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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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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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氏子弟众多,他也不知来者出自哪一支,只是心里惴惴。他岳父来信可是交待让他们魏家近接应义师,今天他来到西陵是自家自作主张,却不想正碰虞家正牌子弟来访,顿时让他如坐针毡,不敢高坐,连忙与许县令一同去迎接来客。

    衙署门庭之前,一群人在许县令并魏兴带领下,急匆匆迎出来,旋即便看到被二十多名精壮扈从簇拥在当的一个年人,想来应是虞奋,其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略显柔弱的童子。

    只是众人视线都集在虞奋身,单从这前呼后拥的架势来看,已经胜过牛车一驾、老仆两人的魏兴不知多少。

    :

0011 家业存亡,在此一行() 
确认彼此身份之后,虞奋一行被迎入衙署。

    原本衙署重地,不可能让这一群扈从进入,只是许县令先被魏兴所迫,又不知虞奋为何而来,不敢再纠结这小节。因此见虞奋没有表态,也挥挥手让人放行,堂堂虞家子弟总不至于对他不利。

    一行人再归厅,许县令的仆从早已经撤席重新布置,主客位放置两案。虞奋先不落座,而是侧身目示身边的沈哲子,等到沈哲子在右席落座,虞奋才坐在了左首。由此细节,主次已分。

    厅自许县令以下,脸色都是一变,没想到堂堂虞氏子弟,居然还是眼前这垂髫童子的从属。先前他们只关注虞奋,却忽略这个小孩子,已是失礼,心内惴惴。

    魏兴本来笑吟吟站在虞奋身侧,没想到座位被虞奋占下,脸笑容顿时僵住,两个主客位已经被占,他若还想入座,便只能与那群瞧不起的寒庶坐在一起了。

    沈哲子倒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感慨于古人礼节的繁琐,单从座次有数套标准。军旅之尚左贬右,左为尊,右为护卫,这是因为便于拔刀保护。而在日常宴饮,官交际,却又是以右为尊。诸多标准,稍有疏忽会出错。

    那许县令治通衢之地,迎来送往不乏经验,见状急命仆从移来一面屏风将坐席隔开,那魏兴才面色稍霁缓缓落座,只是心里不免对虞奋存了些怨气。一俟落座,他便将麈尾轻轻一甩,气度俨然道:“未知世兄出身虞氏哪一房?”

    这话问的有点不客气,虞奋心里正想着沈哲子交待的计划,并不知哪里得罪了这魏氏子弟。不过对于没落已久的魏家,他也不会放在心,淡淡回道:“慈溪房。”压根不问魏兴的具体来历,摆明不想与对方深交。

    魏兴听到这话,气势却是一泄,他所在分支在魏氏已经疏远,底气所在主要还是岳丈家所在的虞氏四明房,而虞奋所在的慈溪房在虞氏阀阅恰好压过四明房一头。

    原本这只是宗族内部分别亲疏的方式,可是对魏兴这种以门第为尊的人而言,却具有非凡意义。得知这一点后,魏兴再无底气针对虞奋,讪讪道:“我岳家四明房,历数三代以阳和公时,与慈溪房本为一脉。”

    虞奋自己对家族的谱系了解都没有这么清楚,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并不回应。

    许县令察言观色,能感觉到这两个本为世交的士族子弟彼此似乎并不熟络,甚至还隐有疏远,这让他心思生出几分活络,瞧出一线转机。

    魏兴正悻悻之际,察觉到许县令的神色转变,心道要遭,连忙先一步对虞奋笑语道:“不知世兄从何处来?莫非也是为时下义事?”

    他故意说的含糊,想留一分推脱余地,许县令却不让他如意,紧随其后说道:“先时魏先生正与我商讨饷应虞公义师的事宜,虞先生尊驾光临寒家,莫非也是为此?”

    “义师?什么义师?”虞奋还未及开口,沈哲子已经先一步发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魏兴眸子不禁一亮,认识到主从关系后,他不敢因对方年幼而有轻视,微微欠身回道:“还不知小郎君是?是这样的,吴兴沈氏从王氏之乱,虞世兄的伯父虞公在余姚举义勤王,我受虞公所托,先一步为义师探路,筹措给养。”

    虞奋有些尴尬的望向沈哲子,自武康一路行来他对这个早慧的小主公多有了解,不再将之视为一个不喑世事的儿童。

    沈哲子却是一乐,没想到刚一渡江,正主还没遇到,便先碰一个爪牙。他对这个手持麈尾、一副名士做派的傅粉男子半点好感也欠奉,眼睑一掀乜斜过去:“为义师筹措给养?可有朝廷诏令?你说义师是义师?莫非阁下竟是台省执事的显贵?”

    “你……”一连串的诘问让魏兴勃然色变,再难保持气度。

    沈哲子却不再理他,转望向许县令,笑道:“明府一地尊长,怎么容许这种狂悖之徒登堂入室?那虞潭一介归省老吏,有什么资格节制地方?”

