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德夫人竟日唯唯诺诺、不争不抢,家里一切大小事项,皆由父亲和母亲安排。所以阿史那霄云对她的认知并不深,也不希望以后成为那样畏畏缩缩的女人。
当然,在正常情况下,以她的高贵血统和嫡长女的身份,自然是不会沦落为侧室小妾的……
阿史那霄云搞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阿史德夫人,让她甘愿接受如此压抑的生活。
但每次见到阿史德夫人的时候,阿史那霄云总隐约觉得,她胆小怯弱的神情背后,隐藏有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快乐。
阿史那霄云对这些情感问题琢磨不透,所以她就采用自己最拿手的办法来解决这些困惑,那就是——抛之脑后、不再理睬!
她不会去深究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情感,也不愿剥丝抽茧找寻父亲和阿史德夫人的感情基石,更不可能细细体味母亲和阿史德夫人之间的微妙互动。
她只知道,母亲很爱自己、父亲很爱自己,而这就够了!
不过,神经粗疏如阿史那霄云者,也能清晰察觉到来自妹妹阿史那雯霞的淡淡敌意,所以她对妹妹的心情格外敏感。
阿史那霄云有些不解,因为她自认为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算和善。
她从来不摆姐姐的架子教训妹妹,更不抢妹妹的东西,还常很大方地把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送给妹妹。
但妹妹总是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在重重阴影之中,如同拉起吊桥的城门,从不对她敞开。无论阿史那霄云怎么努力,也无法把阳光照射进去。
而昨夜之后,阿史那霄云觉得妹妹身上好像少了点阴郁、多了点开朗,这让她很高兴。
但让她糊涂的是,稍稍走出阴影的妹妹,对自己的敌意不但丝毫未减,反而似乎有所增加。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阿史那霄云满脑子都是疑问,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现在只记得自己拼命挤到灯楼最前面,目不转睛地欣赏剑舞和花灯,以至于和王绯、妹妹等人都走散了。
不过往年观灯的时候也常有这样的情况,所以阿史那霄云并不在意。
剑舞什么时候结束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人群忽然一片慌乱,自己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被人推倒了。似乎有人踩在自己身上,她隐约记得自己下意识地不停躲闪,然后忽然脑子一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阿史那霄云发现自己躺在了母亲的怀抱之中,而妹妹则用一种又得意又嫉妒的深沉眼神,冷冷地看着自己。
回到家中,阿史那霄云才从母亲口中知道,年纪幼小的王霨居然勇敢地策马冲入火海之中,并在紧要关头救下了妹妹。
而自己的小丫鬟琉璃却说,听不少当时在现场的下人和牙兵讲,王霨小郎君其实是骑着小红马、拉着白练驹跃入火场的,他应该本来是去救自己的,只是碰巧救下了妹妹。
对琉璃的话,阿史那霄云本来是半信半疑的,但见了白练驹身上的灼痕之后,她基本相信了。
联想到王霨从碎叶回来之后的一些奇怪举止,大大咧咧的阿史那霄云忽然感觉有点羞涩,难道这个和自己弟弟一般大的王霨真的喜欢自己!?
阿史那霄云对心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念头感到特别荒唐。王霨在她心里,就是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他那么小,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感情呢?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但转而想到最近王霨总是找各种借口缠着绯儿、当她的小尾巴,想到他有意无意望着自己的炙热眼神,阿史那霄云的心又迷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因为挂念这个问题,阿史那霄云昨夜并没有睡好,直到窗外迷糊传来的寒鸦的叫声时,她才浅浅进入梦乡。
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之间,阿史那霄云只想起了一件事:王霨看她的眼神和王珪、高仙桂等人截然不同,里面似乎满满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所以在选择礼物的时候,阿史那霄云才毫不避讳地选择了自己用过的马球杆。
她内心深处,也有点期待用这些带着自身气息的马球杆去试探和验证一些东西……
“霨弟,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薄礼!”阿史那雯霞略显夸张的声音打断了阿史那霄云的思绪。
阿史那霄云定睛一看,不由愣住了。妹妹居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镶金错玉的精巧小匕首!
