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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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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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种便是路线之争,或可称为道义之争。这一类斗争已经不再执着于私利,而是希望自己的主张能够成为国策来施行。是对是错暂且不论,最起码争执双方各自心内都是道义感十足,认为自己坚持是正确的。比如北宋年间的新旧党政,无论坚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有出于公义的考量。

    还有一种最为恶劣的,则可以称是意气之争,我既不为自己的私利,也不为国家社稷的兴衰,单纯就是看你不顺眼,所以一定要搞死你。这看起来不像是政治人物的思维方式,但事实上类似的斗争屡有上演,尤其是完全文官执政的年代,无论是利益还是道义之争,最后都很有可能向此演变。

    沈哲子一路咬紧琅琊王氏不松口,并不再是利益之争,而是对旧有路线的批判。王导等王氏族人,虽然表面上退出了实际的施政决策,但是所留下来的影响却仍根深蒂固。只要这个影响还存在着,那么无论王导下不下台,在位者何人,对局面的限制便始终存在着。

    沈哲子也清楚得很,他如今的时誉如此之高,除了本身的功业和沈家的权势影响之外,也不乏人私下里推波助澜,想要将他捧杀。与其在最风光的时候选择喑声而处,韬光养晦,他索性选择一个更大的挑战目标。

    沈园的《咏怀》诗是一个信号,当沈哲子在沈园诵诗之后,建康城许多集会场合里,几乎同一时间出现了对于王衍等中朝执政的批判声,甚至坊间直接开始上演早年石勒排墙埋杀中朝公卿以及王衍劝说石勒称帝等有关的剧目。至于王衍狡兔三窟之类的黑材料,更是在第一时间迅速在都内扩散!

    如此浩大之风波,自然第一时间传入台城,台城之内也是一片哗然。早前不乏人冷眼旁观沈园集会,甚至不乏人暗鄙沈维周其人,虽然功大名高,但却仍然只是执迷于惑众邀宠此类小术,格局气量实在有欠。当这一场风波掀起后,倏忽间便成燎原之势,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中书令褚翜匆匆将参与沈园之会的儿子褚希召回,详细询问宴会种种,以及当时在场众人的反应。

    褚希便也一五一十道出,不敢有所遗漏“当时席中也有驳于沈维周者,清谈养性,非是衰声,强秦暴起,扫灭六国,盛极一时但却二世而斩,其时未有玄声,该要罪谁?大运自有兴废,岂必二三子之罪!”

    褚翜听到这里,眸光闪了一闪,继而又问道:“沈维周是如何回答?”

    “沈维周言道,居安思危,有备无患。王夷甫其人居其位而不敬于业,守其职而不尽于责,任其事而不劳于思,负其誉而不惠于众,无德而禄,因是而殃。一人失德,则天下衰。燕巢幕上,其罪难辞!”

    褚希原原本本回答道。

    褚翜听完后,神态略有沉思,又过片刻之后,才又望向儿子:“你既然身临此会,心内可有思得?”

    “儿、儿子觉得,沈维周言虽有厉,但并无悖义。神州陆沉,王夷甫之辈,也、也确是难辞其咎……”

    褚希一边打量着父亲的神态,一边小心翼翼说道。

    褚翜闻言后,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只是略显苦涩,他抚着儿子发顶,感慨说道:“若是我儿能得沈维周一二,父辈毋须长忧。”

    他这一番感慨,心情可谓复杂,其实中朝王夷甫之流是是非非,虽无公论,但却自在人心。沈维周这一番看法,算不上什么真知灼见。而这一场风波,内容如何还是次要,最重要还是选择的时机。

    褚翜还是小看了沈家尤其是沈维周其人的格局,原本他以为凭着司马勋之事将王导逼出台城,从而让沈家取得执政之位已经是沈家这一阶段最高目标。所以他近来一直都在思忖淮南有关的事宜,因为这是接下来争执的重点所在。

    虽然沈维周再归淮南主持北上已经渐成定局,但是具体到职权划分以及政令行使、军务安排方面等细节,还有太多文章可做。褚翜本身便有曾在豫南、淮上用事的经历,再连结一部分时局内的豫州侨门,未必不能以乡眷为理由从沈维周口内略作夺食。

    可是沈维周突然在这时候发动对王衍其人乃至于整个琅琊王氏的声望打击,则就打乱了褚翜的步骤,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江东朝廷以越府为基础,而琅琊王氏便是越府中最为醒目的标签。沈维周明面上在打击王衍,实际上则是在发动一场去越府化的改革,所以整个青徐侨门或多或少都要遭受波及。

