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猎洗完脸发现水盆的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来到墙上挂着的小镜子前照了照,发现自己脸上的伪装已经完全褪去,不由得想起入山之前,麻雀为自己化妆的情景,看来这面妆的效力远不如麻雀所说的持久,这才不过一周,自己就已经原形毕露了,不过麻雀也提醒过自己,平日里尽量不要洗脸。
就着这盆黑水凑合烫了烫脚,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足底已经磨出了不少的血泡,双足浸入热水之中,血泡和冻伤的裂口顿时刀割一般疼痛,罗猎用力咬住嘴唇,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下,他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意。颜天心给他的金创药和膏药非常的灵验,短短几日,左胸断裂的肋骨已经不再疼痛,应该是处于迅速的康复进程中。
阿诺始终都窝在客厅的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这两天他因为赶路累惨了,阿诺诧异于颜天心表现出的惊人体力和更加惊人的毅力,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女性大都弱不禁风,小鸟依人,颜天心虽然外表柔美,可是她却拥有一种连西方女性都少见的独立和坚强,阿诺现在算是心服口服了,早知这趟行程如此受罪,还不如跟瞎子一起先去白山。
在这间隔绝风雪的温暖房间内,和冷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外面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阿诺舒服得几乎就要睡去,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他宛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睁开了双眼,却见老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内放着两样盆菜,一壶好酒。
阿诺宛如上足劲的发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迎上前去帮忙端菜。
老佟笑眯眯道:“诺爷,您歇着,这些小事我来就成。”
晚上准备了四样菜,虽然菜式不多,可是分量十足,分别是酸菜汆白肉,野鸡炖蘑菇,红烧狍子肉,白菜炖豆腐。
罗猎和阿诺就坐之后,颜天心方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她刚刚洗了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皮肤白里透红,眉目如画,宛如出水芙蓉。虽然罗猎见惯了东西方各色美女,也不由得为之一呆。
颜天心道:“你们先吃就是,何必等我?”
罗猎道:“主人不来,哪有客人先动筷子的道理?”
颜天心坐下,发现老佟并没有落座,又要出门,招呼道:“老佟,一起坐!”
老佟笑道:“掌柜的,我吃过了,锅里烧着苞米糊糊,知道掌柜的好这口,刚刚才炖上,我得去看着,以免糊了锅,您们聊。”他说着就拉开房门往厨房去了。
阿诺已经将三只酒杯给斟上了,率先端起酒杯道:“庆贺咱们平安抵达天脉山,还有谢谢颜寨主的盛情款待。”
罗猎端起了酒杯,颜天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其实她出来的那一刻已经留意到了罗猎的面部变化,跟此前的那个肤色黝黑,面带胎记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颜天心此前就猜到罗猎经过易容,却并没有料到他的形象改变如此之大。
罗猎笑道:“不认识我了?”
颜天心道:“还是原来的样子顺眼些。”她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第七十一章【飞鸟集】(上)()
阿诺虽然贪酒,可是仍然坚持到颜天心将那杯酒饮下这才准备饮下,颜天心注意到两人都没有喝,不禁莞尔道:“你们是不是担心酒里有毒?”
罗猎笑道:“我怎么会怀疑颜寨主?”
阿诺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向颜天心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你被手下背叛也不是第一次吧……”
罗猎暗叹,这货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颜天心这两天情绪低落,明显是因为手下人的背叛,阿诺这没眼色的家伙偏偏又在伤口上撒盐。
果不其然,颜天心听他这样说,俏脸顿时转冷,淡然道:“我的事情无需外人过问!”
阿诺笑道:“算我多嘴。”此时罗猎已经率先将面前的酒饮尽。
颜天心盯住罗猎的双目道:“怕,你还敢喝?”
