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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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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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导承认沈家在时局中的突起的确是令人侧目,令人艳羡,但这仅仅只是一个个例罢了。沈维周想要凭借一家之个例,去撼动中朝以来的世家传统,实在是以小博大,自不量力。

    王导心存此想,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失意牢骚,而是长久以来对世道的洞悉。单纯从掌握的力量而言,沈氏吴人的确强大,强到就连琅琊王氏都不能匹敌。但沈维周想要凭此挑战一整个世道秩序,还是力有未逮。

    所以,虽然从感情上王导接受不了时人对于王太尉的污蔑和批判,但这一现象并不能算是坏事,批判之声越大,便会激起世道越大的反弹。而他也可以利用这股反对的风潮,利用对手轻大意所犯下的错误,重新返回到时局之内。

    可是荆州方面突然传来的变故,却让王导这一设想陡然腰斩。无论时议臧否如何,人总活在当下,荆州归属如何,关乎到时局内每一家的切身利害,所以很快,人们的注意力便发生转移,不再纠结于王太尉其人的功过,视线俱都投注到荆州,也直接将王导晾在了当场,甚至没有人来问一问王导对于荆州之事的看法如何。

    老家人名为何安,算起来还是王导老母陪嫁才入了王氏家门,年龄比王导还要大了许多,所以王导对待其人也颇多客气,并不以寻常役使待之。

    眼下厅内并无旁人,王导又不乏烦闷想要与人倾诉,他看了老家人一眼,突然问道:“如今江东局面,阿翁感受如何?”

    那老家人何安听到这话后不免一愣,转而垂首道:“老叟日夜活在庭内,眼界不脱高墙,怎么敢妄言来为郎主解惑。”

    “主仆之间,厅室之内,又有什么说不得。”

    王导闻言后便笑语一声,继而不乏期待的望向这个老家人。

    那老家人见王导如此,沉吟良久之后才说道:“郎主既然有问,老奴也就试言。老叟难知外事,倒是多闻江东少贤沈驸马击破中原羯贼,来日王师将要勇进,诸多离乡之众,归乡或是有期……”

    讲到这里,他见王导眉头略有皱起,便忙不迭闭上了嘴巴。王导察觉之后,便歉然一笑,示意老仆继续说。

    “江东或能免于兵祸,但毕竟远乡。生民越老,越思故旧,每日最恐便是身葬异乡,不能生归故土。琅琊乡味乡情,日夜都有思念啊……”

    讲到这里,老家人一脸神思之状,甚至忽略了王导其人神态变化。

    而听到老家人这么说,王导一时间也是默然,久久难发一语。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但若三者俱得,又该不该去阻止?就算想要阻止,又能不能阻止得到?

0842 江州地重() 
    荆州的消息传回建康之后,整个台城的气氛就变得空前压抑,台臣们出入之间,不乏道路以目,敢于在这时节高谈阔论者不多,甚至就连私底下的聚会都变少,担心被人误会私谋串联从而引祸于身。

    类似的气氛已经许久没有出现,最近一次应该还是在前年方镇群起围攻江州王舒的时候。可就算是那时,气氛也完全不如当下这么紧张。毕竟,那时虽有兵乱,但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可是今次,虽然没有什么兵灾征兆,但荆州易主如此重大的消息,却仿佛一颗大石沉甸甸的压在时人心头,担心局面顷刻之间就会崩溃。

    之所以会有如此人心惶惶的局面,诚然庾怿发之猝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南渡以来一直致力于维持的荆扬或是荆徐相衡被彻底打破!

    要知道,接替陶侃的庾怿和坐镇徐州的郗鉴乃是姻亲,虽然姻亲关系并不意味着能够同呼吸共命运,亲密无间,但只要有彼此联合的可能,于世道而言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因为在如今的江东,还没有哪一股力量能够抗衡这两镇的联合。只要出现类似的情况,余者便再无辗转腾挪的余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乐见如此情况,毕竟庾家也是不乏拥趸,庾怿能够出掌荆州,不独意味着其家已经彻底走出了早年的颓唐,而且家势更进一步。而吴人们在有了团结自保奋争的意识后,对于这样一个结果也是不乏乐见,毕竟庾家也是友好一方,不会给吴人带来太大的压力。

    但一旦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思想观念也会有所转变。庾怿出掌荆州后,是否还能保持如往年一样的态度,让人心内存疑。

    总得来说,时局内众人还是悲观大于乐观。这自然也是因为庾怿本身就人望稍逊,人们并不认为他的能力可以驾驭住荆州这一分陕重镇。未来的江东走向如何,还是充满了变数。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台内对于这一事件是何反应和态度。是激烈的反对抨击庾怿和陶侃这种私相授受的行为,还是要逆来顺受的承认这一局面?