    豫州侨门虽然不乏在越府任事,但绝对比不上青徐侨门几乎合宗合乡的在越府任事那种规模,所以在南渡之初,豫州人家便一直处在弱势之中。虽然青徐侨门包括琅琊王氏近年来屡受打击,但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其继续进行追击,也是符合豫州人的利益。

    最起码,在这一场风波中能够将更多的青徐人家踢出局外,自然相应的会有更多豫州人家登上位置。甚至于就连褚翜眼下都在犹豫是要继续夺食淮南,还是顺势巩固中枢势位。至于那些不在位的人家,等待登场早已望眼欲穿,可想而知会作何选择。

    当然,沈维周发动时机之巧妙还在于,眼下正是王导被逼出台城,青徐人家自己内部也在进行调整的空当,根本不可能团结起来以一个整体的面目来应对这一场风波。

    似乎是为了印证褚翜的猜测,他这里还在沉思,派出查探消息的属官已经匆匆返回,告知诸葛恢刚才不久告病离台归家,摆明是不想搀和这一件事。诸葛恢选择回避,看起来是有点不识大体,罔顾青徐侨门整体利益,但是同殿为臣日久,褚翜也是深知诸葛恢所面对的困境,说到底还是对王导心存畏惧。

    王导手段如何,时局中没有人不清楚。诸葛恢如果要为了青徐侨门整体利益而硬撼沈氏,那么难免会给予王导复起的机会。王导如果一旦重归台城,未必会直接与沈家针锋相对,反而极有可能回过头来将诸葛恢这个青徐侨门的备选给踢走。

    是牺牲自己成全大家,还是首先保全自己不受所害?很明显,诸葛恢选择了后者。

    如今青徐人家,有相当一部分是唯诸葛恢马首是瞻,诸葛恢一旦退缩,其他人家就算想要反对,也完全没有什么凝聚力,注定是要输上这一场!

    现在想来,沈家父子环环相扣,每进一步,人或以为这是他们的最终目标,然而很快就会发现这仅仅只是在为下一步而做铺垫。原本褚翜这里是已经决定要在淮南问题上跟沈维周争一争,可是突然又出来青徐侨门这一个目标,如果放弃,实在可惜。

    而且在褚翜看来,这或许还不是沈维周的最终目的,让青徐侨门自乱阵脚,吸引豫州人家前去扑食,接下来肯定还会再有出招!

0836 荆州可取() 
    沈哲子当然技不止此,而且也绝没有适可而止的想法。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年之久,套用后世一句话,人生有几多个十年,最紧要活得痛快!

    痛快与否,沈哲子倒不强求,可是过往这些年他真的少有畅怀,担心自己力量不足,担心东晋这个脆弱局面一触即溃,凡有所进俱都小心翼翼,留力三分。

    终于苍天不负苦心,让他争取到眼下这样一个局面,在羯胡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奋身而出,一举将奴国退至崩溃边沿。而在江东,随着这些年对琅琊王氏的频频出击,这些继承越府遗产的青徐门户颓态毕露,给了更多人得以上进的空间和机会。

    他这一份《咏怀》诗便是一份檄文,让时人长久积郁的不满得以倾泻出来,让那些玄谈务虚之辈再无矫饰余地,让时人明白何者才是乱世唯一出路!

    当然具体在实际上,下一步他就会整合淮上一战诸多资用消耗的资料名单呈送台中,要让台中给一个说法。不让他在淮南有割据之实可以,但这一笔一笔的账必须要算清楚!如果台中对此无计可施,那就不要怪他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这些问题。

    围绕王衍等人的批判,沈哲子只是负责开一个头,其后过程除了对于世风的肃整之外,能够给青徐人家造成多么深刻的打击,又能给时局中人提供多少的位置,这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因为他很清楚,未来他的功业重心只在中原,而对于江东,除了钱粮之外已无所求。

    接下来台内必然会因为这一场风波而乱成一团,彼此纠缠争执。而沈哲子便可以凭着淮南这硕大的债务,将鼎仓从台城抽离出来,成为一个半独立的财政个体。钱粮方面得到自由,那么未来他能行到哪一步,只凭疆场搏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本来是需要沈哲子率领淮南群僚入台,就淮南问题与台臣们进行实质性的交涉。可是由于沈园聚会这最后一天爆出这么大的风波,沈哲子也成为物议中心,出入不再从容,只能请老爹代劳。

    如今台内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对于淮南的关注反而成了次要问题。沈充在这方面执行力较之沈哲子都还要更高一些,很快沈哲子的本职便确定了一部分,西中郎将、假节这些都没有变,散职上加了一个散骑常侍,比原本的给事黄门侍郎提了一级,至于原来的淮南内史府则拔格成为都督府,以西中郎将都督淮南、梁郡、汝南、谯、陈、颍川六郡诸军事。

