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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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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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作为最开始的倡议者,加上台中并没有明确指定台臣主持,所以便自然成了主持者。大概是为了有所回避,今日到场的台辅并不多,只有一个温峤而已。

    仪式行进过半,温峤将沈哲子唤到了面前来,指着周遭那些如潮的人群笑语道:“都中纷杂经久,已经许久不见如此同情同伤的场面了。维周你在这个年纪便能运筹如许大事,情达于众,足可自傲了。”

    “若无台内诸公首肯,晚辈这一番倡议,不过流于妄诞罢了。还是长辈垂幸提携,遂使小子有成名之地啊!”

    沈哲子笑着回了一句。

    温峤听到这话,却是嘿然一笑:“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自己有多惹厌?旁人也是闲居,或作明志,或为养望,从来没人如你这般有许多手段!台中不答应,你就肯罢休?我不信那所谓高楼悬书的是你偶发兴致,假使台中再有拖延不决,被你再抢一筹,届时物议蜂涌,脸面有多难看!”

    “你自己这里手段频出,前次见面还敢放言自己非是兴乱之人?沈士居与我也是旧识,虽有深谋,平素却不多言,怎么就养出来你这样一个好动的儿子!维周,你也是将要入台的人,要体谅中枢决事的难处,不要再勤于操持物议、摆弄人情了。待到来日你居此位,或能明白三公的忧愁啊!”

    三公的忧愁,沈哲子也能有体会,维持稳定最重要。自己在这里搞风搞雨,让都中物议沸腾如同沸汤,这何尝不是在冲击台辅重臣在时局中的话语权。温峤言到自己惹厌,沈哲子倒是清楚得很,换了是他在其位,面对太过跳脱的人肯定也是不满。

    “温公教诲的是,晚辈以后定要谨慎自持。以往多有视听不清,总有太多遐思,凡有所感,勇进敢当,不敢避趋安闲,唯恐负于众望。所谋终浅,未略三公之忧,实在当责。”

    “罢了,我也是一时絮言,不必作准。说实话,若能以身作鞭,驱策世情大步向前,这也是我曾经向往的境界啊。只不过人性多苟合,难免轻异端。人皆懒躺,唯你奋取,即便彼此无伤,也要对你有所怨视。这是年轻人当有的锐气,我若是用老朽平庸之腐言来规劝,反而玷污了你的品质。”

    温峤也确是将沈哲子当作一个值得提携的后进晚辈来看待,每每坐谈虽有规劝,但也不乏勉励。除了确有受惠于沈哲子之外,也确实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自己所追求而不达的特质。

    顿了一顿之后,温峤又说道:“你那高楼悬文之举,确是一桩巧思。时人或有所薄,多是庶论不足为凭,这只是一些闲言,也毋须在意。只是所悬文篇一定要有精选,止于词丽即可,切勿授人太多话柄。”

    听到温峤的提醒,沈哲子也不禁感慨时人的敏察,自己那里经营起来不过只有几天时间,类似温峤这种重臣对于后续的发展已经有所洞见。

    说起来,他这么做本身也就是在踩线,如果止于文赋风流,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如果敢涉于学术政治,有将话语权下于群庶的趋势,即刻就会招致疯狂的打压。

    “温公所教,铭记于心。学礼义论,我自己尚且懵懂,又怎么敢妄作标榜。风月雅趣,前日已是至极,我不想蹈于旧迹,自然要别出机杼。适可而止,哪敢妄进。”

    沈哲子那种危险的想法,哪怕在面对温峤的时候也不能随便透露。他即便是手拿着传承几千年的文明之种,但是眼下并没有供其生长的土壤,那就勤挥锄头松松土,把基础先铺垫起来。

    “你自然是有分寸的,这一点我倒不担心。”

    讲到这里,温峤话音一转,然后又说道:“稍后你来我家,我跟你讲一讲当年冀州旧事。刘司空俊迈绝伦,在北地苦心维艰,其人其事,足堪举世所颂。既然要作世说之言,岂能落于人后!”

    沈哲子闻言后也点头道:“温公请放心,司空旧事非如椽大笔,不敢轻论。即便温公不提,来日也要登府请教。擎国之柱,小子岂敢私作春秋详略,还要请温公壮笔润墨,慨然作论。”

    温峤对刘琨的感情那是毋庸置疑,那是一种亦师亦父的孺慕之情。听到沈哲子言中对刘琨的推崇,他也是老怀大慰,笑语道:“虽然是你们年轻人戏作,但若能让司空为世所知,我这老朽也不妨稍作轻狂。待到书成之日,不妨也悬于你家楼外,要让江表人众一观,老拙之笔自有幽深,能作绚烂者岂独沈家小儿!”