    所以,所有人俱都满怀焦虑的等待着六月朔日的大朝议,想要看一看台辅重臣们对此各自都是怎样的态度。

    在这种焦虑的期盼中,朔日终于到来。

    这一日天还未亮,台内所有两千石以上的台省官长们便都早早聚集在太极前殿外的侧室内,等待皇太后和皇帝临朝。

    房间中气氛极为尴尬,台辅们俱都分开落座,哪怕是交情不错的也都不似往日一样聚在一起,彼此绝少交流,完全没有往日轻松随意的氛围。就连供奉饮食之类的内侍,出入之间俱都小心翼翼,唯恐弄出声响引人注目。

    中书令褚翜坐在席中,脸色阴郁至极,几乎要渗出水来,眼睑低垂不望房中任何人,双拳暗握摆在膝上,两臂频频微颤。这算是情绪比较外露的一个,至于其他几个类似温峤、沈充、诸葛恢之类,神态俱是寡淡无味,实在看不出心内所想,颇有几分讳莫如深的味道。

    朝议开始时间过去了已经将近大半刻钟,苑中仍无消息传来,台臣们不免更加焦躁,尤其褚翜更传来内侍低声训斥几句,遣之速往内苑探问。

    又等待了一刻多钟,内侍匆匆入内传诏,言是皇太后微染小恙,今日便不出席朝议,请台辅们自往东堂议事论政。

    听到这话后,整个殿堂内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衣袍摩擦声,许多台臣早已经受不了这种压抑气氛,趁着各自遐思的机会稍微调整一下坐姿。再观一众台辅们,褚翜脸色变得更加阴郁,而其他人表情则变得生动起来,尤其沈充,嘴角已经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今少君当国,其本人意志如何完全可以忽略,而皇太后的态度便等同于皇帝的态度。虽然伤病不可预料,但国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皇太后临朝称制,居然不见群臣,这态度实在意味悠长。

    要知道,庾怿今次前往荆州乃是私自的行动,根本没有获得台城诏令首肯。这是最值得被诟病的地方,哪怕其人乃是皇太后母家嫡亲兄弟,皇太后一旦临朝,也不能不表态训斥,否则朝廷法度威严便是荡然无存。

    可是皇太后在这样的时刻却选择避不见人,可见其人对于庾怿的作为是心内暗许的,因而拒绝表态。如此一来,台内就算还想以此议论庾怿的罪过,也不得不顾及皇太后的态度。假使皇太后与台内发生截然不同的声音,庾怿甚至可以反过头来指责台辅把持朝政,逼宫凌君!

    当然,庾怿今次如此胆大妄为,也绝对不是皇太后一个默许态度就能够包庇纵容下来。皇太后本身也并没有压制内外群臣的能力,否则便不会用这种态度,大可以直接跳出来力挺庾怿,言是其人身领苑诏。

    所以她对庾怿的支持也是有所保留,如果接下来事态发展不能尽如人意,那么这个病不好也得好。庾亮祸国在先,她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力挺母宗执权的,顶多在立场上有所偏袒。

    但就算是这一点偏袒,能够给庾怿提供的帮助已经极大。他最缺失的道义法度问题上已经有了些许优势,而在别的方面,除非台辅们众口一辞俱都反对庾怿,又或者实权方镇站出来表示对庾怿的不满,否则很难再将他逐出荆州。

    台臣们各怀心思,再次转往东堂。这一次褚翜不再保持沉默,直接坐在了主持会议的席位上,同时直接抛出了几个大的议题。

    首先第一桩,并没有直指如今的荆州,而是江州。如此一个提议,已经将他心内的愤懑不满完全显露出来。要知道江州与荆州本就可以视作一个问题,早前俱都是陶侃掌管,如今陶侃私自将庾怿安排为继任者,如果不论清楚荆州的事,江州也是不好讨论。

    但如果要直接讨论荆州,则就不得不面对陶侃辞官的问题。陶侃的辞呈已经入了中书,当中还有推荐庾怿出任荆州刺史的建议,至于江州则请台内自决。

    如果要正面回应,便要考虑陶侃的致仕荣誉问题,陶侃眼下乃是侍中、太尉,荆江刺史之外都督七州军事。一旦致仕,自然不能剥夺一切官职白身归乡。像是此前归乡的吴郡陆晔,如今仍是侍中、卫将军,而不乏狼狈姿态被赶出台城的王导,也仍挂着太傅的荣衔。如果按照常例,陶侃应该是以侍中、太尉致仕。

    现在褚翜单取江州一点,余者却都不提,似乎是打算剥夺陶侃一应致仕荣耀,换言之则就是对陶侃这个人的彻底否定!

    当然这也怪不得褚翜,在座众人虽然也有乐见庾怿出掌荆州,但是对于陶侃这种私相授受的作法也是多有不满。在他们看来,哪怕庾怿入镇强夺权柄,都比陶侃私自让位要更好接受一些。

    所以当褚翜抛出这个议题的时候,席中已经不乏人准备要开言,既然有人先不守规矩,那么他们又何必拘泥于礼法流程,江州也是大镇,若能争取过来自然也是实际的好处。

    “咳!”