    许县令听得脸颊微微抽搐,只觉眼冒金星的眩晕,完全猜不透对方究竟是何来历,竟敢将会稽久负人望的虞公称为老吏,身边更有虞氏子弟随从左右。

    “巧得很,我也有一路义师,要劳烦明府放行过境。”

    沈哲子起身击掌,一直候在门外的卫士鱼贯而入,于厅四散开守住门户,继而执戈在手,虎视眈眈将许县令以下厅众人围住。

    虞奋神色复杂的站起身来,对那惊恐无措的许县令说道:“这一位乃是车骑将军沈公之子,沈哲子小郎君。”

    砰

    一声震响,杯盏齐碎,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魏兴推案卧在地,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

    ————————————————————

    西陵县城外,许县令站在泥泞道,认那牛毛细雨吹打在脸,脸色有些苍白,望着正准备出发的少年沈哲子,几番欲言又止。

    明明说好了只是借道过境,怎么变成了鸠占鹊巢?看看守卫在城头的沈家部曲,许县令神色更加哀怨,早知吴兴沈家豪霸乡里,怎么连一个垂髫小童行事都这么肆无忌惮?

    不过想想那个五花大绑被掼在泥浆里的魏氏高足,许县令心里还是不乏庆幸,最起码自己还能维持住一个体面。

    沈哲子并不在意许县令的幽怨目光,他本打算借虞奋的身份赚开西陵城,暂时作为军旅的栖身之地。只要掌握住这个会稽门户之地,随后他所行之事无论能否成功,都不必担心后路问题。

    “叔父且守住西陵,有坚城为依托,料那虞潭不敢冒险来攻。西陵城不失,我此行没有后顾之忧和性命之虞。”

    临行之前,沈哲子又认真叮嘱族叔沈默。至于如何守住城池,沈默久历军旅,倒不用他来指点。一路行来,沈哲子能看出来,这个族叔虽然沉默寡言,但却心思缜密,长于庶务,是一个生性稳妥的人。

    “哲子,还是我带人护卫你去吧。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我没法跟你父亲交待。”

    不费一兵一卒便入驻西陵,沈默对沈哲子不免刮目相看,但念及对方终究年纪太小,因此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又不是去跟人搏杀,有虞先生这会稽人随行指路足够了,一来一回不过三四天的光景。叔父请放心,我父亲既然准我便宜行事,那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沈哲子被人搀扶跨过车辕,对沈默挥手作别,本来还想气定神闲说一句“家业存亡,在此一行”,没想到一张口被灌了满嘴冷雨。装逼未遂,索性直接钻进了车厢里。

    等虞奋也车后,便即刻启程。一行三十余人,外罩蓑衣,骑马挥鞭,簇拥着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雨幕。

    为了争取时间,沈哲子选择牛车快得多的马车赶路,行不多久便饱尝恶果。在这闷潮颠簸的车厢,整个人都被颠得要散架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魏晋士人出行往往要选择牛车。

    东晋缺马,但也没有缺到士族高门都用不的程度。只是马车速度太快,完全不及牛车平稳悠然,衬托不出士族的风度。只不过牛车风度则有,速度则无,譬如王导被其夫人捉奸讨伐外室,为了抢时间,亲自持麈尾柄打牛于闹市奔驰,不知当时有没有懊恼不曾备下一驾马车。

    想起这些魏晋趣事,也是苦作乐,沈哲子靠着车厢壁,强压着盘桓心头的呕吐感,转念又思考要不要研发一种减震效果更好的马车。一直等到马车转一段平缓路面,感觉才稍微好了一些。

    虞奋坐在车厢另一面,心情很是复杂。以当下局势,他实在看不透沈哲子往会稽来又能有什么作为。原本以为只是避祸之举,可是过江后沈哲子忽出谋借了他的身份抢占西陵,这举动让虞奋更加捉摸不透。

    诚然西陵城地理位置很重要,沈家占据后可以威慑会稽义军不敢擅自出境,但对于解决如今沈家所面对的困局并无助益。又不是要割据造反,沈家这一举动反而会让自己承受朝野之间更大的压力。

    如此形势之下,虞奋自己都感觉一筹莫展,可是眼前这小主公神态不止轻松,甚至偶尔还眉飞色舞似乎心情极佳。沉默许久,虞奋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哲子小郎君,咱们究竟要做什么?”

    “虞先生稍安勿躁,咱们此行重在隐秘。若能成事,先生归家主祭也无不可。”沈哲子淡然说道,见虞奋满脸欲言又止,益发体会到魏晋名士们故弄玄虚的快乐。

    有了虞奋这个带路党,一行人避开会稽境内人烟稠密的城邑直趋南面,却并未转向余姚虞氏族地,而是到达了暨阳县。

    入城后,沈哲子带人直趋暨阳县衙,虞奋顿感心惊肉跳,莫非这小子还打算将西陵之事故技重施?可是占据这暨阳县又有什么用?