    沈哲子闻言后不免汗然,只能说道:“温公勤政懒于词巧,否则哪有小子扬名之地。”

    温峤当然是戏言,凭他的身份也不至于要跟一个小辈互较文风长短。而且,像他这样的人实在已经不必再做什么引人瞩目的事情来邀取人望,能够允许让沈哲子将其文悬楼,已经是一份提携,为此造势。

    略过这一节,温峤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左右观望片刻然后示意沈哲子再往前凑一点,低语道:“安期、伯仁之后,不知道何人篇章为继?”

    看到温峤略显羞涩的老脸,沈哲子脸色不禁变得古怪起来,看来这一位老先生对排位也是执念深重的很啊。想想也是有迹可循,诚然温峤过江来便声名鹊起,但向来被人目作第二流的翘楚,难免会有幽怨。

    虽然还未完全书成,但声势已经一时无两,在王承、卫玠等人已经被撰写过之后,谁能承接上去,便不啻于一等后继。

    看到沈哲子略显怪异的眼神,温峤便忍不住老脸一红,开口道:“人性本不相同,又非尽是寡欲。太保素以与安期、千里共游为美,老夫何能免俗?往年不能把材质完全显露出来,这是我的遗憾。如今又是历事经年,每有暗度,我是不及王安期通达,不及邓伯道清整,不及卞望之峰岠。但唯真粹不屈一点,应该要在戴若思之前,高过谢幼舆一线吧。”

    听到温峤对自己的评价,沈哲子不免也有感慨,看来这位老先生养病期间没有少琢磨这件事啊,对于自己的位置安排已经有了很清晰的定位。他也自认不如王承、邓攸和卞壸这样的人,但是要比戴渊强,险胜谢鲲。

    老实说,在沈哲子看来,单从时局而论,温峤其实完全不逊于他所列举的这几人,甚至要远远胜出,单单稳定江东、功存社稷这一点,此公便应是两晋之交第一等的名臣,远胜过那些只有通达雅趣可取的名士。

    “温公何以自薄,譬如盛世锦缎,荒年糙米,色调不一,所用殊途,实在难于共论。于我而言,安期、千里可做暇游共乐,神清意畅。而温公材质,才是真正值得言效迹从,无愧苍生。”js3v3。。。

0495 郗氏可代() 
乌衣巷王家府邸内,太保王导身披綀布宽袍,正与宾客门生们围坐闲谈。

    王导近来长居台中,虽然不用事必躬亲,但也并没有太多闲暇的时间去关心都中近来的传闻。像是都中近来最为热闹的沈园集会,他虽然有所耳闻,但在细节上却所知不多。今日清闲下来,便召集门生讲一讲这件事情的始末。

    “以情为入,以运为权,以志为出。能以言而抒怀,文法鞭挞,驸马虽是少壮,已经不远于大家气象啊。”

    在阅读过门生抄录来的沈哲子那一篇新赋之后,王导合卷笑语道:“江表文风渐盛,或将发轫于此。”

    “我倒觉得太保言有过誉,貉子性卑质劣,根本有亏于当时,诡谲矫饰之能,自要胜于其他。譬如毒芝美艳,并不是其性善美,不过是以此照耀姿态,勾人瞩目,引人采撷。本就无益于世,其实只是加害罢了。”

    坐在王导下首的卞敦却有不同意见,前段时间那一件事令他名位俱毁,虽然性命没有受到威胁,但是前途已经完全黯淡下来。这对于汲汲于入世的他而言,不啻于最沉重一个打击,长久困顿于庭门之内,心意难舒,淤积成病,整个人风貌已经大异于过往,病体萧索,性情也渐渐有所偏激。

    王导看了卞敦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卞敦有今日的困顿,虽然缘于他家之事,但仔细审度起来,未尝没有咎由自取的缘故。前事不论,单单眼下看来,此人难禁波荡,已经失了正常人该有的心境,就算他还想再有补偿,也要考虑是否值得。

    席中不乏青徐人家的族人,在听到卞敦如此贬斥之言后,都不免微微蹙眉,也觉得卞敦为此恶毒之论实在有失公允。诚然那一位驸马都尉行事确有招摇之嫌,但若以此斥之为毒物,不免显得格局太窄,非是德音。

    “譬如盗跖恶行于世,贤愚善恶,若是执于南北之论,不免要交攻互陷。此乡自有纯雅之韵,不识者或要悖于正途甚远。”

    旁人心内或有些许不满,但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与明显心态失衡的卞敦据理力争,但是同样身为南人的顾和却不能淡定,因而便在席中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卞敦虽然也察觉到自己言语有些不妥,但听到顾和暗指自己人行邪道,自然也忍受不住,冷笑道:“若非运衰命蹇,倒未必有幸能闻顾君此论。”

    顾和听到这话,神态中不屑意味不免更浓,说这样的话?你没有运衰的时候也没见你上天!不过再看到太保神态已经略有僵硬,加上顾和也实在懒得再与这个近似疯犬之人争辩,无谓失了体面。