罗猎道:“说好了同生共死,我又怎能那么不讲义气?”其实他和颜天心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看出颜天心为人谨慎,如果她看出任何可疑之处,应当不会这么痛快地饮下这杯酒。
阿诺一旦喝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的趋势,如果不是罗猎奉劝,他必须要喝个酩酊大醉,罗猎表面上虽然轻松,可内心却不敢放下警惕,虽然到了天脉山下,可山上究竟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在凌天堡玉满楼背叛颜天心,险些将颜天心置于死地。那场刺杀绝非突然发生,显然在颜天心前往凌天堡贺寿之前,对方就已经经过了精心策划。
阿诺有句话并没有说错,颜天心被手下背叛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晚饭之后,老佟收拾好了桌子,阿诺早早去炕上休息,罗猎和颜天心对坐在桌前饮茶,茶还是颜天心此前留在这里的普洱,茶叶不错,可茶具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两个粗瓷小碗临时拿来当茶盏使用。
颜天心望着桌上的油灯若有所思,抿了口茶轻声道:“老佟一家人的命都是我爹救的!我爹说过,就算任何人背叛,老佟一家都不会对不起我们。”
罗猎把玩着掌心的粗瓷小碗,和颜天心不同,他对连云寨的任何人都不了解,也没有投入任何的感情,所以他才能公平地看待问题,这样的视角更为清晰,罗猎道:“我只是觉得,他老婆病得有些不是时候。”
颜天心皱了皱眉头,罗猎明显在怀疑老佟,她还想说什么,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犬吠之声。
罗猎顿时警觉起来,噗!的一口吹灭了油灯。亮灯的房间最容易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他做出这样的反应极其正确。
外面传来老佟惊喜的声音:“栓子,你咋就回来了呢?”
罗猎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去,看到一人牵着爬犁走近了院子里,和老佟一样,健壮敦实的身子,来人正是老佟的儿子栓子,他朗声道:“爹,俺娘让俺回来帮您,说是大掌柜这两天就要回来,这里不能没人照顾。”
“你娘咋样啊?”
“没事啦,昨晚卓先生给开两付药,喝了之后,今天上午烧就退了,精神着呢,本来娘想跟俺一起下山,是我坚持让她留下,爹,我看到门前的脚印儿了,是不是掌柜的已经到了?”
老佟这才想起了什么:“你小点声,到哪儿都是大咋呼小叫的,掌柜的……”他转身向房内望去,方才看到房内的灯光已经灭了。
不过这时候房内又亮了起来,却是颜天心划亮火柴将油灯重新点燃,灯光下望着罗猎的眼神明显带着不服,显然认为罗猎误会了佟家。
罗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颜天心来到门前,冲着门外招呼道:“栓子,进来吧!”
老佟父子二人把爬犁放好,又把狗送入狗舍,爷俩这才进入堂屋,栓子看到颜天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栓子给掌柜的磕头!”
颜天心不禁笑了起来:“见就见了,不用行那么大的礼。”
栓子道:“掌柜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大的礼都不为过。”原来不仅仅是颜天心的父亲救过老佟一家的性命,颜天心还救过栓子一命,难怪她对老佟一家拥有这么大的信心。
颜天心问起山上的事情,栓子一一作答。
罗猎身为一个外人并不适合在场旁听,借口累了起身去大屋内休息,来到大屋内,阿诺已经是鼾声大作。罗猎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外面北风呼啸,雪比他们来的时候下得更加大了。瞎子一行应当已经出了苍白山了吧,最让罗猎放心不下的还是麻雀,如果罗行木的目的是九幽秘境,那么他们也应该往天脉山而来,这场暴风骤雪他们一样会遭遇到。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或许已经将罗行木他们甩在了后面?罗行木设局抓住麻雀的目的是为了让麻雀帮忙破解夏文。祸福相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麻雀的安全暂时不会有太多问题。至少在罗行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不会下手伤害麻雀。
罗猎始终隐藏着自己通晓夏文的事实,之所以坚持不露半点风声,也是为了麻雀的安全考虑,罗行木如果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人通晓夏文,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顾忌,麻雀的安全就会无法得到保障。
老佟父子离去之后,罗猎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颜天心仍然没有回房,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轻声道:“夜猫子,怎么还没去睡?”留意到罗猎走路一瘸一拐。
罗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睡不着。”
颜天心叹了口气道:“你这几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人不是机器,撑不住的,赶紧去睡吧。”
罗猎道:“不知道罗行木会不会已经来了?”
