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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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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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妨。”

    纪友闻言后便下车,客随主便。刚刚下了车,便听到谷内传来一个嘹亮喊声:“何为仁义?”

    “壮我体魄,护我乡土乱我家园,刀兵诛之羯胡血肉,肥我田亩言出必践,无功非人”

    整齐划一的声音随之回应,声透云霄,惊得纪友都楞在当场。而后在其略微呆滞的视线,便看到一个个阵列分明的方队曲肘贴身,从溪流对岸慢跑过来。组成这些方队的皆是十多岁少年,一个个神情肃穆,着装统一贴身收口近似胡袍,脚步整齐划一,踏在地面发出“啪、啪”极有节奏的声音。虽然年龄尚是稚嫩,但气势已经可称森然。

    而在第一个方阵最前方,便是沈哲子,作同样打扮,沿溪流引着队列跑向谷内。

    :

0092 少年营() 
每天例行晨操后,沈哲子带领队伍由溪流对岸转回醴泉谷的营地。

    身后这群少年,尽是自家荫户子弟。原本沈哲子预期招收三百人,但其后又有荫户源源不断把子弟往龙溪庄送,到现在已经将近六百人,编为两营。

    对于那些荫户而言,这些半大少年已经算是不弱的劳动力,可以分担不小的农活量。但当户产归公后,庄园统一生产,并不再给每家划分责田,劳则有食,积功升籍。因此各家都愿意将儿子送去龙溪庄,追随少主,即便不能出人头地,或也能学到一点工艺技法傍身,给整个家带来好处。

    沈哲子在后世承平年代唯一亲身体验过的,可以说与军事相关的内容,是大学军训。他也不打算将这些少年培养成提线木偶一样的职业兵,因此不由自家精通练兵的族亲或部曲将来操练,而是自己担负起责任,摸索着培养。

    大半年朝夕相处下来,这些少年发生不小变化,不再像最开始送来时那样,或顽劣或木讷,已经算是颇有气象。

    行入营地后,沈哲子一敲辕门下的鼓,身后方阵便分拆成一个个三十人的小队伍,由其什长带队走入校场旁饭堂内,各自位置正襟危坐。坐具并非时下人家使用的燕几、座席,而是长条胡凳,围坐一张大桌,每桌十人。

    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羹早饭送来,井然有序分发到每个桌,接着便有人喊道:“何以衣食?”

    “父耕母织,供我衣食此恩不报,枉生为人”

    少年们大声回应,旋即才端起碗筷,开吃起来。

    编写这些口号,沈哲子也是煞费苦心。时下民风淳朴,这些少年更是白纸一张,绝大多数长到这么大都没离开过沈家庄园,甚至多半不知时下是何朝代,谁为君王。

    这样的好处是,沈哲子可以将自己理念灌输给这些少年,坏处则是要注意尺度的把控,不能太超前、悖离世风,否则这些少年成不成才先另说,各种理念在脑海冲撞先把脑子烧坏了。

    所以不必谈什么民族大义,匡扶社稷之类大话题,只从切身出发,给他们树立一个敢于担当,勇于任事的思维模式。

    羯胡血肉,肥我田亩,这些少年每天喊口号,但有的连羯胡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民风闭塞可见一斑。沈哲子也不急于讲解,由得他们将羯胡想象成一种可以养田增收的肥料。

    少年们课业安排很紧张,所以吃饭也快,午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吃饭加休息时间。超过这个时间,便有当日负责执勤的小队将餐具收起,打扫饭堂。

    沈哲子刚刚放下粥碗,便看到不远处的纪友,便走过去笑道:“一路舟车劳顿,我还以为学要高卧午时呢。”

    纪友神态颇不轻松,望着那些少年,语带疑惑道:“维周,这是沈家豪冠江东的练兵之法?”

    沈哲子闻言后微微一笑,时下豪族部曲众多,闲时操练乡勇以守护家园,本身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不过像他这样建营操练、终日不辍的确实不多,未免时人讽议,所以醴泉谷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不过纪友这么想,还是误解了他,他不是在练兵,而是在练将。体能训练只是辅助,以锻炼人的体魄和意志力,诸多知识课业的灌输才是真正的重点。甚至说练将也不准确,日后这些少年有的或会担任武职,但更多的则会成为打理庶务的吏。

    换言之,日后沈哲子若能担任军政集于一身的要职,少年营这些子弟是他手一张大,挥洒下去能牢牢住军政资源,快速构建起一个稳固有力的权力组织。但这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倒也不必跟纪友解释太多。

