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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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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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少年眼珠有些激凸,唇已经生出来细细绒毛,左眼角有发红鼓起似是青春痘。见沈哲子望向自己,少年眼更是不耐烦,一手抓住树枝,一手连连摆动示意沈哲子赶紧让开不要挡住自己,而后视线又投向竹台,伸长了脖子似乎想要将台人的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因其听得过于专注,身体渐渐前倾,过不多久,沈哲子便听到咔嚓一声,那骑坐在梨树的少年整个人滚落下来,而梨树那一根枝丫亦折断垂了下来。

    少年身手倒是敏捷,猝不及防掉落下来,两臂护住头颅,整个人缩成一团,着草地滚出丈余而后便两腿蹬地复又站起来,只是整个人衣衫凌乱,满身满头的草屑,看去颇为狼狈。

    可是这少年却并不着急打理自己,而是再返回梨树想要再次攀爬去,可是手脚并用努力好一会儿,只不过又将另一根枝丫掰断,只能颓然放弃。他视线转了一转,附近却没有别的更适合攀爬的地方,有些焦急的绕着梨树转了一周,继而被沈哲子站立的方式启发,转而冲向另一条横在地的石槽。

    只是那石槽重大数百斤,哪里是一个少年能够搬动的。眼看少年吃奶的力气都用了,石槽仍是纹丝不动。沈哲子笑了笑,示意两名随从前帮忙将石槽立起。

    那少年终于得以立在石槽看清楚竹台的情形,对沈哲子拱拱手,咧嘴笑道:“多谢郎君贵仆相助,先前多有不恭,实在抱歉”

    “不妨事。”沈哲子摆了摆手,不再看对方,视线复又落回竹台。

    那少年听到沈哲子开口,诧异道:“你是南人?”

    旋即似有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冒失,连忙摆手道:“郎君不要误会,我没有小觑你的意思。”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好笑:“我没误会你,你又凭何小觑我?南人北人,乡土不同罢了,又是什么难于启齿的罪事?”

    少年闻言后讪讪一笑,继而才说道:“在下谯国桓温,未知郎君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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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7 谯国桓温() 
0157 谯国桓温

    谯国……桓温?

    听到这少年作自我介绍,沈哲子嘴角下意识抖了抖,突然有种虚无幻灭的感觉。

    如果说在这个年代,他对认识哪一个人而倍感期待,第一是王导,第二个便是桓温。王导自不必言,典午朝第一人,兴废立鼎,有再造社稷之功。

    至于桓温……沈哲子对这个人的印象则要复杂得多,简而言之一句话,这个人是东晋门阀政治能够滋生出来最优秀的人才。不单单只指桓温这一生的功过,更是这个人的秉性和做事的手段方法。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前路的混沌时下,这个人摸索前行,将这个时代的权臣模式推到了一个极限。

    少年桓温难得庄重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眼前这少年非但没有作出回应,反而两眼散漫没有焦点,似乎已是神游于外,心内便有些无法接受对方对自己的无视。

    他神情变了一变,蓦地跃下石槽,以示不受非礼之恩,站在草地凝声道:“南来门户,岂独王葛?阁下目高人顶,原是我不当与你并立”

    听到这话,沈哲子才回过神来,确是没想到桓温自尊心如此强烈,自己不过反应稍慢了半拍,对方已经忿色溢于言表。眼见桓温又气哼哼返回梨树底下费力往攀爬,沈哲子便笑道:“我是讷于与人交际,桓兄何必如此察察不能相容?令尊桓宣城之名,我亦早有耳闻,高贤子弟,果然不同凡响。”

    听到沈哲子的声音,少年桓温动作顿了一顿,继而转过头来,似是仍然有些难以释怀,以少年倔强眼神审视着沈哲子,站在那里问道:“那你又叫什么?”

    “吴兴沈哲子。”

    沈哲子站在石槽,居高临下遥遥拱手,又对桓温作邀请状请其再石槽。

    “吴兴沈哲子?你是那个前日被人刺杀,而后又轻信旁人纵走凶徒那一个……”

    讲到这里,桓温才意识到这事似乎不怎么光彩,话语一顿,转而笑语道:“沈郎诗作,我亦有拜读,确是不错。没想到今次在此相见,真是幸会了。”

    说着,他便又跃了石槽,只不过显然对沈哲子兴趣不是很大,注意力很快放在了竹台,却因为耽误了颇久时间,并不能接此前所听的内容,便有些尴尬的望向沈哲子,讪讪笑问道:“沈郎不曾落地,可闻王阿奴言何?”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坐在羊忱左手边那个年纪稍小的年轻人。

    阿奴本为时人惯用爱称,不乏人将之作为子侄小字称之,单听这个称呼,沈哲子倒猜不出那年轻人身份。听到桓温的问题,便随口回答道:“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强行将周政在鲁地推行,好像推着船在陆地行走,不只不会有功绩,反而还会遭受殃害。因为彼此谈锋越发激烈,这个年纪稍小的王阿奴已经渐有词穷难支之势,引用的这个语出《庄子》的经句虽然吻合自己的论点,但是过于着力露痕,在清谈当并不算第一等的谈锋。

