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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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10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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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也将要困难重重。

    此境久为天下精华区域之一,也因此出现许多传承悠久的世家旧族。在这一点上,甚至南渡之后一度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在河北一众世家面前,都不过只是后起之秀罢了。

    除了这些世家旧族之外,常年的混乱也令河北各地豪强滋生,他们作为单一的个体,虽然并不具备抗衡、挑战王师威严的实力,但类似的境域与诉求却使得一旦行台政令与他们的利益发生冲突后,他们之间便会有着串联呼应的可能。

    羯胡兵患、世族残余、豪强势力,再加上河北早已经萎靡至极的民生以及随处可见的流民,诸多因素累加起来,还有在羯胡统治之下众多胡部人口的内迁,便造成河北如今复杂至极又棘手无比的现状。

    沈大将军心内很清楚,北伐进行到最后阶段,必然要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军事上消灭敌人只是一个前提,而之后的诸多问题,一旦处理不当,都将会糜烂成灾,即便不是在眼前,也将在不远的将来颠覆北伐的成果。

    这些问题,单一一个已经足够令人头疼,偏偏又彼此掺杂、互相纠葛,触碰任何一点,都有可能牵动全局的变化。而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又不能循照军事上敌弱我强这种简单的思维去看待。如果也将此归为战斗之类,那么这个战场要比实际的北伐作战复杂数倍!

    因此,对于行台而言,军事上消灭羯国只是第一步,完成这一步之后,才会面对世道所施加的真正考验。

    势大一时的行台,究竟会否昙花一现一如中朝,还是能够稳稳把控天下局势、将北伐的战果彻底巩固消化,将未来诸多分分合合的隐患与趋势消弭于无形之中?

    这一场考验,沈哲子同样没有笃定必胜的信心,唯迎难而上而已。幸在如今的他而立未久,仍是年富力强,神气不曾消磨,志力仍然锋锐,往后余生都将为此而战。

    正是因为河北如此复杂的情况,行台为此准备也最是充分。除了正面战场上远胜往次攻伐、多达几十万的王师动员,还组织大量秘阁少贤入此历练,包括沈哲子自身从这一场北伐作战开始便一直坐镇河北,可谓人物尽用于此!

    沈牧这一次在东路种种措施,对沈哲子而言,称为惊艳都不为过!如今的他位高权重,越来越习惯了颐指气使,已经很少再有能够令他喜形于色的事情,就算前路王师禀报已经生擒羯主石虎,在他看来也只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他却因为沈牧汇报的内容而动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直夸沈牧为社稷大器,那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尤甚于此前听闻沈云奇袭攻破襄国,这不免也让随驾诸人心中倍感好奇。

    “莫非沈侯已经兵逼信都,虏廷已经暴露刀兵之下?”

    眼见大将军如此喜色,胡润也好奇发问道。此前他也收到沈牧的传书并派遣一部分兵众驰援东武城,只是因为需要在此等待大将军驾临没有亲自率兵前往,但对东武城的动态也不陌生,此刻心中暗忖,能让大将军欣喜若此的事情,必然是东武城方面有了大的功获。

    此刻在广宗城内这座府邸中的,还有谢尚等司职转勋的礼官,并如桓伊这一类已经得任的秘阁少贤,还有行台治下各方抽调而来、等待就任河北的纪况、范汪、袁乔等人。几十人并在厅中,一个个也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季龙垂死病兽,又哪值得闻殃心喜。”

    沈哲子目下心情正是舒畅,指着胡润笑语回道,同时也并未让众人等待太久,抬手示意陈逵将沈牧的奏书传示厅内众人,神态之间竟有几分卖弄与炫耀。

    众人依次阅览这一份奏书,同时也都给出了神态各异的反应,并在心中暗忖奏书中哪一项内容值得大将军如此欣喜。

    胡润作为一个武人,思绪相对单纯一些,看完之后便叹息道:“季龙暴虐,陷我几十万河北生民于垂死,如此绝弃人性,实在自掘坟穴!沈侯高义,为活河北黎庶,竟能痛舍殊功,实在是我等甲众楷模!”

