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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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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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也实在是没了办法啊……阿姊,那卞家子自仗沈侯撑腰,独独为难我家,且不说我家田亩有失,乡声大损,这难道不是在公然无视阿姊你乃至于太保的脸面!”

    “你不要凡事都往太保身上攀扯,我不过只是王门室内一侍婢而已!能够庇养家门得一活路,已是太保厚爱有加。”

    雷氏厉声训斥一遍之后,脸色便转冷起来:“不过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沈家貉子近来似是专要与我作对,早先许多求告来的人家,都转投向他那里。其中最可恨江家子,若非见其与我儿尚算相善,我怎么会顾望这种卑卒小鬼!可是他在我这里索求不得,居然投入沈氏,如今在都中多得人望,反让太保对我多有冷言,实在可恨!”

    “是啊,阿姊,我家与那沈氏素无牵扯,他却视我家为待宰豚犬!若是不能予以痛击,我家真是立足无地啊!”

    眼见阿姊对于那沈氏驸马也有诸多怨念,雷冲便是一喜,当即便力劝道。

    雷氏妇人本就性狭,听了兄弟的话后便更加忍耐不了,冷笑道:“那沈家子强结帝宗,旁人眼中或是了不起。但在我眼里,不过一个边蛮貉子而已!言到声誉才情,较之我家麟儿更是难及。他要如何作势我不过问,但却不知死活冒犯上来,怎能让他自在!你可有什么主意?”

    雷冲先时听到阿姊所言还在暗乐,可是再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后,当即便愣在了那里,思忖良久才尴尬笑道:“阿姊你真是高看我……”

    “真是一个胡鄙庸夫!”

    雷氏被雷冲激起满腹的怨气,末了却听到这个回答,心中忿忿可想而知,不过她自己再思忖,也实在没有办法怎么怼人迎头痛击,最后只能说道:“稍后你回家去,先把小貉子那门生闷杀在乡里。若是做不到,我再让人去助你。”

0550 王郎囊涩() 
房间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瓷器碎片,被踢翻的一方案几,还有几缕凌乱的帷幔丝布。两名侍女深跪在满地垃圾中,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侧脸已是毫无血色,肩背亦在瑟瑟发抖。

    “给我将这两名贱婢拉下去,重鞭二十!锁入深阁,不要让我再看到她们!”

    王兴之箕坐席上,一条腿伸开,正有另一名侍女战战兢兢为其轻揉踢翻案几时扭到的脚踝。他脸色一片铁青,鬓发略有杂乱,身上的小衫半敞,露出略显苍白的胸膛,正在剧烈起伏,可见忿恨之深。

    两名侍女听到如此严厉的处罚,身躯不免颤抖得更加激烈,却连求饶话语都不敢道出,只是喉内隐隐发出几乎绝望的忍泣声。很快便有几名壮仆冲入房中,粗暴的将那两名娇弱无力的侍女拖出。

    房间中仍站立着几名仆妇侍女,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在房间的另一面有啜泣声传来。一个女子面窗低泣,她正是这房间的女主人,王兴之的娘子宋氏。

    夫妇两人,一个独坐席中满腹怒气,一个背面而坐低泣不止,彼此都无交流,这让房间中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良久之后,那宋氏才徐徐转身,容貌虽不算是十分娇美,但却有种大家温婉气质,她默然起身到王兴之席前深拜,哽咽道:“妇人本是陋户所出,身边听用并无几人。小咎而得大怨,不敢深辩,惟乞两具残尸送葬归土,全一场主仆情分。”

    “你心里有怨,不妨直言,何必以那两名贱婢讽我?”

    王兴之听到妇人低语,神态更显愤恼:“我不过罚你两名仆佣,便惹来你满腹怨气。你家人害我伯父清声,这旧隙又如何偿还!”

    宋氏听到这话,神态更显凄楚,本已忍住的泪水复又默淌下来,泣语道:“室中愚妇,难得夫郎欢颜,斗胆请求放出,不敢固留惹厌。”

    王兴之听到这话后,双眉陡然竖起,一脚踢翻身畔侍女,蓦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指着娘子,声色俱厉道:“你这妇人,此时求出,是嫌我脸面丢的不够干净!我难道有怪错你?你家兄弟,我是一番好意提携,结果他在船上厌声污我伯父,使我庭门不和!我、我”

    讲到这里,王兴之已经气得不知该再怎么说下去。他只是感觉满世界都在与他为敌,那夜的羞辱已经过去多天,他至今都怯于回顾。堂兄王逸少多日不曾见到,那更加可厌的沈氏驸马更是难见一面,唯有迁怒于这室中妇人,才能稍稍舒缓心内忿怨。

    但这娘子外柔内刚,强言请出,让他恼怒之余,也有几分忧虑。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是我一时忿言,外事与你本就无关。那种昏话不要再想,不要再讲!”

