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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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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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英主,不意竟是如此猝然而崩,莫非天弃其家?冥冥之意,可知王氏亦非天眷,泉下相见,不知王大将军以何面目拜之?”

    听到钱凤百感交集的语调,沈哲子亦是不乏感触。大行皇帝简直像是生来为难王家一样,王与马共天下,这国运、家运似乎也纠缠起来,经此绝响之后,便都再无作为,日趋平淡没落。

    彼此对坐感慨一番,沈哲子才又说道:“日后庾氏当国,我家再得从容便不容易。趁此国丧无暇南顾之际,应当早作布置。台无力钳制我家,可知我今次入都后,再想从容离开也极艰难。届时还需要叔父久居京口,以为呼应。”

    对于沈哲子的看法,钱凤也深以为然。今之会稽,夕之关,显重之地却被沈家经营的水泼不透,北面吴兴为藩篱,南方广州不足患,西面宣城、江州各有担当,几乎已经脱于罗之外。无论如何,在日后都会遭到台针对。

    眼下国丧之际,新皇甫立,局势未有平稳之前,无论在政治,还是地缘,台都不可能有大动作围绕会稽展开。那么想要节制会稽,最简单便捷的手段是留质

    原本方镇在都留下质子,只是取一个象征意味。然而沈家则不然,他家大半政治前途都集在沈哲子和丹阳公主身,所以根本不必怀疑,台必然会将这对小夫妻扣押在建康。

    “郎君此去安居都即可,凤居京口,此地隐爵事宜绝对不会有何闪失。”

    钱凤正色保证,继而又沉吟道:“京口虽然内镇重地,但若都一旦有急,溯江而再做呼应太受瞩目,也不容易。最好居近常备一旅劲卒,以供郎君差遣。若真事发猝然,可保郎君与公主快速离都,我于此地策应,旦夕可归吴。”

    沈哲子听到这话,真是有些讶然。此事他与老爹早有商定,由乡调兵过于醒目,因而打算在京口招募流民养于公主封邑,由自家亲信统御以备不测。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这里还没开口,钱凤所虑竟然与他们父子如出一辙,莫非天生反骨者便这么心有灵犀?

    “叔父也觉得庾氏当国,或酿不测?”沈哲子好问道。

    钱凤沉吟道:“这只是一端,除此之外,尚有三虑。一者宗室或谋郎君,二者历阳或有害人之念,三者郎君与公主之事,苑或有反复。”

    听到钱凤的解释,沈哲子不免更加惊异。

    这前两者他都不感意外,新皇年幼,庾氏外戚当国威望不够,宗室会有蠢蠢欲动这是必然的,沈哲子自然绝对有被他们拉拢的资格,只是沈哲子压根不考虑跟这群战五渣有什么太深的纠葛。

    而历阳身为流民帅镇于西藩门户,左荆州右枢,尴尬之处较之沈家更甚。为了扭转将会越来越恶劣的形势,让台有所忌惮乃至于祸水东引,苏峻必然会有一系列围绕沈哲子展开的图谋和举措。对于这个过分桀骜,已经颇积怨望的流民帅,沈哲子也是打算敬而远之。

    至于钱凤所言第三者,却让沈哲子大惑不解,苑会对他和公主之事有所反复?应该不至于吧?

    “太后临朝,妇人浅见,骤然大权加身,或有心机妄动。郎君得尚公主,本非太后属意,虽有大行皇帝遗命,时过境迁之后,人心或将有所转移,不得不防。”

    听到钱凤这么说,沈哲子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他只凭着先知,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庾亮方面,却忽略了太后如今的显重。这个丈母娘对他看不眼,沈哲子深知,如今有了足够的权柄,未必不会生出拨乱反正的念头来。

    想到此节,沈哲子心内便有了危机感。且不说他为了娶公主耗费的那些精力,单单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于这个娇憨蛮横之外亦不乏温软顺从的女郎也有了颇深的感情,怎么可能容许太后在此事做章

    再次回到船,沈哲子先进舱室看望公主。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小女郎已经憔悴的仿佛变了一个人,脸再无以往健康的红润,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下来。她坐在舱室一角痴痴望着船外流水,待沈哲子行入进来,眼眸才有了一线波动,身躯往旁边挪了一挪,在窗边给沈哲子腾出一个位置。

    “有次我与阿琉争执,他总言秦淮河要大江宽阔得多,我自知他是错的,他却不肯认错,闹起来后我将墨泼在了他身。事后母后责罚我,抄了两天的女诫。父皇知道这件事,便瞒着母后带我去石头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江……”

    公主低声絮叨,眼眶又蓄起了泪水,将脑袋靠在沈哲子肩膀,默然抽噎起来。

    听到这女郎较之以往柔弱得多的气息,沈哲子心更增怜意,不乏感慨道:“人总是如此,眼前一切只道寻常,倏而不见才觉刻骨铭心。相别总是猝然,重逢却是无期。或许有日,我也未必能长伴公主……”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维周,你也要丢下我……”