    沈哲子微笑颔首,倒也不因胡润没有洞悉真髓而失望,毕竟就连沈牧做到这一步都令他倍感惊喜,自也不奢望麾下众将俱都有此格局眼光。

    从馨士馆这一比较单纯的学术地转入仕途的范汪在稍作沉吟后,则开口说道:“由乱入治,必以重典。沈侯严刑乡愿,诚是当然。但以民声取咎入罪,则不免略失刑威……”

    沈牧用的非常方法,有人提出质疑,沈哲子并不感到意外。特别范汪久为儒学宗师,缺乏实际的权衡机宜,虽然赞同打压乡愿,但却觉得将庶民之声作为量刑凭证有些欠妥,应该说内心里还是有几分清高,对民声乏于足够正视,又觉得因赞誉得罪,不利于河北民风入纯入朴。

    一件事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这一点沈哲子并不抵触,所谓集思广益,只要基本的路线无冲突违背,他也自有纳谏的包容。

    不过沈哲子还未开口,谢尚已经发声反驳:“范公自是河洛儒宗,言思俱都法古尚贤。然乡愿所以可恨,即在于是非混淆,德与非德趋于混沌。仲尼所以厌之,即在于此。媚俗而趋势,惑民而欺君,云泥之间,成其乐土,天恩不能沐下,下疾不达天听。沈侯执此机变,使天听复清,使民疾曝白,恩威得于清白,世道焉能不治?”

    沈哲子之所以对谢尚颇感满意,就在于其人的灵活与复杂。江东旧年侨门执政,他以清雅妖异能为王葛座上宾客,待到沈氏骤大,大将军霸府执法用事,他又以恭劳事庶而著称,既可以编修礼法,又能主持勋功改革,可以说任何方面的才能或许不能达于顶峰,但也都能做到上流。

    若再加上原本历史上其人执掌豫州,成为陈郡谢氏出掌方伯的起点,为陈郡谢氏之后的崛起奠定下深厚的基础,谢尚这个人简直就是全才,是世族子弟之中第一流的人才代表。甚至于陈郡谢氏之后的谢安、谢玄,都只是谢尚某一个侧面的进一步发挥。

    历史上陈郡谢氏能够成为南渡之后江东四大高门之一,谢尚这个近乎全才的领头人实在是功不可没。

    就像眼下,令大将军倍感欣喜的、由沈牧所提出的除杀乡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谢尚便能洞悉真髓,所陈述虽然较之大将军心中所想还有出入,但已经相差不大。

    乡愿,在儒家的经义体系中,最初是作为一个道德概念被提出。但若大而广之推及到普世层面,则就有着更大的意义。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王莽这个人,在儒家传统概念中,乃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巨奸,但察其一生行事,更像是一个儒家治世思想的狂想家与践行者。

    但若是将乡愿引入古代统治层面,王莽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愿,也代表了乡愿对世道伤害之大。

    当然,对于乡愿这样一个存在,沈大将军也有更加浅显直白的认知,他们就是一群把持上下沟通渠道、赚取差价的中间商。而所谓的杀乡愿,就是消灭中间商。

    乡愿从道德上讲是伪君子,乱德之贼,而扩及到中古统治生态中,世家与豪强,他们便是一群乡愿。把持经义而宣私说,盗持君权而营私誉,挟持乡民而治私业,忝官尸禄,欺上罔下。

    沈牧所提出除杀乡愿的口号,之所以能够得到沈哲子激赞,就在于已经触及到社稷能否长治久安的根本。秦之编户齐民、隋之科举取士,都是削除中间环节、加强集权效率的壮举,惠及后世。

    其实就算没有沈牧的提出,年前年后、乃至于更早前,沈哲子就一直在考虑该要以何种方式去化解这一个社会问题。早在淮南都督府时期,他便打压豪强,尤其西征关中的时候对弘农杨氏挥起屠刀,更将行台在这方面的强硬姿态彰显无遗。

    但这种手段单一、姿态强硬的清除,也给行台带来很多的负面影响,最直接表现就是行台尽管大势已成,但是由于恶名太盛,在北伐过程中如果不是避无可避、真正主动投靠行台的乡流门户其实并不多。

    而且未来的新朝,作为一个统一的政权,最起码要在表面上做到团结与包容,如果对某一特定群体表现出十足的恶意,那么在将其彻底消灭之前,便很难构建一个稳定的统治。可是世家悠久,豪强滋生,甚至本身就是行台重要的构成部分,哪能说割舍就割舍掉!

    但是,沈牧所提出的这个斗争概念,能够很巧妙的避开正面的冲突,同时兼收实际的效果。杀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世族旧姓又或强宗土豪,而是因为你是乡愿德贼,你在道德上有瑕疵!