    众人还未开口,沈充已经自席中轻咳一声,继而视线环视场内一周,其他人尚不如何,但是许多三吴台臣则抬手将牍板一翻放在了面前案上,表示拒不讨论这个问题。

    虽然吴人在如今的朝堂中仍然处于弱势,但位在两千石以上者也是多达七八人,再加上另外几个虽然不属于吴人,但与庾家亲厚的人,这些人如此表态,瞬间便令人侧目警惕。

    褚翜看到这一幕,几是目眦尽裂,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还要顾忌些许仪态,已经忍不住要将牍板劈头砸向沈充。但即便是有所顾忌,他放在膝上的拳头也是蓦地握紧,身在近畔者甚至都能听到指节作响。

    褚翜深吸一口气,继而徐徐吐出,而后才转头望向陆玩,说道:“仆射江表人伦高选,于社稷每多嘉声建策,江州地重,须臾不可缺位,不知仆射对于江州所选可有荐声?”

    陆玩低头似在思考什么颇为严肃的问题,褚翜发问后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转过来,一脸凝重之色:“诚如中书所言,江州地重,其地安稳与否关乎社稷安宁,不可不慎重。宜广采内外时议,不可专听独断。幸在时下群贤并立朝野,各自都怀德念殷望,博议众论,自然不会让庸劣之选窃进侫用。”

    褚翜还在做认真状倾听,可是陆玩讲到这里后便闭上了嘴,转而望向席中众人,一副信心十足又不乏欣慰的神情。见到这一幕,褚翜心中不免暗骂,老家伙怵不争先,自己递给他这么一个机会都不敢争论,难怪身负乡伦清誉,居然还要被沈家这样的土豪武宗压过一头,真是咎由自取!

0843 攻守兼备() 
    虽然吴人们极度不配合,但褚翜担任执政数年之久,也绝对不是孤军奋战,所以很快便也不乏亲近之众开始认真讨论接任江州的人选,倒也推举出来几个人,资历和人望上俱都不乏可观。但是由于参与讨论的人实在太少,以至于渐渐要沦为自说自话的尴尬境地。

    褚翜看一眼席中同样神色寡淡,一直保持沉默的诸葛恢,心内则是一叹,颇有几分悔意。早前都内的臧否议论,多有豫州人家抨击青徐侨门,已经渐渐闹出了真火。褚翜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隐有推波助澜的举动。这让诸葛恢变得以为被动,所以在这一次的事情上,褚翜本就没有寄望诸葛恢会发声帮他。

    想到这里,褚翜心内便不乏懊恼,今次他之所以如此受困,实在也是由于自己的摇摆和不坚定,什么都想干涉一下。既想插手淮南事务以笼络更多乡情人望,又想通过打击青徐人家来树立自己在中枢的权位,对于荆州这个筹谋已久的目标便难免有所疏忽,以至于为人所趁,将要落到一事无成!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太过举棋不定,本不至于如此。他知庾怿其人是急于恢复早年之家势,如果庾怿在都的时候,他能够与庾怿细作沟通,彼此坦诚相谈,用自己如今的位置来交换庾怿支持他出掌荆州,然后他再引用庾家其他几兄弟,彼此都能相得益彰,也能更加团结豫州乡人,成为时局内最重要的一股力量,逐渐将吴人从淮南排挤出去。

    即便是沈维周其人因有大誉加身而不能轻动,但如果羽翼俱都剪除,其人即便留在淮南,也完全不足为患。

    所以这一次褚翜真是输的不怨,一在于犹豫,取舍不定,二在于轻敌,并没有对庾怿给予足够的重视。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争不争荆州的问题,他对荆州有意图已是人尽皆知,结果临门一脚被别人登先,如果不能有所回敬,来日他在台内的位置或都要被动摇!

    独调难久谈,眼见席内群臣对这一问题多有置若罔闻,那些参与讨论的人也都不乏讪讪之念,渐渐有收声之势。褚翜眉头不免皱的更严重,心内冷笑一声,既然都拒不表态,那他索性便直接定论。那些人要么再不表态,要么就承认这一事实!作为执掌诏命的中书令,他本就有这样的资格。

    不过这时候,温峤终于开口发声了:“江州之地,老夫也曾居任。若言为继,我觉得钟彦胄应是一个良选。彦胄仁义礼智俱无所短,又有布政豫章之德,兼具乡望信重。”

    温峤开口后,殿堂中尴尬气氛才有所缓解,余者也都纷纷加入讨论之中。其实钟雅本就是早前讨论中重点议论的人选,此时众人加入其中讨论,无疑更加让褚翜感到尴尬。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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