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禄部岂会愿意协助北庭军。碎叶大战前,节帅还好心派马队正去给北庭军送情报。若无我军相助,王正见能否逼死移拔可汗还很难说。再说了,突骑施人久经我军攻伐,早已是只病虎,一推即倒。若非我军劳师征伐小勃律后疲惫不堪,这功劳还轮不到北庭军呢!”
高仙芝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封常清说道:“封二郎,你的一张嘴,生生把北庭军的大功说得一文不值。”
封常清嘻嘻一笑,继续装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安西兵力之雄、节帅虎威之盛,皆乃实情,并非某这张嘴的缘故。至于安西、北庭两军如何配合,小处节帅可多尊重王正见的意见,但在大关节上,还需节帅一言而决!”
封常清的“疯言疯语”让高仙芝心情愉悦、浑身舒畅。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封二啊封二,你的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不过,你说的话也并非一无是处。西征关键决策,仍需由我们安西来定,决不能让北庭军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议过此事后,高仙芝话锋一转,转而关切地问道:“大军西征所需粮草筹备得如何了?”
专门负责四镇的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宜的封常清对此了若指掌,他立刻毫不含糊地回道:“政事堂经陇右调拨的粮秣草料已然到位,从四镇各屯田处征调的牛羊、草料正源源不断向龟兹、姑墨、温宿和疏勒等军镇和守捉汇集,数量足够五万大军西征之用。”
见粮草丰盈、组织有序,高仙芝捋了捋美髯,点头赞道:“有二郎在,粮草无忧矣。粮草无忧,远征可期矣。还有,那派往拓枝城的斥候也该抵达了吧。”
“节帅谬赞了,整备粮草,本就是某职责所在。”对于高仙芝的赞许,封常清笑着谦虚了两句,然后屈指算了算日子,点头道:“应该到了,只是不知石国副王屈勒是否愿意配合我军的西征之举。”
“我军以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不遵藩属之礼出兵征伐,对屈勒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某倒是不担心他是否配合,只是害怕那俱车鼻施势力膨胀太快,屈勒已经完全被架空,有心无力。”高仙芝叹道。
封常清若有所思道:“节帅所忧甚是有理!去年碎叶大战时,石国就派兵欲图接应移拔可汗突围。从石国近几年的所作所为看,其叛唐之心日炽。由此可见,屈勒很有可能丧失了对石国朝政的掌控。”
“无论如何,屈勒在石国经营多年,还是联络一下,聊胜于无吧。军国之事,终究还是得靠手中的横刀和堂堂之阵,而非投机取巧、借助外力。”高仙芝并未对石国副王屈勒抱太大希望。
“节帅所言甚是!”封常清点头称是,然后严肃地说道:“说起斥候之事,数日前,曾有大食叛军的探子伪装成商队,潜入庭州城,被北庭牙兵发现。王正见那边一口气诛杀百余名大食骑兵,抓捕了数十名大食探子。想来龟兹城也必然是石国和大食探子关注的重点,节帅还需早加安排。”
高仙芝笑道:“此事某早有安排,已令李嗣业统领二百轻骑,在全城进行搜检。目前已抓捕了数名潜伏的探子,不过尚未发现百人规模的探子。”
“或许是怀远郡主赴庭州的消息为大食叛军所知,故才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节帅,既然政事堂已定下以安西军为主,可为什么怀远郡主却安置在庭州之中,这究竟是何意呢?”
