都少有发表意见。几次之后,这些人便也觉得张坦敝帚自珍,心中不悦,便开始隐隐将他排斥在外。

    张坦乐得清闲,冷眼旁观这些人每日里长吁短叹、长谋短虑,再想到他们多半徒劳,心中便不免生出几分恶趣的快意。

    此前的他,甚至已经甘于赌上家人性命,献出偷袭临清的奇谋,诚意之大要远远超过这些人。但事实证明,他们这些河北人已经根本不具备再与行台算筹码、提条件的资格。此类用心,或许不会招至身死大祸,但也注定无功。

    当然张坦也并不是一味的自暴自弃,因为先投降这一点经历,还是让他有所收获,明白到在面对王师的时候,唯有恭顺、唯有敬服才是最不会出错的作法。

    所以他几番软磨硬泡,终于求请谢曜帮他向外通信。而张坦向外通信的唯一内容,就是联系东武城的家人,不要再考虑他们张氏仍然留在羯国为官那几人,也不要再顾虑王师兵临冀南究竟是长治还是短攻,趁着王师兵锋还没有迈过临清城前,用最快的速度整顿家业,最好是将东武城一并投献于王师。

    这一封书信中,张坦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至于理由,则没有讲述太多。毕竟他作为一个战俘,就算有幸得于外界通讯,否则监察的王师也不可能容忍他向外透露太多讯息。

    至于能否说动家人,张坦其实信心不大,因为他家几人在襄国担任高位,与羯国纠缠太深,想要一朝痛下决断的舍弃,需要极大的魄力。但目下族中,有此魄力的人实在不多,甚至就连张坦自己,都是在亲身经历之后,才总算深刻感受到王师无可抵抗之强大。

    但无论如何,发出这一封家书之后,他总算自己心安了。即便日后整个家族还要遭难,并不是因为受他临阵投敌的牵连。祸福由人,各自取之,如果家人一定要强抱将倒之大厦,之后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

    张坦虽有几分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但这一封书信,还是给他自身处境带来一个不大的转机,那就是之后北上兴国津的晋军都督沈牧抽出时间来,又见了他一次。

    这一次见面,沈牧常服装扮,虽然稍欠早前戎装在身的威武,但端坐席中,也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概。

    “张坦?你还是个不错的人,起码是不蠢的。”

    见张坦步入帐中,沈牧摆摆手示意他落座席中,继而拿起张坦那一份家书原件,向他扬了一扬。

    听到对自己的这个评价,张坦自嘲一笑,旋即便又拱手道:“都督此言,实在让坦愧疚难当,此前自以为得妙,力献拙谋,小觑都督英略,愚计至斯,岂是蠢钝能当?”

    沈牧闻言后便笑起来:“这也不足说你这个人就是一个蠢物,只是你终究还是小瞧了王师的强杀力攻之能。若是不知自身势力几许,你那一番进策,我也未必不会兼听采纳啊。”

    张坦闻言后又作汗颜状,旋即便又听沈牧说道:“我所以言你不蠢,因为你学会了藏拙。王师逆势而进,由微及大,岂无一二鉴才之能?你们这些河北时流,心思太多,急于流露,小觑了世道,高看了自己,一群胡口余食罢了,又有几人是真正的权变经世之才?”

    听到这话,张坦更是大汗淋漓,心知战俘营中那些事情果然瞒不过这位都督,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与那些乡流搅在一起,否则只怕不会再有这一次会面。

    “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也识时务。我有一桩事务要交付你,不知你愿不愿意承担?”

    沈牧又望着他笑语问道。

    张坦哪里还会犹豫,当即翻身而起,以头叩地:“若能得于都督包容选用,坦必肝脑涂地、以死效劳!”

    “倒也无需那么惨,稍后我家幼狮将率奋武继续扬鞭北进,你随其军中,暂为向导。”

    沈牧又说道,他虽然在沈云面前向来做小觑状,但在外人面前却是不吝夸赞:“我家幼狮,乃是南北时流少有的英壮之选,你若能从其麾下,只要能够本分安守,尽于职责,入洛夸功,不在话下。”

1320 杀沈赵昌()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青兖王师各路人马,俱都渡河北上,首先是以沈牧所在的兴国津为中心,集结有三万出头的人马。另一方面,则就是继续向乐陵增援,继续增加厌次城的驻军。

    而在乐陵郡中,没有参与础x一战而提前撤军的羯国乐陵太守刘高,所部两万余众,已经是冀南几郡中羯国唯一在存的一股力量,返回乐陵之后,也与王师进行过几场交战,双方都是试探之中互有胜负。