    说罢,他便一瘸一拐的行出了房间,直接坐上了家人早已抬来的步辇。

    漫行在庄园内,王兴之却不知该行往何方。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准备夜游之事,可是前夜沈园摘星楼的亮灯,加上他堂兄王羲之那夜之语,让王兴之羞于再做那种明显劣于旁人的举动。

    更何况,那夜过后的第二天,丹阳郡府属员便来府上告知,府尹不悦他家久占河道扰民难行,告诫他不要再集众夜游!

    此事不免让王兴之更加羞恼,即便他占河有错,沈氏夜里灯火喧天难道就不是扰人清梦?以往都无警告,恰恰选在此时,分明是郡府借那沈氏貉子嚣张气焰来打压他!

    不过就算没有郡府警告,那夜游也是组织不起来了。王兴之这几日待在青溪东面别业中,就连前来拜访的都没有几人,可见他这些朋友人心之涣散。

    原本父亲离都前,王兴之得其叮嘱,还觉得只是一件简单事情。他家门第人望摆在这里,要一举压过那貉子一头又是什么难事。起初事情进行的也很顺利,可是没想到陡然便遭遇当头棒击,让他多日经营尽付流水。

    这几天王兴之也不是只生闷气,也在思考那个貉子怎么就能胜出。答案其实也很简单,那个狗屁摘星楼耸在秦淮河畔本就分外招摇,人多乐于登上观望远景。

    王兴之不是没有想要以此争雄的念头,可是寻人来打听了一下那摘星楼用工废料几何后,心里先凉了大半。倒不是说他家拿不出这些钱财,关键是他动用不了那么多的财货。更何况,如今都内营建事宜都被南貉把持住,即便是他有足够的财货,也未必就能建得起楼。

    这个念头只能作罢,貉子财厚,他是不及。原本王兴之是觉得凭他家门第人望,怎么会比不过沈氏铜臭阿堵?可是这一次的挫折却让他明白,勿对时人深寄厚望。人多趋从浮华肤浅之物,俗眼难辨贤愚!

    那些庸碌之徒,包括他堂兄王羲之在内,原本不理也罢,反倒能清静视听。可是且不说王兴之本身便受父教,单单前日那一次打击,他若不能反击回来,那不啻于承认自己不如貉子?以后那摘星楼若再作此态,他不免要在都中长久沦为笑柄!

    父亲教他要压过貉子,可是他非但没有做到,反而更加为其涨势,这是王兴之不能忍受的!

    过片刻,他让家人送他前往书房,将庄中管事唤来,直接问道:“眼下庄里有多少钱可支用?”

    管事闻言后便仔细核算一番,然后才回答道:“郎主若要即刻取用,眼下可支三万余。若能缓上几日售换些物货,可用五万余。”

    王兴之听到这话,眉头已经皱起来,劈手打落案上杯子,指着管事怒斥道:“此庄拥田百余顷,人数几百余,未算航埭水碓所收,怎么只积这些财物?是否你这恶奴欺我懒望庶务,私下贪渎!”

    管事听到这斥责,忙不迭避席跪下,苦着脸说道:“奴下怎敢!早前大君广置属员,要用财物,各庄抽调,本已经所余不多。眼下几万钱尚是果桑售卖所得,秋收未过,岁产还未归薄”

    王兴之听到这话后才稍显释然,继而又问道:“若是岁收归仓,能收多少?”

    “扣除耗用人食,新粮入仓能得四千余斛。这是旧年惯收之数,不过去年兵灾牵连,今年田中用工太多,能得三千已是大数。不过这些新粮一时也难换成钱用,丰年米贱,尚有吴粮北来”

    “这些事我不想听,我只问你,秋收之后,能不能给我调度三十万钱?”

    对于管事絮言,王兴之极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直接发问道。他要给予沈氏痛击,在其家所恃领域将之击败,自然要广备财货。都中多有传言,那小貉子一场大宴下来,便要耗钱二三十万,可谓花钱如流水。

    三十万钱之数,已是王兴之核算良久,认为自己能够承受的一个极限。只是想想不免还是觉得心疼,这么多钱哪怕在都中最平稳富足的年景,也足够置办一座不大的别业。那小貉子常作大宴,所耗多少难作衡量,难道他吴中乡里有掘之不尽的铜山金矿不成!

    管事听到这个数字,脸色却是一苦,这个数额不只做不到,哪怕打个折扣,整个庄园也要大伤元气,来年将无以为继。须知庄园经营本就不是暴利,乃是代代传承的长功久利。

    管事絮絮叨叨所言诸多苦衷,王兴之最终只听到一个结果,那就是筹措不来!愤恨之余,又让人将这管事体罚一番,自己一个人坐在房中苦思对策。

    王氏自然家大业大,且不说京畿左近,单单琅琊郡里便有千数顷的宗产,更不要说还有大量门生的年节进献。可是王兴之作为宗内一个寻常子弟,宗产根本没有资格插手,名下私产只有这座庄园,还是成亲时宗中划给他立家之用。

    庄园所出,加上宗中旬月配给的礼钱以及长辈们的奖赏,往年王兴之过得还算从容。可是当他起意要与沈氏那豪富之家较量时,才知自己是怎样的寒伧!