高仙芝望着面带惑色的封常清,犹豫了片刻,才淡淡说道:“此事可能只是巧合,毕竟怀远郡主东行遇困之时,为北庭军马所救。圣人大概也是考虑到此处关窍,才让郡主去庭州。不过,此事也可能是有人操纵。李相固然权倾天下,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对此心知肚明的封常清心中暗笑,他提出此话题,就是为了等高仙芝主动提及长安的争斗。
“节帅,既然李相对安西寄予厚望,我军必须有所作为,回馈相国的美意。日前李相曾派人送信,欲为长孙李仁之求匹宝马良驹,节帅一定要上心啊。”封常清吞吞吐吐、意有所指地说道。
“宝马良驹?回馈相国的美意?”高仙芝一愣,旋即明白了封常清不曾明言之意,皱眉陷入沉思之中。
封常清屏声静气、一言不发,默默地等着高仙芝。
“若不影响西征大局,某自当厚报相国。”许久之后,高仙芝幽幽说道。
望着高仙芝脸上若隐若现的痛楚之色,封常清暗暗叹道:“节帅,论及行军作战,你总是出人意料、果敢非常。可在某些关键之事上,你还是有些儒缓,不够狠心啊!殊不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实在不行,就由某来推一把。”
高仙芝和封常清在安西都护府官署内畅谈之时,北庭都护府官衙节堂,赛伊夫丁坐在“椅子”之上,正口干舌燥地向坐在对面的北庭军将领们讲诉呼罗珊骑兵的作战特点。一袭白衣的艾妮塞公主,则坐在赛伊夫丁正对面的位置上。
第五十章:大军将行谁为主 四()
宽敞的节堂里,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地坐在新发明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着赛伊夫丁的讲解。
椅子的做工甚是精致,柔和弯曲的靠背和自然延绵的扶手,让人的脊背和胳膊都感到由衷的舒适。在每把椅子的背靠上,还都阴刻着一片绿色的银杏叶子。
节堂里的布置,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如大明宫含元殿的朝会那样,北部高台上放案几和坐榻,下面分左右依次摆放坐榻。而是在北部高台上放置了把精雕细琢的椅子,椅子前是张宽大的案几。而案几对面,则整整齐齐摆在数排椅子。如此,高台上的人,就能和台下的人面对面交流。
“……呼罗珊骑兵的坐骑全是最优秀的大食马。经过前几日和叛军探子的厮杀,想来各位将军已经对大食马的功力有了更深的了解。叛贼在呼罗珊地区共有四万骑兵,目前大部分应当在巴格达附近。但齐雅德手里,至少还掌握有一万呼罗珊骑兵。对战之时,呼罗珊骑兵一般被安排在两侧。在中间部队进攻之时,呼罗珊骑兵会缓缓压上,寻找对手的破绽。他们最喜欢从两边冲击对手的阵列,因此一定要注重侧边的防护……”米薇吃力地翻译着赛伊夫丁的讲解,毕竟她对于军事之事一窍不通,很多词汇都很陌生。
脸色阴郁的阿史那旸皱了皱眉,显然对米薇的翻译不太满意。
坐在艾妮塞身后的王正见,留意到阿史那旸脸上的表情,扭头低声说道:“再忍两日吧。杜六郎说了,估计下次再讲解之时,伊月小娘子就可以替下米薇了。”
阿史那旸微微扭头,看了看坐在节堂角落里的阿伊腾格娜,点头道:“不料伊月小娘子竟然有如此天赋,比某那整天舞刀弄剑的疯丫头强多了。当日从长安返回庭州的路上,某在伊州驿站接到家书,惊闻公孙大娘的高足欲收犬女为徒,还以为是贱内戏弄我呢。”
王正见捋了捋长须,轻声低笑道:“将门虎女,本当如此!旸弟又何须烦恼?”
阿史那旸摇了摇头:“那苏十三娘传授犬女剑技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带她离开庭州,四处游历。某实在放心不下,难以同意。幸而犬女也不愿离开庭州,不然某就要头疼了。”
“那苏十三娘想来也无法在庭州久居吧。”王正见的话很轻,但坐在他身后的王勇立即竖起了耳朵。
“她犹豫了一下,说反正近来无事,决定再在庭州待个一年半载,待犬女剑技有所进益时再回长安。”阿史那旸嘴里不说,但面上还是忍不住有些得色。
王勇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杜环则在一旁偷笑不已。
“看来令爱颇得苏十三娘的欢心啊!”王正见赞道。
“比霨郎君差远了,别的不说,单这椅子,就精巧的很。坐起来双腿舒展,手也有地方安放。”阿史那旸投桃报李。
“犬子哀求了某半日,说借我们做个什么‘广告’,所以免费赠送几十把椅子给都护府官衙。这些椅子坐起来确实舒服,但如此摆放,却不免有些失礼,不够端庄。过几日还得换回来。”
“广告?广而告之,有意思。霨郎君真是天生聪颖啊!”阿史那旸说得有点夸张。
王正见笑着摇了摇头:“一点小心思,只是把胡椅简单改了改,算不上什么了不起之事,不过由着他胡闹罢了。”
“霨郎君可不仅仅只是改良了胡椅啊?”阿史那旸望了一眼身前的艾妮塞,悄然说道。
“哪里是他的功劳。多是赵达晖和霁昂郎君讨论出来的,犬子不过偶尔有点稀奇古怪的想法而已。”王正见谦虚道:“况且石脂水源十分难寻,目前找到的几口井出产有限。故而猛油火能否大规模用于西征,还不能确定。倒是那配重石砲,倒是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都护,此等军国利器,必须严加保密,决不能为敌所用!”阿史那旸郑重说道。
“旸弟言之有理!”王正见点头称是:“某已下令,每名工匠,都只能接触和熟悉石砲的一道工序,绝不允许单个工匠掌握全部技艺。组装石砲的场地,也已经严加看管起来。”
“都护英明!”阿史那旸连忙赞道,转而恨恨地说:“政事堂实在可恶,明明是都护提出的西征方略,让安西军分一杯羹也就罢了,竟然还任命高仙芝为大宛道行军大总管,某心中不忿得很!待战场之上,我北庭军摧城拔寨、大放异彩、抢得头功,看安西军上下作何想!”