    王导确实是已经有些不悦,他难得清闲一天,却还要面对卞敦这形如戚哀怨妇之人,也真是无奈。原本是因为听说卞敦在家郁积成病,想要请其过府来安慰一下,却没想到卞敦已经偏激若斯,根本没有道理体面可言。

    卞敦大概也察觉到因为他的发言而让局面有所冷场,做紧宾客或是顾盼他处,或是垂首不语,虽然没有明说,但气氛却告诉他,自己并不受欢迎。

    在席中枯坐半晌之后,他心中不免更加悲凉愤慨,蓦地站起身来故作洒脱的大笑两声,而后慨然说道:“赫赫门庭,难容萧索之悲客。罢了,不如归去。”

    说完之后,他便迈着步伐,径直向外行去。

    厅中众人见状,倒没有多少不能容人的愧疚之情,只是对这意趣已经绝远于众的卞敦更加厌恶。说实话,若非他们这些乡党故旧顶在前面,这卞敦眼下哪还有闲心发什么牢骚,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在两可之间!

    “故人意错,是我的过失啊!”

    看着卞敦离去的背影,王导也是默然许久,而后才开口长长叹息一声。

    “时局如奔流,人皆逆水而上,稍有泄力,一溃千里。有人性向绝远,不近乡谊长堤,太保又何须以此自责。”

    诸葛恢在席中劝慰一声,对于卞敦这一番作态,也是非常的不以为然。其他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显然是不满于越来越不通情理的卞敦。

    “君孝也不要以此为意,卿之才称几许,内外与闻,不独此乡之表率,更是海内之英俊!先帝早年有云,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贤愚,俱为晋鼎之表里,并不宜厚此而薄彼。南北英迈、在朝在野,俱有戮力,王道可彰,晋鼎可安。”

    回应过众人的安慰之后,王导才又转望向顾和笑语开解。他今天特意请顾和过府来,也是因为顾和将要离都再赴新任,要前往广陵去担任郗鉴的长史。

    眼下台中或者说王导与徐州的关系太过微妙,早年郗鉴离都还是王导发力帮忙,希望能够借此对当时执政的庾亮形成些制衡,也能加大对淮地和吴中的控制。但是结果却不能尽如人意,郗鉴与庾氏行近,虽然让王导感到有些失望,但是也能理解。身在那样的百战之地,一个稳定的后方实在太重要了。

    但无论是为门户而计,还是为整个江东的稳定,彼此之间如果隔阂再加深,都是非常不利的。要知道徐州并不只是防守淮土、震慑吴中,对荆州方面也是有牵制之能的。

    陶侃近来厉兵秣马,似乎将要有大动作。王导对此其实是不怎么赞同的,毕竟乱后不久,元气未复,在这样一个时期大动干戈而北望,如果不能一击而建功,后续就会很乏力。而且就算是有了战果,也很难长久的维持稳定下来,未必能承受住羯奴随后的反扑。

    但问题是,眼下台中对方镇的制约已经极为微弱,若是陶侃一意要求进,台中根本没有阻止的手段。所以眼下,王导是真的迫切需要对方镇施以羁縻,加大制约之力。

    所以早在回应方镇早前的诘问时,王导便示意郗鉴往台中举贤,暗示他不要与台中行的太远。前几日郗鉴回信也到来了,请求派顾和做他的长史。

    这一个选择也是折衷,顾和一方面是王导提携起来的,本身又是吴中高望人家,如今已经是时局中的中坚。郗鉴选择此人,一来可以与王导达成一定的默契,二来也不会让其如今的盟友过分抵触。可见,京府那里已经成了郗鉴不能舍弃的支持。

    其实从王导内心而言,他更希望能有人取代郗鉴,郗鉴虽然有过入朝的经历,但是与台中的纠葛其实并不大。就算居任尚书令,也都是尾从先帝,不敢过分恣意,一旦归镇难免就少了牵扯。

    高平郗氏虽然也是旧姓士家,但郗鉴进望主要还是靠的军头支持。这一点权衡取舍之间,就有可能造成其态度的摇摆。所以,眼下在王导看来,郗鉴已经不太适合坐镇徐州了。

    他心中更属意的对象是蔡谟,陈留蔡氏早年在中朝时同样不乏武功,甚至于眼下蔡谟还有从兄弟在淮地屯守一方,就连去年作乱的苏峻,早年也曾是蔡氏门生。所以,蔡氏同样能够与流民帅进行有效交流,而并非郗鉴的专享。况且,蔡谟久在都中,内附之心很重,这是他强于郗鉴的地方。

    但是对于淮地的具体形势,王导在细节上也是所知不多,郗鉴渐行渐远,京府又有刘超坐镇,他对于东面事态的掌握渠道几乎已经完全丧失。

    所以今次顾和前往广陵,其实也承担着另一个使命,那就是将淮地的各种细微关系梳理清楚,汇报给台中来。有了这些资料的支持,王导才能做出准确判断,有没有必要拿下郗鉴,或者说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拿下郗鉴。

    当然这些用心,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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