    至于这个口号的提出,同样也很巧妙,卡在晋祚朝廷将死未死、新朝将立未立的微妙时刻,新的时代呼之欲出,已经是大势难阻。而等到世道正式跨出这一步,杀乡愿这一个斗争思路自然而然便会成为新朝的基本政策之一。

    乡愿其实很难彻底消灭掉,这源于人性中的利己属性。而且涉及道德层面的思辨,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准则。但是眼下用来作为定点清除世族、豪强残余,最起码要将他们压制在一个新世道能够包容的范围内,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口号。

    这一口号,同样也能获得行台上上下下的认可共识。北伐杀胡、收复神州,是行台上下戮力共进的结果,任何不属于行台序列的某一家某一人,若想在行台壮功之下做什么动作,那就是在侵夺行台霸府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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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7 心境旷达() 
抛开就连沈大将军都颇感惊艳的“杀乡愿”,沈牧所安排的一系列赈济事宜也已经非常周详稳妥,即便是由大将军亲自主持处理,无非是将赈济的规模更作扩大而已。

    河北的难民数量,远不止信都周边所溃逃的那几十万人众,羯国的政事不修加上行台秩序还没有完全铺开,可以说整片河北大地上真正能够踏实于乡土中、安居乐业者实在是少之又少,需要赈济的民众也远不止几十万那么简单。

    以前王师不曾大举入境,纵然心中焦灼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河北民众们遭受羯国虐害。可是现在既然身入此境,沈大将军就绝对不能再容忍生民大量的穷困死亡。

    道义与否还在其次,如今的河北,汉胡民众比例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原本的历史上,羯主石虎在执掌河北后,不独大肆残害河北晋人,同时还大举招引四方边胡进入河北地域中来,以至于北方汉胡人口比例一度达到一比一的程度!

    而眼下这个世道有了沈大将军的加入,历史进程已经大为更改,羯主石虎并没有如原本一样在先主石勒身死后顺利的获取羯国最高权柄,而原本作为内迁主力的氐、羌之众,由于王师此前的西征战事,也并没有大量涌入河北。

    但就算如此,眼下的河北人口构成仍然不容乐观。单就王师此前收复的领土民众来看,汉胡比例应该在四比一之间。不过这也是因为羯主石虎主动的战略后撤,而在信都及以北区域,汉胡人口比例或许已经达到三比一乃至于二比一都极有可能。

    换言之如今的河北,哪怕是消灭羯国残余势力,晋人与胡人之间的人口比例也仍然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无论是大举扑杀诸胡内附人口,还是将这些胡夷之众大批外迁,都有些不切实际,一定会引起大规模的骚乱与暴动,这是眼下河北脆弱的民生基础所不能承受的。

    这样一个问题,很难有短期见效的处理方法。而为了能够震慑住那些内迁胡虏,从而获取到一个更加长期的解决时间,军事上的震慑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杀鸡儆猴,羯国就是那一只鸡!

    所以虽然沈牧迫于流民众多的现状而不得不暂缓攻势,但并不意味着王师整体就要停滞不前,反而需要更加猛烈、更加凶狠的打击羯国残余的势力。

    沈牧在这一次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持重与大局观,让沈大将军对这位堂兄的能力有了更高的期许。因是也无须再作权衡,沈哲子便在广宗城内直接作出决定,加授沈牧为冀州刺史、征北大将军,同时任命范汪为河北赈济大使,听命于冀州刺史沈牧,主要负责河北赈济事宜。

    其实原本沈哲子将范汪招至河北,是打算将其委任为冀州刺史。范汪虽然没有直接出任地方州郡的履历,但早前接替老臣颜含担任馨士馆馆长,乃是享誉海内的硕学大儒,名望上足堪大州,就算是那些河北经术久传的旧族世家,凭着范汪的名望也足够压制住。

    但范汪毕竟是一个相对学术化的人物,让其领衔负责整个冀州的入治问题,还是有些勉强。尤其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更是乏于丰富的权术机变经验。再加上沈牧所表现出来的成熟能力,才让沈哲子有此决定。

    河北的重要性以及复杂性,足够行台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直接管理其境复治种种,专使委派。所以沈哲子才决定加授大使这样一个临时职事,除了范汪之外,另以江东赶来的纪况担任河北招抚大使,主要负责查除乡愿事宜。胡润暂解军职,暂任河北讨剿大使,主要负责剿杀境中宗贼流寇,特别是解除一些自成组织与建制的胡人武装势力。

    至于河北各路王师的统率权,由沈大将军亲自认领,并以中路军谢艾为前锋大都督,各军之中抽调精锐,并向信都出击,不给羯国以喘息余地。

    流民的赈济问题,远非东路军一部便能处理。而王师目下能够调用的物资,在春暖开禁之前,也唯有暂时挪用各路王师剩余军资。

    这意味着,河北这二十余万王师部伍,在新的物资到来之前,其中绝大多数都很难再作军事征讨调度,只能驻守原地。

    也幸在大将军始终身在河北,对于各路王师基本情况都有一个及时的掌控与了解,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战术上的改变。

    为了节省人力物力,眼下不宜再作大规模的运输调度,所以之后将以襄国、广宗、东武城等王师驻营所在作为赈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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