    况且,在西陵时他们背后还有两千余人马做后盾,眼下不过区区三十余骑。暨阳地处会稽腹心之地,随便一个县大户门义家丁能秒杀他们这点人。

    虞奋正想劝沈哲子打消作死念头,可是旋即便听到沈哲子吩咐卫士:“去敲鼓,我要击鼓鸣冤。”

    :

0012 虞氏宗贼,聚啸乡里() 
鼓声隆隆响起,良久之后,衙署内才有两名差役慢悠悠走出来,脸还挂着些许不耐烦,刚要开口训斥敲鼓之人扰人清静,抬头却看到三十多名甲衣森严的骑士将衙署正门团团围住,顿时惊慌失措,脸都吓得一片惨白。

    “怎、怎么回事?”

    “告状。”

    沈哲子下了马车,在护卫们簇拥下走入仪门廊庑,身后跟着满脸抑郁之色的虞奋。

    “告、告状?”

    两名差役也是久在衙署听用,却从没见过如此气势汹汹来告状之人,看这架势,哪里是告状,分明是在滋事

    在一干悍卒逼视下,这两名差役不敢怠慢,先唤来一众皂隶弓兵守住仪门,这才想起往后方官邸去通知县令。

    暨阳县令前夜宿醉未醒,忽听门下喧哗,心顿时不悦,可是在听到门子禀告有人衙前诉讼,顿时来了精神,即刻吩咐侍姬给自己洁面换衫,准备处理案件。

    之所以会有如此态度转变,完全是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罕见了。县衙虽然是一地治所,但在时下乡里之间有什么纠纷,大多谋求宗族大户仲裁解决,极少有直谒县衙的诉讼。县令到此为官已经半年有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因此哪怕今天并非决讼之日,县令还是让门子将人引到衙前偏堂,等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些兴奋情绪赶了过去。

    沈哲子在廊前,等到门子通传后便吩咐卫士在廊下等候,自己只带了虞奋并一个名叫刘猛的部曲兵尉,经廊庑进了偏堂。

    过不多久,暨阳令便带着两名衙署佐吏走进来。这么快的效率倒让沈哲子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怎么都要等大半个时辰,自然猜不到这县令已是穷极无聊。

    暨阳县令三十岁许,官袍在身颇有威仪。沈哲子不免将之与此前所见的那个西陵县令相,不同于那位许县令谨小慎微的模样,眼前这位县尊大人举手投足之间颇具风采,官威自生,不愧是名门子弟。

    之所以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沈哲子瞧不起那位寒门出身的许县令。实在是当下世风之下,世家出身便决定了一个人的见识、阅历乃至于前途,寒门子弟没有家世背景、世交故旧为依靠,风貌自然会有不同。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暨阳县令高坐案后,下巴一扬微微示意,身边佐吏便开口问话。

    沈哲子跃前一步,作礼道:“小民状告余姚宗贼虞氏,聚众作乱,为祸乡里,侵占小民家产田宅数处,钱粮数十万计,请明府为小民做主,严惩作恶宗贼”

    自沈哲子开口,衙署偏堂便鸦雀无声,只回荡着少年稚嫩清越的声音。

    这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由堂的暨阳县令打破:“你所说的余姚宗贼虞氏,究竟是哪一家的虞氏?”

    问话的同时,暨阳县令也在认真打量堂下的少年,开始他注意力放在少年身后的两个成年人身,却没想到这少年才是告状的苦主。更令他感到意外的则是少年所说的话,下意识想要询问究竟。

    在县令灼灼目光注视下,沈哲子并无局促,继续认真说道:“小民所说的虞氏,便是前宗正卿虞潭所在的余姚虞氏。虞潭持身不正,聚啸乡里,小民身边这位虞先生便是人证。明府如果仍有疑惑,可差人前往余姚问究,自然可得物证。小民宗亲数人,还被虞氏监锢。”

    一边说着,沈哲子一边侧首望向虞奋示意。

    虞奋脸色铁青,将头转开对其视而不见。任谁被人当面将其家族斥为宗贼都受不了,若非当下他处境堪忧,早对沈哲子破口大骂了。

    沈哲子这才察觉他指着和尚骂秃驴的行径有多恶劣,讪讪一笑,不再逼迫虞奋。

    “好胆大的童子虞公国之贞臣,当世名流,岂会为此恶行你这小儿信口诬蔑,无礼至极,来人……”

    暨阳县令本要让人将沈哲子一行驱赶出衙署,可是看到堂下少年沉着无惧,稚气虽浓却颇有气度,尤其刚才一番话虽然荒唐,但却条理清楚,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

    沉吟少许,暨阳县令挥挥手让差役退开,继而走下堂来站在沈哲子对面,弯下腰直视少年眼睛说道:“小娃娃,你究竟是谁家郎君?可知戏弄县尊乃是不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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