    近来沉湎于悲痛之,公主情绪更是敏感,听到沈哲子这话,神色便是骤然一变,银牙错咬瞪向沈哲子。

    沈哲子张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不跟公主说那些糟心事,这本是他应该承担的事情。

    略一沉吟后,他将小女郎拉至案前,指着案那些没有动过的餐食:“悲极伤身,惜福才能永享。人幸有情,心长存怀念,天涯亦是咫尺,罔顾碧落黄泉。我要与公主步过甲子,垂老之际相坐庭前,笑谈春秋故事,闲看儿孙承欢,未有厌时。彼此身心同系,我不曾苛待你,你为何要少食绝食来脔割我心?”

    “沈哲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吃不下,我、我……”

    听到沈哲子这话,公主更是捂着嘴啜泣连连,她背过身去仰起脸来,擦掉脸的泪水,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挤出一丝哭还要艰难的笑容:“我要吃菱粉粥,像你在曹娥江亲手给我剥的菱子,只是你不能再阻止我往里添糖……”

    沈哲子闻言心略感宽慰,连忙出舱去让人准备,然后便又返回来坐在公主对面。

    小女郎确实没有胃口,以往最嗜食的甘甜米粥也只是浅尝辄止,在沈哲子注目之下勉强吃了一小碗,然后便又昏昏睡去。

    见公主已经睡熟,沈哲子才行出舱室来,脸的暖意收敛起来,行入另一间舱室,然后让人将两名女史唤进来。待那两人不明所以的行入舱,沈哲子示意她们坐下来,然后才说道:“两位女史久居苑,应是少见吴风物。今次往我乡一游,不知感想如何?”

    那两人听到沈哲子这问题,便更觉诧异,对望一眼不乏茫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答道:“吴丰饶之乡,郎主积善人家,厚德乡土,实在是世间第一等的安详。”

    听这两人不乏吹捧之语,沈哲子脸泛起一丝浅笑,继而说道:“早先在都时,我一时任诞,对两位多有冒犯。相处日久,才知两位妇德堪为表率,心早有愧意,还请两位女史不要介怀我早先的劣迹。”

    “郎主言重了,那夜是我们冒犯在先,以此为戒,不敢再逾越本分,岂敢当郎主致歉”

    对于沈哲子的态度转变,这两人略一深思也能猜到些许缘由。今次入都,她们必然要随公主归苑,届时便有了向太后面禀的机会。

    然而且不说沈家早将她们家人控制起来,单单今次往吴一行,见识到沈家的豪富与乡望,她们便再不敢如以往那般妄自尊大,越发懂得谦恭,哪里还敢借此便利在太后面前搬弄什么是非。

    沈哲子也不对这两人隐瞒自己的意图,索性直接说道:“今次入都之后,公主应要居丧苑一段时日,希望两位能善加照拂。我的意思是,公主已为沈家妇,绝无亏于妇德,居丧为尽人伦孝道,决不应受情礼之外的责难请两位谨记此节,待公主归府后,我必会有重谢”

    那两人听到这话,才知沈哲子是担心公主入苑后或有冲撞忤逆太后之举而遭受责罚,益发感受到郎主对公主的情笃。因而两人便垂首道:“郎主请放心,纵然公主有差,我们也必极力周圆。”

    “如此,那拜托两位了。对了,苏女史,令郎亦在京口任事。途径于此,可曾与家人相会?”

    沈哲子又微笑着问道。

    那苏女史听到沈哲子这话,神态更露感激之色,大礼下拜道:“我儿只是仆下之资,幸得郎君简拔赏识,跃幸人前,大恩此生难偿。”

    “门墙之内,俱为一家。仆托身于主,主赖仆之才,相得益彰,各自安好。”

    敲打过这两名女史后,沈哲子放她们离开,无论太后有什么想法,他不希望影响到公主,给这女郎更添悲痛烦扰。若这丈母娘真敢撕破脸的闹腾,而庾亮又不加制止,沈哲子自有手段让这兄妹俩寝食难安

    时局更迭,暗礁无数,纵有磕磕绊绊,自家这艘大船也要无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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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4 高门泥胎() 
0234 高门泥胎

    队伍刚刚抵达句容,便遇了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公主府一众属员。

    简单的礼见之后,沈哲子便请家相刁远与家令任球一同了牛车,询问一下如今都的形势。

    对于这位驸马郎主的手段,刁远仍是记忆犹新,至今思及仍难以淡然。尤其皇帝驾崩之后,他几乎已经没有门路可离开公主府,可以说往后半生荣辱都系于此,因而再面对沈哲子时,刁远便不免加倍的拘束。