    然而桓温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拍手叫好:“正应此言以论,发我未及之意,王阿奴清谈之功确是不俗。”

    听到桓温这么说,沈哲子笑着微微摇头,原来他见这家伙对竹台的清谈那么心,还以为功力应该不错,原来也是马马虎虎。不过这倒也情有可原,桓彝虽然名列江左八达,乃是时下名气不小的名士,但其实并不以清谈而见长,没有这种家学渊源,桓温自然不可能对此道有多深的研究。

    沈哲子本身清谈本领也是马马虎虎,只在训练族叔沈沛之的时候有所接触,试着论过几次,人前并不曾显露过。清谈尚不同于后世的辩论,除了要辩赢对方之外,谈锋更要清丽玄虚,一个观点要反反复复打磨论述,一语道死不留余地,哪怕是胜了,也并不能算是好的清谈。

    桓温眼下对清谈的理解,显然尚停留在胜负这一表象,听到自己心内支持的对手有力的阐述自己的观点,便喜眉梢,但却看不出那位王阿奴已经距离败阵不远了。

    见沈哲子这神态似乎不怎么认可自己的看法,桓温便有些不悦,皱眉道:“倒要闻沈郎吴清音,不知能否有幸?”

    见这家伙观旁人清谈渐有技痒姿态,居然想要在场外与自己论一场,沈哲子笑着摆摆手道:“大音希声,至仁尚矣,言必有缺,我还是不要献丑了吧。”

    桓温听到这话,眸微露思索之色,继而在口喃喃念叨几句,眼色却是渐渐发亮,继而指着竹台那些人笑语道:“大音希声,至仁尚矣,原来都是等而下之之语,哈。”

    说着,他眸子转向沈哲子,便显出一丝热切亲近之意,对其低声道:“这种话,沈郎可不要在旁人面前随意说起。”

    最高境界的道德是用来瞻仰体悟的,无论言语怎样描述都是有所欠缺。在这样的场合说这种话,确是有几分看不起清谈之士的意思。

    听到桓温这么叮嘱自己,沈哲子心内便不禁有些好笑,他哪里又用得着桓温提醒。但听桓温这么说,对其内心真实想法,沈哲子倒也是有点了解。

    看桓温此前那么热情要听台的清谈,大概心内也谈不有多钟爱,应该只是少年人觉得这种行为逼格颇高,因而有瞻仰敬佩的情愫。沈哲子这么一说,倒让其心内有所触动,找到了正当鄙视清谈的理论依据,可见他天性不好此道,如沈哲子一样,附庸风雅而已。

    有了鄙视清谈的理由,桓温再听台那些人清谈辩论,便没有了早先那一股痴迷狂热,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台人的衣着动作去,偶或因某个人稍显夸张的动作而偶或发笑。

    沈哲子见状,便笑问道:“台那几人,桓兄可都识得?”

    这话似是满足到桓温一点自尊心,当即便热心的对沈哲子介绍起来:“左边那一个,乃是太原王濛王阿奴,右边那一个则是陈郡殷浩,至于录言那一个,乃是沛国刘惔。沈郎你见这两人辩理激烈,其实往常家父曾言,王濛貌清,刘惔神清,论及清谈,这刘惔反而要胜于座内那两人。”

    沈哲子虽然早知台几人应是不凡,但听桓温介绍,心内还是不禁感慨一声,这场清谈还真是所谓的全明星赛,桓温所言这三人,便是日后江南最为清名卓著之人。

    太原王濛世家出身,太原王氏时下虽然不如琅琊王氏远甚,但也将要崛起。淝水之战后东晋的时局,便围绕太原王氏王濛这一支,还有王述那一支,两支彼此攻伐,可谓一家独大。

    沛国刘惔,号称永和风流之宗,乃是东晋期首屈一指的名士。沈哲子依稀记得庾条那一群资友便有一个沛国刘氏族人,应是这个刘惔的族兄。

    至于殷浩则更不得了,原本历史便是桓温的小冤家,隐居十年不出,名望日渐隆厚,随着桓温强势崛起而被引入朝执政以制衡桓温。

    得知竹台众人身份后,沈哲子再望向桓温的眼神便有几分古怪。台那几人与桓温可算是一代人,年纪轻轻已有令誉,众目睽睽下登台清谈受人瞻仰,可怜这位桓大司马非但没能台崭露头角,甚至连前排的座席都没分到一个,还要爬到树去瞻仰同辈人的风采,这么一想,还真是蛮可怜的。

    沈哲子看看桓温,再看看台那几人,便不免有些恶趣味想到,日后桓温与这几人产生交集,心内应该不少阴影。历史论及殷浩,桓温言辞间便颇多不屑,言道与殷浩幼时玩伴,自己丢弃的竹马玩具,殷浩还捡起来喜孜孜的玩,大概应是别有意蕴的污蔑之词了。

    殷浩足足桓温大了将近十岁,幼年即有聪慧之名,怎么可能跟在小屁孩后面捡玩具玩?还要不要脸了?