坐在王正见身后的杜环,一直留意关注着两人的私语。阿史那旸的忿恨之言难免微高,被聚精会神的杜环听了个一清二楚。听着阿史那副都护慷慨激烈的陈词,杜环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嘲讽。
“拔剑上阵报君国,功成何须分你我。”王正见淡淡回道。“此次西征,能伐无道、振圣威即可,至于谁主谁副,谁得头功,某毫不介意。”
“都护胸怀霁月、坦坦荡荡,令某惭愧。”阿史那旸面色平静:“不过,某不仅为都护不能担当主帅感到气愤不平,同时还担心政事堂和安西军的掣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妨。”王正见坚定地说道,对可能带来阴谋诡计毫不畏惧。
大概是两人闲聊的时间有点长,坐在最前面的艾妮塞回头瞟了一眼。王正见和阿史那旸见状,就笑着对视一眼,然后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坐在角落里的阿伊腾格娜,她的椅子前放了一张长案几。手持特制纤细兔豪的她,聆听着赛伊夫丁的描述和米薇的翻译,挥笔记录不停。
米薇的妹妹米兰,坐在她左手边,不时回答着阿伊腾格娜的疑问。王霨则坐在她的右手边,低头写着什么。
三人共用一张案几,倒也其乐融融。
阿伊腾格娜正挥毫记录时,忽然觉得有目光匆匆扫过。她一抬头,只见艾妮塞蒙着面纱的侧脸一闪而过。
阿伊腾格娜瞥了眼身旁奋笔疾书的小郎君,停顿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继续低头研究大食语。她现在急切地想尽快掌握这门语言,从而更加深入地了解大食帝国。
虽然她之前从小郎君那里听到过许多大食帝国的风物,但此时她依然觉得远远不够。
之所以如此焦急,因为阿伊腾格娜已经明白,忽都鲁的命运、突骑施汗国的未来,都已然和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国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北庭都护府将领济济一堂,于节堂内了解大食兵力之时,庭州城西,被查封的裴家庄园内,赵大锤正指挥着几十名辎重营的士兵,在滑轮组等器械的帮助下,尝试组装高大的配重砲车。
庄园之外,数百名北庭精兵将庄园守卫得密不透风。站在简易望楼上瞭望的弓箭手正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如狂风扫过般的呼啸声。
弓箭手扭身抬头一望,愕然发现,高高的半空中,飞翔着一枚巨大的石弹。它带着震耳欲聋的狂啸声,向庄园之北飞去。
看呆了的弓箭手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目光机械地跟随着石弹的轨迹,看着它如流星一样,越飞越远,然后狠狠砸入北边的密林之中。
巨大的撞击声和树木接连断裂的咔擦声远远传来,弓箭手觉得自己脚下的望楼似乎也随之震了几震。
庄园之内,辎重兵的欢呼声高声响起。中间还隐隐传来赵大锤兴奋的嘶吼:“快备马,我要去落点看看威力究竟有多大!”
与此同时,北庭下辖的西州柳中县大沙海附近,数名唐兵正全力转动着辘辘,从深井中拉起一桶黑黝黝、黏糊糊的液体。
木桶被提上来后,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桶里的液体倒入陶罐之中,然后盖好盖子,用麻绳捆绑好。
陶罐装满一马车后,就会在士兵们的护卫下,向百余里外的庭州城运去。
安西和北庭唐军的战争机器全力发动之际,发自大唐政事堂、代表天可汗威严的诏书,如同南来北往的候鸟,从长安出发,飞入漠北杭爱山下、嗢昆水(今蒙古国浑尔鄂河)畔的回纥王庭黑虎城;飞入漠北叶尼塞河畔的黠戛斯牙帐;飞入北庭伊州蒲类海畔的沙陀牙帐;飞入河中素叶水畔碎叶城的葛逻禄大牙帐;飞入河中真珠河畔的拔汗那国都西鞬城……
臣服于大唐的各个属国和部族,在接到来自长安的诏书后,无论是真心真意和别有动机,都纷纷准备召集勇士、调动兵马,准备出征。
一场席卷漠北、碛西和河中的旷世大战,即将发动。当世东西两大帝国间不期而遇的较量,行将展开。
而在穿越者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大战走势将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的每个人将面临怎样的曲折命运?一切的一切,却已非年幼的穿越者所能够完全掌控了。
第五十一章:陇右山风长安雨 上()
天宝八载,二月二十三日,猛烈的山风如同咆哮的猛虎,从陇右赤岭到青海的广袤大地横行而过,将天地万物吹得东倒西歪。
赤岭最高峰的石堡城内,吐蕃讨击使铁刃悉诺罗身披厚厚的牦牛皮毛,站在城墙之上向北眺望。
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