    任球倒是颇知沈哲子脾性,车后便讲起如今都形势。

    大行皇帝明日午后大殓,停棺十日而后立祭太庙,归葬建康城北武平陵。东汉以降,战火连绵,太平未久,因而即便是帝王之丧,如今也只能从简。

    而在国丧安排之外,台关于后续的安排则透露出许多讯息,其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许方镇入都奔丧。而新皇登基大典也并不即刻举行,而是与年后改元合并一起。在此之前,一切循旧制而行。

    有这些布置可以看出来,如今枢权弱,执政的无论庾亮还是王导,对于全局的掌控都没有太大把握,因而需要一个缓冲稳定期,才敢面对如今势大的方镇。至于他们担心的方镇,自然不可能是沈家,历阳虽然形胜兵精,但也尚不足以震慑住枢。

    唯一的解释,那是陶侃。时下这些南北高门虽然对陶氏多有鄙夷,但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确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制衡此老。甚至由于忌惮,连辅政之名都不愿加之,也真是色厉胆薄到了极点。

    虽然心多为陶侃不值,但沈哲子也无立场和能力为其张目,他自己如今都是一个投笼雀鸟。

    至于台如今王庾争锋,因有刁远在场,任球只是隐晦提及。但沈哲子亦能感受到这两家如今相持不下的刷存在感,让如今都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而在这两派之外,则是宗室的强势崛起。西阳王作为辅政之首干预朝政,虽然不加录尚事,但在朝议却是与太后分庭抗礼。早先被投闲散置数年的南顿王则由骠骑转为领军将军,位还要在庾亮的护军之。汝南王担任卫将军,统领禁卫左军。

    新皇年幼,方镇未附,执政不能一家独大,宗室强势而起是必然的结果。然而较搞笑的是,汝南王前日领旨任事,后日猝死家,如今朝野内外都在为国丧而忙碌,停尸家竟无人过问。

    这件事,给宗室们的崛起之势蒙了一层阴霾。最重要的则是,原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禁卫军权,因汝南王之死又拱手送出。南顿王虽为领军,有掌管军士升迁考核之任,但却被监、抚军将军庾亮死死架空,能凭此摸到一点军权才见了鬼了

    另有一件让沈哲子较关注的事情则是,皇子司马岳封为吴王,食邑吴郡。这让沈哲子感觉到一丝被针对的意思,倒不是他狂妄到将吴视为自家私土,而是目下的形势来看,随着隐爵和商盟的运转,三吴之间联系必将越来越密切。

    在这样的时节下,庾亮陡然插手吴郡,沈哲子想不怀疑被针对都难。吴王年方五岁,小孩子不会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但借了这个政治名义则可以做许多事情。须知吴王也是庾亮亲外甥,王府藩内一应属官,庾亮便有极大话语权。

    如今藩国虽然不是实际意义的划土而治,但除了食邑之外,宗王亦对地方长官有讽议训责之权。换言之,庾亮借封吴王之举,已经将吴郡事权捏在了手。

    当然,凡事也要一体两面,最重要的是吴郡并非强藩,因而庾亮敢做这种事情。他若敢将吴王封在豫州,只怕转头被苏峻、祖约乐呵呵另立新君了。吴王在不在封地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分给出去了。

    由这件事情,沈哲子亦能感受到庾亮对吴郡各家的看轻,以及吴郡各家自身的软弱。哪怕陆家那两个老家伙于台显重一时,陆晔又得列辅政,但却并无自己的政治主张,亦没有足够的格局和胆气在自己身边聚拢一群有相同诉求的人。

    诚然,这样处事可以避免许多残酷的政治斗争,立足更加超然。但所谓的超然,在政治却并不是一个什么褒义词,换言之,谁都可以不鸟你。混到这个地步,哪怕位居三公高位,在时局又能有什么影响?不过是道观、寺庙里泥塑的胚子,有需要了来拜一拜,没需要了由其蒙尘结。

    庾亮玩这一手可算漂亮,一方面获得了吴郡实利,一方面让时人认识到南士如今最显重的人物不过是没脾气的面团子,将时局刚有起色的南人声势生生摁下去可见实际操作才是最能锻炼人能力的,如果庾亮一直能保持这个状态去执政,未必能被苏峻翻了盘子。

    对于吴郡士族这一个群体,除了乡土实利有所合作之外,政治沈哲子压根不指望他们。这群家伙侨人还无担当,乃是职业的拉拉队,自己这方摆起架势让他们架秧子喊两声还可以,但休想指望他们自己主动发声

    政治这种东西,说玄妙也玄妙,说虚假也虚假。归根到底,真谛只有一个,那是维系自己的存在感。后世众多民主国家,屁大点事要争执很久,难道那些政客们是真闲的蛋疼?不过是怕被人遗忘罢了。你连自己的主张都没有,要怎么号召人家去跟随你?

    哪怕不谈国家大事,你说去厕所要用几格厕纸吧?人心是如此复杂,只要有人的地方会有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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