颜天心不禁笑了起来,从罗猎的话中她察觉到他此刻的想法:“你不用担心,只要他来到天脉山,就一定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天脉山是她的地盘,刚才和栓子的那番对话让颜天心放心不少。寨子里目前并无任何的异状,等这场暴风雪过后,她尽快上山。
颜天心斟了碗茶给罗猎,罗猎道谢之后双手接过。
这一路之上,罗猎将罗行木当年和麻博轩一起探险的事情告诉了颜天心,也讲述了自己受雇于麻雀前来苍白山的经历。颜天心却很少提及连云寨的事情,罗猎对她还知之甚少,仅限于当年凌天堡幸存的女真族后裔。
罗猎拿起颜天心放在桌上的书看了看,颜天心所看的却是一本英文原版的《飞鸟集》,颜天心伸手躲了过去,表情充满了嗔怪。
罗猎真是没想到这位占山为王的女匪居然还有如此文艺的一面,泰戈尔此前刚刚以《吉檀迦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正是国际文坛上的风云人物,读泰戈尔的诗集已经成为一时风尚,不过在国内还是限于黄浦北平这种大都市,更让罗猎惊奇的是,她看得是英文原版,也就是说颜天心应当是懂得英文的。她不知从何种途径得到了这本书,她应该对这本书非常得爱惜,保存得很好。
罗猎微笑道:“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有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他的朗诵声音深沉感情充沛,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到他制造的氛围中去。
第七十一章【飞鸟集】(下)()
颜天心的一双美眸变得异常明亮,罗猎所诵读的是中译本,他对这首《生如夏花》显然是非常熟悉的,当罗猎诵读到最后一句——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在乎拥有什么的时候,颜天心的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去。
罗猎道:“想不到你居然对泰戈尔的诗感兴趣?”
颜天心道:“我只是喜欢其中的一两句罢了,长夜漫漫,用来排遣寂寞倒也不错。”
罗猎道:“有机会一起探讨一下?”
颜天心摇了摇头道:“我读书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她拿起那本《飞鸟集》起身离去。
罗猎望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颜天心却在此时突然转过头来,正抓了个现形,瞪了他一眼道:“笑什么笑?一脸的猥琐相!”
罗猎的笑容僵在脸上,我长得猥琐?至少要比卸妆之前要英俊许多吧?难不成颜天心更欣赏自己此前的造型?
颜天心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去睡吧,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没力气上山了。”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罗猎回到炕上居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过他睡得并不踏实,恍惚间从周围冲出数十名身穿黑色斗篷的蒙面修道士,将他五花大绑,抬起捆绑在十字架上,在他的脚下堆满了荆棘和木材,他应该在教会的广场,云层低垂,电闪雷鸣,虽是白天,却如黑夜将临。成千上万的信徒围绕在火刑台的周围,他们嘲笑着咒骂着,一个个的表情疯狂而可怖。
罗猎想要分辨却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远方一名身穿白衣的修女手举火炬,踩着红毯缓步走来,她赤裸着双足,足趾晶莹白嫩,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火刑台干枯的荆棘突然发出绿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出了一朵朵鲜红的玫瑰,玫瑰花沿着红色的地毯蔓延,白衣修女赤裸的双足踩上了玫瑰花,同时也踩在荆棘之上,任凭荆棘将她的双足刺破,鲜血直流,她却毫无知觉,她走过这片荆棘和玫瑰共生的道路,来到火刑台前。
罗猎大吼着,试图将她唤醒,试图让她看到火刑台上的自己。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斗篷下那张惨白的面孔,他看到那张面孔上正有两道鲜血缓缓低落,原本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罗猎爆发出一声悲吼,白衣修女的唇角露出一丝冷酷而残忍的笑容,然后她手中的火炬丢向罗猎脚下的荆棘……
罗猎霍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他的身上满是冷汗。罗猎知道是梦,可是这不断重复的噩梦已经让他开始模糊现实和梦境的界限。一旁的阿诺仍在酣睡,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一些,身下的火炕依然温暖。罗猎感到口干舌燥,或许是火炕让他产生了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他从炕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来到堂屋,拿起茶壶到了一碗业已冷却的普洱茶,咕嘟咕嘟猛灌了下去。然后默默在凳子上坐下,罗猎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失眠的症结所在,从开始做恶梦开始,他的睡眠质量就变得每况愈下,这个周而复始的噩梦并没有让他习惯,每次做梦都会让他如此恐惧,他害怕做梦,因此而对睡眠从心底产生了恐惧,他在逃避噩梦的同时也在逃避着睡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
罗猎从上衣口袋中摸出香烟,摸索着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微微的颤抖,这是因为他的手在颤抖,两年了,为何他心中的痛苦没有减弱半分?罗猎用力抽了口烟,想和着这口烟将心中的痛苦吞咽下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犬吠声,罗猎站起身来,不过犬吠声马上又平息了下去,罗猎凑近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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