    毕竟冀南的羯军与青兖王师对峙数年之久,战斗力也是颇为可观的。之所以在河南大败亏输,各有其不得不输的理由,倒不可完全归罪为作战不利。

    但如今的王师形势与此前又大为不同,局面逆转,已经从原来的略处劣势转为全面占优,所以那个羯将刘高短时间内很难再夺回厌次城。而没有了厌次这个城高池阔的据点,身在冀南这一马平川之地,刘高所部也很难再维持长久。

    兴国津的王师,并没有直接气势汹汹的继续向北,而是以清河北境的临清城为界点,开始更加深入的扫荡冀南郡县。

    沈云所部的奋武军却并没有就此驻足,在础x北上、之后于临清休养几日,补充给养之后,全军轻骑出动,一路追赶石宣的溃逃路线而去。

    之所以要如此穷追不舍,倒不是沈云有什么一定要生擒一个石虎的儿子的执念,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溃军就近驻扎休整再作反扑,同时搅动羯国腹心之境,给石虎大军南来增加困扰,另一方面,奋武军此行还要掠过襄国周边,直至途径邺地,最终在枋头休整,同时接收已经从洛阳出发北上的奋武后备兵力,整编补充。

    渡河之前,沈牧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似乎恨不能即刻就与石虎的大军展开全面的大会战。但是在真正抵临河北之后,用兵反而谨慎起来,大军虽然在冀南四方出击,但大体不会越过临清一线。似乎将此前的豪言壮语完全抛在脑后,而是耽迷于扫荡乡境,拔除郡县之间那些土豪强人的虐菜快感中。

    甚至于就连张坦家书寄出后,东武城张氏之后也有书信传回,言是王师只要沿清水而上,他家便率先举义,里应外合,帮助王师夺下东武城,一扫清河全郡,沈牧对此都乏甚意动,只是回信张氏若真有归义之诚,也不必说什么东武城不东武城,直接引部来投即可,王师但有攻城掠地的谋略,自取即可,无劳乡义。

    之后,东武城方面便没有了声讯,可见对那个张氏而言,南来投奔是比进献城地还要更难决定的事情。沈牧对此本就不报指望,因此也就不再理会。正如他自己所言,王师行至今日,若还需要指望地方乡势的配合,那就太可笑了。

    沈牧这里怡然自得,却苦了那些冀南的乡豪门户们。此前王师扫荡,主要还是针对于那些郡县城池,旨在清扫羯国在冀南的统治。可是随着这些城池一一被拔除之后,视线自然而然便落到那些乡野自保的坞壁上。

    于是,那些乡野豪强们便坐不住了,打是很明显打不过的,且不说他们此前刚刚还被羯国征发过一次丁壮役卒、到现在还有许多家人部曲身陷于晋军战俘营中,哪怕是乡势完好无损时,他们这些蜗居乡境的土豪们,又怎么会是晋军浩荡雄师的对手!

    其实早在沈牧入境之前,当础x败绩传来、石宣狼狈北逃之际,这些地方乡势门户之间便开始了商讨权衡,该要何等态度以应对晋军的入境。只是众说纷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可是王师已经不给他们时间了,已经接连有地处要冲境地的坞壁被雄军叩开,强行归义了。

    于是很快,清河、平原等各境之间的乡豪们,便终于凑出一支乡望耆老为代表的队伍,一路摇旗打鼓往兴国津而来。

    这些人到来的时候,沈牧恰好不在营中,而是在位于兴国口东北侧十多里外的一座佛寺中。

    羯主石虎侫佛,大有将此番说树为国教的家事,因此河北之地,向来不乏佛寺。至于位于兴国津附近的这座兴国寺,更是大施土木,建造得富丽堂皇,高阁飞楼、鳞次栉比,佛寺中央更坐落着一尊高达三丈有余,实铁筑成、外裹金箔的佛像。

    沈牧闲来念及此事,抵达佛寺的时候,那尊巨佛外面所包裹的金身早不知被哪一方流寇溃卒给敲碎剥走,露出黑黝黝的铁铸内里,而且已经缺了一臂。羯国大概并无强铸如此大像的技艺,因是躯干四肢俱都分别铸成,再以铁水浇灌拼凑起来。

    行台虽然佛法不昌,但也并未明确禁佛,只是那些宣说佛法的沙门被天师道几位师君们打压得寸步难行,也少为生民接纳。

    江东的建康城都有佛寺佛像存在,早年沈牧也偶去观赏过,只是眼前这尊佛像却与他在江东所见不同,眼窝深陷、鼻梁高耸,上额突起,下颌短小,大口突齿,望去便觉面目狰狞,明显是比照胡人特别是羯胡五官特征铸造成。

    沈牧看到这一点不同,便忍不住乐起来,笑着转头问向后方跟随几个畏首畏尾的佛寺沙门:“这尊丑佛,可有什么名号?”