    纪友却有另一番感想,他正色对沈哲子说道:“维周,你不要怪我多言。如今你已经颇有清名系身,正该修身克己,认真治学,日后成一家之言都非奢望。沈家虽然有豪武本色,但这些事情大可交付你的亲友担当,实在不需要你亲自任事啊”

    听到纪友的话,沈哲子不禁默然。眼下江东局面刚刚稳定,士族豪门虽然还未达到后期那种完全务虚的风潮,但端倪已经显露出来。纪友这么劝他,是担心他耽于军旅,在时下这种世风下清名流浊,被人看轻。

    “学此言,或为时下正理,但我却并不认同。北地诸胡肆虐,江东吴、侨对冲,为我桑梓家园计,正该勇于担当,岂可垂拱以待盛世?纪师在世时,提六军、破羯胡,功成名,江东百姓皆仰厚泽方得安宁。纪师之后,江东又有何人?”

    沈哲子也正色对纪友说道:“早先我向纪师许诺,此生愿为老兵,护我桑梓安宁。但求无愧,何惧言非。若无人为此,诸贤又哪得安坐之地?”

    听到沈哲子这一番剖白,纪友纵使有心再劝,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他久住建康京畿,所见权贵人家子弟竟日宴饮清谈,更以任事治业为耻。沈哲子清名要胜过他们,家世豪富亦吴翘楚,却能无惧流言非议,自向浊流卑事而行。

    这一份情怀,确实令他颇受触动。然而他在建康耳濡目染经久,一时间却难接受这种人生态度。

    “我请学你来武康,也是想劝一劝你。膏粱肉虫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终日华袍粉饰,侃侃虚言,与栏豚犬又有何异?屠刀已是高悬,引颈待宰而已。其人不耻与我论交,我亦不耻与之同席。”

    沈哲子又望着纪友说道:“学你切不可因世风导向,转入玄虚梦乡。永嘉间石季龙南寇,尚有纪师掌军败之。北地贼势更加煊赫,若其卷土重来,你我性命又托于谁人之手?”

    石季龙便是后赵石虎,永嘉十年南寇寿春,朝廷派纪瞻率军北向击破之。那时候石氏尚兵寡粮少,然而其现在大势已成,原故土大半据之,分北地,若再南来,兵势汹汹可想而知。

    纪友听到这里,也是悚然一惊,不过旋即又是不解:“常听人言,匈奴、羯胡尽为暴虐禽兽之属,悖行道义,绝非能得天命、享国长久者,他们难道真能攻来江东?”

    “王葛高门,皆有道师表,时人皆仰,为何又被无道者追撵南来,成丧家之犬?乱我邦家者,唯有剑耳胡虏本为禽兽之属,却奢望以道义教化之,这才是愚不可及之念父精母血,言传身教,朝夕供食,怎么能将祸福性命置于旁人指掌之玩弄”

    沈哲子冷笑道,他见纪友仍是皱眉沉吟,也不奢望自己一番言语便能扭转其根深蒂固的观念,便又说道:“我和学你至交深厚,大可求同存异。你既然来到营,不妨静心旁观几日。若实在觉得这里无趣,我再陪你悠游山水,访友问贤。”

    纪友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心内虽然有些不适意,但也不乏好。

    这时候,少年们已经吃过早饭,步出饭堂在校场列队,各自报数清点人头,由什长向沈哲子汇报:“禀告少主,我队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列队完毕,请指示”

    仪式感是一点一滴营造出来,沈哲子之所以取用后世那种报数形式,而非时下军旅礼仪,是要让这些少年在心里将自己与那些懒散、军纪败坏的州郡军户区别开。

    时下军户地位低下,除了世风如此之外,也在于其本身便轻贱自己。沈哲子要在这些少年心营造出一个团体的荣誉感,便要与那些州郡兵划清界限。

    早饭过后,便是一天课业的开始。沈哲子自然不可能照搬后世九年义务教育课程,况且能忘的他也都忘的差不多了。课程主要分为两类,一类语,一类数学,至于下面的细科,则随着他认为有无必要而有所增减。

    沈家自有龙溪卒并庄兵等常备武装,已经将近两千人,损耗不小。再供养六百个完全摆脱生产的少年营,也颇感吃力。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沈哲子虽然不是他们的老子,但寄予的厚望和承担的责任,反要他们各家老子还要重要得多。

    所以少年营采用半工半教的方式,经过半年的基础培训后,按照各自学习进度划分小组,分拆到各个工坊进行深造。

    半年时间能够掌握五百个以常用字的,派去印刷作坊校对,以增加词汇量和案水平。已经能够掌握四则运算的,则在各个工坊核对账目。脑子实在有些跟不进度的,则转去庄兵那里巡逻安境。