    如此安排,其实就是将如今淮南、豫南等兵事覆盖区域独立出来化为一个单独的作战区。由此也可见台内对于沈哲子还是颇存限制之心,煞费苦心的划出这样一个都督府,也不愿正式承认、直接将沈哲子任命为豫州刺史。

    虽然眼下豫州刺史还是庾怿,但庾怿将要做出调动这已经是一个明摆着的事情。所以在任命沈哲子担任豫州刺史这件事情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疑难。不过这种单纯的名号问题,沈哲子倒也并不纠结,他都督六郡军事,职权甚至还要高过此前庾怿担任的豫州刺史,而且大都督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这一个方案,他还是没有接受,因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开府。如果不能开府,那么沈哲子在江北三镇中仍是最弱一方。当然他也不是要强跟陶侃、郗鉴等老资历去比,但是如果没有开府的话,未来兵入豫南,必然要面对许多招降纳俘的工作,他就没有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处理权,会凭添许多麻烦。

    当然,沈哲子也清楚,以他这样的年纪要求开府,对于许多时局内老人而言是有些无法接受。但他也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情感接受与否,而去降低自己的要求标准。所以,开府这一项他是必须要拿到。

    老爹还在台内与人纠缠,沈家却来了两个意外访客,一个是荆州陶侃的孙子陶弘,另一个则是此前有过接触的荆州属官裴融之。

    这两人一路到来风尘仆仆,通过交谈之后沈哲子才知原来建康并非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陶弘新年之后不久奉大父陶侃之命离镇,第一站先到合肥,结果庾怿已经入都,继而又转向淮南,结果又扑了个空,兜了一个大圈才又转向建康,这才见到了沈哲子。

    陶侃派陶弘到来,只是为了传达一个私人的意愿,那就是陶侃打算辞任归乡。

    听到陶弘的转告,沈哲子脑海中霎时间涌出许多想法。其实陶侃去位这一件事,他心里也一直在惦记着,并且对此不乏想法。

    虽然去年一战,淮南大放异彩,但那仅仅只是特殊情况的特例。若是言道实力最强,各镇仍然首推荆州。陶侃早达古稀之年,离任已经无可置疑,未来荆州归属何人,必然会极大影响整个江东的格局。正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根本没人敢于摆在明面上去讨论,即便有想法也都是私下里去努力。

    沈哲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陶侃应该会在今年的夏天去世。但是因为时局中有了他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他也不敢再以自己所知去妄作判断,早前在镇中时,提醒身在江夏的谯王司马无忌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以求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陶弘到来转告陶侃的口信,沈哲子一时间倒有些拿不清楚陶侃的意图。所以在安排这风尘仆仆的两人去休息之后,沈哲子即刻让家人入台将老爹和庾怿俱都请来。

    过不多久,两人便联袂返回沈公坊。

    “青雀,你所言傒狗有恙具体是何情况?”

    入门之后,沈充便忙不迭开言,心情不可谓不激动。荆州的分量摆在那里,不要看沈家眼下风光无限,一旦荆州易主最终情况不利于沈家,那么情况也会瞬间急转直下。

    当然他们父子也知,沈家如今已是如此声势,如果还敢露出丝毫对荆州的图谋,必会遭遇群起攻之,根本没有一点成功的希望。所以,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情况便是荆州能够落于友方。

    庾怿这会儿也是一脸的关切,此前他想接替虞潭出任护军府,结果被沈哲子以荆州为理由给劝阻,所以对于荆州他也是寄望良多。

    “切勿先作闲言,小舅请取印信一用,速速通知历阳小舅扼守江途,隔绝东西消息,迟恐生变!”

    沈哲子这会儿虽然还不确定陶侃到底意图为何,但却也知道荆州已经到了极为微妙的时刻,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判断荆州状况如何,而是要将东西消息渠道给掐断,掌握在自己手中。

    庾怿听到这话,也是不敢怠慢,即刻伏案疾书,然后让沈氏家人迅速出都通知历阳的庾翼。

    待到急信发出,沈哲子才道出陶弘到来的事情。沈充和庾怿听到之后,俱都皱眉沉思起来。

    “还好还好,我还道陶公已经急病不寿……”

    庾怿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不乏失落。如果陶侃已经死了,他这里便可以正式发力争取荆州刺史之位。可是现在,仅仅只是派了一个孙子通知他有辞官意愿,可见其人仍是康健,或者以此试探各方态度而已。

    沈充在听到这话后,则忍不住叹息一声:“寒士居显,实在不易。陶公乃是国之重勋,但是进退都有诸多顾虑。他肯使人传告,大概也是担心再为子孙积怨。”

    陶侃执掌荆州包括江州,看似显赫,其实最无威胁。非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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