    那几个沙门,汉胡各半,听到这位大将问话,便不敢隐瞒,战战兢兢道:“此、此佛名为兴国安邦镇河灭、灭……”

    讲到这里,才陡然醒悟过来,几人大汗淋漓,忙不迭收口。

    不过这会儿已经有兵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法幡呈上,上面便写了这尊佛像的名号,原来是叫做兴国安邦镇河灭晋杀沈赵昌佛。

    沈牧哪怕不通佛法,也明白佛法经典中绝无此一类的妖佛,若那西番佛主创法之际,便晓得江东将要崛起一个沈氏权门,说不定沈牧真要礼重几分。可以想见,必是那些沙门投上所好,巧制名目罢了。

    “这丑佛相貌不济,职责却不少。那石季龙也真不是一个善恤之主,就算佛法威灵,也不该穷使一佛啊。难怪要大败亏输,不得庇佑。”

    沈牧将那法幡随手一抛,而后吩咐兵卒道:“拆了。”

    且不说兵众们拆除佛像,沈牧又转头望向那几个沙门,略过几个胡态浓厚的不提,他单指向其中两个晋人模样的沙门,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应该是我诸夏生民吧,何以法此番说?”

    那两人此刻脸色惨白,额头上汗水渗入眼窝中,不得不频频眨眼仿佛泪流不止,见沈牧望向他们,忙不迭跪拜在地,颤声道:“佛、佛法使人心安……”

    沈牧听到这话,更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言论,大笑两声才又说道:“我诸夏生民,自有先贤、哲王、祖宗需持谨敬拜,教人礼仪,教化伦常。如是诸多贤声,大智之流白首一生尚且不能浸淫通透。尔等绝弃祖宗、毁灭伦理、纲常无顾,投一番说只为得一心安?心何能安?何等妖异之孽种,敢持如此心迹?”

    那两人只是不断的叩头讨饶,对于沈牧说的什么也完全顾不上去听,沈牧不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对佛法,本身并没有什么偏见,而且在眼见天师道几位师君都被行台收编之后,也觉得这些教义法说神秘性荡然无存,若真有教化之能,兼用未尝不可。

    但是很明显,石虎在河北推广的这所谓佛法,绝对不是什么存善之说,无非是想恃此摧毁诸夏生民长久以来凭着前贤经义学说所树立起来的人伦纲常诸多观念。

    另沙门又有往生说,今生受苦积来世福报,无疑更能得石虎这种乐于将人摧残至死的暴虐之主的青睐。来生复来生,六道有轮回,索性你今生为我当牛做马、任劳任怨,这是修持福泽,可不是压榨残害。

    沈牧对此的认知,或是不及大将军深刻,但对于沉湎此中的愚昧之众,却是乏甚好感。特别眼前这几个沙门,一个个脑满肠肥,虽然今世佛法残缺,少有戒律,但由此也可见,这几人绝不是什么德行崇高、法义精深之流,所以投身沙门,无非是将此当作鱼肉旁人的手段罢了。

    沈牧也的确没有冤枉这几人,之后搜索佛寺,不独搜出众多金铜财货、酒肉吃食,甚至还有上百名作女沙门模样的妇人。

    审问之后才知,此前羯军在此驻扎,这几个沙门也是胆大,生意做到军营中,不独售卖各种趋吉避凶、刀枪不破的法物,还驱使那些四野搜罗来的妇人们布施肉身。

    羯军军纪之败坏,沈牧多有体会。可是这座佛寺立在距离军营不远的位置,居然还能保全留待王师前来查抄,可见石虎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扬佛卓有成效,就连军中悍卒都不敢唐突神佛。

    倒是这几个礼佛的沙门胆大得很,抄没出来的财货中赫然就有数量不少的金箔,原来是他们这些佛仆监守自盗,剥去了佛陀的金身。

    此类神憎鬼厌的恶徒,沈牧自然不会留情,直接让人押在正在被拆解的佛像前,施以脔割重刑,刀刀寸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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