    不过一想到台那几人虽然名气不小,但几个人绑起来再乘几倍,对时局的影响和所作出的功业也绝对不桓温,可见世事无常。只是不知自己如今进入到这个时代,桓温还有没有机会做出原本所做的功业?最起码,那位兴男公主是没机会再发“我见犹怜”之叹了。

    见桓温望向台,神色间颇有几分抑郁之色,可见心内也是略感吃味的。沈哲子笑了笑拍拍他肩膀,继而指向河对岸那广阔山林,说道:“生而为丈夫,岂恋青竹台。若欲即鹿,引弦跨马而逐鹿亡林间,何忧无虞?袖手侃侃而谈,能饮者鹿尘而已”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桓温哈哈一笑,眉目间复有神采,对沈哲子拱拱手,却不多说什么。

    突然,任球在下方喊道:“郎君且望向后,那不是庾君苦寻不见之人?”

    沈哲子闻言,转过身来,便看到后方十数丈外一座松亭正有一个人影拾阶而,那衣衫鲜艳如花,正是此前庾条跟丢了的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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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8 仁祖妖冶() 
0158 仁祖妖冶

    魏晋时人,审美意趣最为强烈,对美好的事物往往抱有极大好感。 因而这一个时期对历史人物的描述,容貌往往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衡量标准。

    譬如《晋。庾亮传》,开篇便是美姿容,容貌俊美,然后才是善谈论。南渡移鼎以来,庾亮能够带领整个家族快速崛起,终结琅琊王氏执政局面,除了本身帝戚之家外,其个人的素质同样至关重要。俊美的容貌,优良的谈吐,深厚的经义造诣,使其能在江左快速扬名,成为仅次于王导的名士。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看长相的年代。沈哲子虽然年龄所限还未长开,但相貌仪态已经不俗,加之远胜于同龄人的谈吐,因而被纪瞻看重收为弟子,继而成为扬名吴的开始。

    若他本身长得有碍观瞻,哪怕谈吐再如何清,纪瞻也未必会动念收他为弟子,日后一切言行所产生的效果则不免要打一个折扣。

    在沈哲子身边便有一个明显的反面案例,桓温相貌虽然不算丑,但也远远归不到美姿容那一类,因为眼珠微微激凸,双眼炯炯有光,虽然限于年龄未养足气势,但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总让人心里略感发毛。

    否则,谯国桓氏虽然不列高门之,但凭其父厮混半生挣得一个“江左八达”的名士头衔,桓温多多少少都会受惠分享一点薄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籍籍无名。至于后世言道桓温襁褓便被温峤赏识盛赞,继而以“温”为名,则有些穿凿附会。

    温峤扬名还要在渡江之后,朝以前与桓氏素无交际。而等到温峤名气大到称赞一个婴儿都会被人津津乐道的时候,桓温都已经能出门买盐打酱油了,怎么还会等着用温峤之姓做自己的名字。

    因为长得不够俊美,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所以同龄人在竹台受人瞻仰,桓温只能蹲在树杈,这是以貌取人啊。

    眼下在沈哲子视野,那个缓缓登松亭的花衣年轻人便有几分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态。其人拾阶而,与周遭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色融为一体,仿佛万绿丛一点红,分外夺人眼球。

    这年轻人仪态沉静,头顶一个玄色小冠,花色招展、色彩绚丽的衣衫并未喧宾夺主,反而更衬托出年轻人俊逸不凡的相貌,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从容飘逸。当其行至松亭内室,一阵微风凑兴卷来,更将其衣袍撩起,仿佛陡然盛开一般。

    这是一个深谙装逼之道,同时又能恰如其分表达出来的人

    看着那年轻人坐在了松亭内,沈哲子不禁微微颔首,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只专注于嘴炮,仪态也要留意起来,要时时刻刻保持一种自己乃是众人瞩目焦点的觉悟,把这种风姿仪态融入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举手投足都要保持一种赏心悦目韵味。

    随着那花衣年轻人登松亭,周遭不乏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时间连围观竹台清谈的一些观众都转身望向松亭,偶或有人感慨道:“如此玉人,非是尘埃该有的姿态啊”

    那年轻人在松亭内坐了片刻,似是与松亭内伶人笑语几句,而后一名伶人便将手琵琶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站起来,背靠在松亭栏杆,挥手轻轻一撩,便有泠泠仿佛清泉流水一般的乐声自其指端荡漾开来,于是便有更多人被吸引了过来,驻足松亭之下翘首以望。

    沈哲子也跃下了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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