    只有这样高强度的学习训练,才能甄别出每个少年各自的天赋,从而继续因材施教。沈哲子计划赶在年前,率领这些少年进行一次长途拉练,从武康步行前往会稽山阴老爹治所,而在春节前再返回武康。

    当然,长途拉练并不是单纯的赶路,而是要沿途采风历练,将自身所学应用到实践,记录民风游记,测绘地形地貌。不只是对这些少年的操练,也是沈哲子对自己能力的磨炼。

    如果不是纪友要来武康,沈哲子此时已经在路了。

    :

0093 格物致知() 
环境确能感染一个人,换了来武康前,纪友实在想象不到自己会是眼下这副模样。

    如今的他,与身边那些少年营成员并无区别,麻布裁成的收口劲装,脚踏芒鞋,腰缠一个竹筒水壶,肋则挎着一块木板。木板铺着一张纸,一边行走一边观察周围山河地貌,当队伍记里鼓车响了一次,便将图纸交到车,同时换一张新纸继续前进。

    之所以会如此,并非他认同了沈哲子的理念,而是因为经辩输给了少年营的同袍。那群进学不足一年,识字尚不过千的少年们,对义理的理解,反而超过了他这个名门之后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几天前说起,沈哲子带领一批学员,制作一个脚踏的缫丝车,顺口讲了一下格物致知的概念。这却让纪友有些无法接受,认为沈哲子曲解经义过甚,继而提出反驳。于是沈哲子便随手点出一个少年,让其与纪友进行辩论。

    格物致知,出自《礼记》大学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关于个人修养至于实现个人抱负的一整套理论。其,格物致知是基础。

    沈哲子讲述格物致知,是后世已经达成共识的一个概念,那是推究物理,达至真知。少年营的学员们很快接受了这一理念,并且认真恪守,通过实践来获取知识。

    但纪友早受时下的儒义教导,并不认同沈哲子的理念。

    时下对于格物致知,有完全不同于后世的一套理解,其汉儒郑玄的观点最具代表性。格,来也;物,犹事也。由此延伸出来的经义是,人性有善恶,性善则来善事,性恶则来恶事。不只对格物有不同见解,并且致知也放在了格物之前。

    如此诠释,格物致知不再是获取知识的方法,而是为人处世的标准,你是一个好人,会遇到善事,是一个坏人,会遇到恶事。

    其后各家经传虽然都有诠释,但其实不脱这一个理念的窠臼。纪友信奉的也是这样一个道理,为善者善恒来,为恶者恶恒来,趋善以避恶,从而达到诚意、正心。

    少年营的学员同样引用郑玄的观点来反驳其说,引用的《易经》,易之名有三义,易简、易变、不易,即是事物拥有的三个方面,事物的自然性,事物的变化,以及事物的本质不变。

    譬如水,水向东流,这是非人为的自然性,水无常态,或冰或气,这是水的变化性,但最终都要归于水,这是水的本质不变。

    格物致知,便是要删繁简,穷究变化,继而洞悉本质规律,获取真知。格物致知之后,提升自身修养,将掌握的物理知识运用到齐家、治国之。

    看到纪友语竭,沈哲子便会心一笑。经义是好的,可以教导一个人知识修养,形成人生观和价值观之类。但同时经义也很操蛋,微言以大义,这造成了各种曲解诠释,让人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如“格、物”这两个字,在古代应用范围极广,这造成了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理解。明末刘宗周便说过“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可见争论之驳杂。

    甚至到了宋代儒学已经昌盛的年代,仍然有针锋相对的理解。司马光便认为,格,为抵御,抵御外物诱惑,而后知晓德行至道。

    时下化士族之所以能占据舆论高地,是因为各自家学传承,垄断了对经义的诠释权,继而控制了民风导向的话语权。

    沈哲子教导少年营,最核心的一点是,只做事,不论道。以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立足时下,我有我该做的事情,只要做事,经义可以诠释我的行为。而非捧着一堆大道理,来衡量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该不该做。

    只要确定这一行为基础,再保持一个积极的人生态度,无事不可为。

    所以,教导了少年营不足一年的时间,沈哲子不顾别人劝阻,把人拉出来,进行一次长途跋涉的拉练。

    这群少年大半没有离开过庄园,野外谋生本领几近于零,可想而知不会轻松。但那又如何,既然一件事应该做,那试一试。长久困在庄园里,这些少年的能力也不能获得长足提升。

    不过沈哲子也没有什么经验,第一次较保守,只挑选了六十多个年龄和表现都不错的少年,经过几天的准备,便正式路。

    从武康到会稽山阴,直线距离是两百余里,实际路程还要更远一些。考虑少年们的体力问题,以及或会遇到的麻烦,沈哲子计划用十天时间到达山阴。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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