    自己财力不足,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王兴之知道他家娘子妆奁产业比他自己丰厚几倍有余,宋氏虽然不是大宗南来,但他丈人宋哲乃是雍梁之间人望所系,后继晚渡者多有依附投靠,也是不容小觑。

    可问题是,时下妇人财产本就独立不归夫家所管,更何况,王兴之刚刚才迁怒宋氏,转头再去借钱,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前日羞辱,不能不报,可是手中无钱,又实在无甚底气。如果寻人拆借,自家兄弟里,大兄王彭之随父亲南下了,次兄王彪之又瘫卧在家,不好开口。较近一些的王羲之、王胡之等,或是不乏龃龉,或是不多来往。至于其他,关系则更疏远,怎么好意思开口借这么多的钱。

    苦思良久,王兴之才想起一个人选来,那就是太保的妾室、王敬豫生母雷氏。雷氏本身便负责打理王氏都内宗产,自己也经营有道,颇多生财私门,更何况还有母家胡儿在乡里大作产业。如果她愿意帮自己的话,几十万钱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王兴之便坐不住了,让人备好车驾准备归都。

0551 一拍即合() 
王宅侧院内,雷氏对于王兴之的造访略感意外。

    她虽然颇得太保宠爱,甚至将家事托之,但并不意味她在这府邸内就有多高的地位。毕竟出身实在卑微,外人即便不闻,在王家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些嫡庶子弟们,一个个眼高于顶,脾气好的或还称她一声阿姨,脾气差的只叫一声雷妪,乃至于胡婢蔑称也不是没有过。即便遭受侮辱,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不敢告知太保。因为她深知妇人能让主人欢愉,才能得到垂爱,若是太多心烦,久而便会生厌。

    太保与王彬之间略有龃龉,这一点雷氏也有耳闻,因而对于王兴之的到来便存几分小心。不过能在这么大庭门内立足,她也不是诸事都写在脸上的浅薄妇人,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得被提防。

    “阿郎今日居然得闲探望老妇,实在让我欣喜得很。”

    雷氏肌肤光洁,体态丰腴,并无半点老态,以此卑称,姿态可谓放的极低。

    王兴之坐定之后,视线却略有游移,一者登门借钱气势本就不足,二者这个雷氏虽然也是年近四旬妇人,但却眼波流韵、媚态四溢,身上天然便有一种撩人心弦的味道,居之近望,让人不能心静。

    “阿姨这么说,倒是我久有礼疏,实在惭愧。”

    王兴之有求于人,姿态也摆的并不高,甚至不以雷妪相称。

    殊不知这样一来,反倒让雷氏更生戒备,坐在席中吩咐人准备酪浆点心招待王兴之,看似忙碌得很,只是不与王兴之深谈,担心这一声“阿姨”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王兴之本身就没有多少交际经验,很快就被雷氏搞得头脑发昏,津津有味的讨论起家事来。就这么谈了半个多时辰,险些被直接礼送出来,才蓦地想起来意。

    眼下天色已晚,于是他也不再避谈,趁着气氛还不错,便在席中歉然一笑,继而便开口道:“未意阿姨言谈如此素雅悦人,不逊名流,看来以后我要时常来叨扰请见。不过今天倒不方便再作久谈,实在是有一事想请阿姨帮忙。”

    “阿郎能来见我,已是难得赏识,何须说的见外,有事不妨直言。”

    雷氏嘴上虽然说的热情,但坐姿都已经不似先前那么亲近,隐隐有些疏远,口中仍在说道:“我在门中多承主人厚待,但有所遣,哪敢辞劳。”

    王兴之听到这话,不免微微一滞,雷氏虽然所出王敬豫等数子,但在家门内也确是仆人之分。自己不大不小算是个主人,居然要开口向仆人借钱,心里的羞耻感不免加倍。

    若是旁的事情,但凡能够稍缓,王兴之都不便再开口麻烦雷氏。

    可是一想到近来的困顿屈辱,终究反击的愿望压过了羞涩感,还是开口长叹一声:“阿姨实在不必自薄,我与敬豫,肱骨之亲,对于阿姨你向来也心存一份敬重。曹母名门贵出,家中能条理有序,多赖阿姨过问。此事旁人不提,我是心知。正因如此,遇到困顿之事,我才想请阿姨为我参详一二。”

    雷氏听到这话后,倒是愣了一愣,王兴之此言中透露出来的认同感,正是她苦求半生难得。一时间不免心泛酸楚,语调也变得柔和一些:“阿郎所困不妨道来,若能帮得上忙,我不推辞。”

    “门户之内,我也就不怯言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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