小匕首的短鞘为青绿色,上面镶嵌着几颗绿色的宝石,看起来古朴大气、寒气森森。
“这是!?”看着这把略显眼熟的小匕首,阿史那霄云心里一惊,而屋里的其它人也都呆住了。
王霨的呆是因为不解,不明白为什么阿史那雯霞要送他防身利器。
阿伊腾格娜发呆,是她没有料想到阿史那雯霞居然如此大胆,竟然把女儿家自身的压裙刀送了出来。
而阿史那霁昂的呆,就是真的在发呆……
“我听说你昨夜为了保护伊月小娘子,把匕首都亮出来了。所以我想着,你以后需要用匕首的地方可能会很多,就随便找了把匕首送给你。”阿史那雯霞轻描淡写,仿佛送这把小匕首只是一桩小事。
阿史那霄云惊疑不定,本想说些什么,但因为涉及到和自己关系并不亲密的妹妹,所以终究还是忍住了。
阿伊腾格娜作为突骑施郡主,自然明白送压裙刀在突厥风俗中的含义,但方才阿史那雯霞的话里提到了自己,因此当下她也不方便说什么。
而王霨显然对“压裙刀”、“压衣刀”等物毫无概念,因此并不明白阿史那雯霞此举的深意。
王霨只呆了片刻,就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小匕首。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得罪阿史那雯霞,不然的话就得面临唇枪舌剑的攻击了。
接过匕首之后,王霨轻轻一抽,只见一泓秋水脱鞘而出,锋利的寒光锐不可当。
“谢谢雯霞姐姐!这礼物实在是太重了!”王霨拱手行礼,感慨道:“我虽不懂鉴别名刀利刃,但一看也知这是百炼神兵……”
“这把匕首用的原料应该是来自天竺的镔铁,并兼用了百炼法和灌钢法……”久未开口的阿史那霁昂忽然说道。
“昂弟特别喜欢匠作之事,母亲大人说过他好几次,他却根本不放在心上。”阿史那霄云看出了王霨的诧异,解释了一句。
“原来昂弟还有如此大才啊!真是太好了!”作为一名对技术原理一知半解的文科生,王霨对精通技术的理工人才一直是非常崇拜和尊敬的。
阿史那霄云没有想到王霨会有如此热烈的反应,笑着打趣道:“霨弟,你和霁昂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他最喜欢匠作之事啊!”
王霨听后微微有点羞愧,回到庭州之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史那霄云身上,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小伙伴”反而不太在意。
“在碎叶城外从惊马上摔下后,有些事记得不太清了……”不过王霨很快就找到了非常恰当的理由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冶炼铸造都是赵大锤给我讲的,我并不是特别懂。”阿史那霁昂的话总是会慢好几个拍子。
“既然昂弟精通冶炼铸造,我这里刚好有事请教。”王霨并不理会阿史那霁昂的谦虚之词,招手交待阿伊腾格娜去取纸笔过来。
阿史那霄云没有料想到王霨居然也如此热衷于匠作之事。母亲在教导弟弟的时候总是说,铸剑造弓都是由工匠负责的低贱之事,是不需要贵人们操心的。
她虽然并不认为这些是低贱之事,但也并不热衷于此。她只在意是否有人给她打造称手的马球杆,至于这些球杆是通过什么样的工艺制造出来的,她并不关心。
“实在没想到霨弟也如此喜欢匠作之事,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两个就更聊得来了。”阿史那霄云在心里暗暗想道。
阿史那霄云低头沉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阿史那雯霞的神情变得无比黯淡。
第三十一章:腕促蹄高添踣铁 中()
王霨用笔在纸上画了匹马,之后又画了个u形,然后把图纸递给阿史那霁昂:“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刚想到的。方才我去练习骑射的时候,发现小红马,不,发现赤炎骅的四蹄上都有焦灼的痕迹。这肯定是昨夜在火场内被滚烫的石板和地面伤着了。所以我就琢磨,能不能用铁打造个保护马蹄的器具,这样不仅能够避免灼伤,还能防止小石块等硬物对马蹄的伤害。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还请诸位一起帮我想想。”
阿史那霄云凑到弟弟身边,看王霨所画的图。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阿史那霄云忍不住哈哈大笑:“霨弟,你这马匹画得实在不怎么样啊!”
阿史那雯霞听到“赤炎骅”三字之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也凑过去瞄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四个字:“真笨!真丑!”
阿伊腾格娜闻言也过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只是不知道笑的是小郎君的手笨还是心笨。
王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丹青之道,我实在不擅长啊!”
“伊月小娘子,也给我纸笔。”阿史那霄云在纸上泼墨挥毫,很快就勾画出一匹栩栩如生的骏马。然后又在骏马旁画了个漂亮的u形金属物。
“是这个意思吧?”阿史那霄云将画递给了王霨,王霨看后不住点头称赞。
“这个金属环如何固定在马蹄上呢?”众人纷纷嘲弄王霨画工之时,阿史那霁昂毫不为喧嚣所动,依然沉浸在技术问题中。
“用钉子!”王霨毫不犹豫地回道,他抓起毛笔,在阿史那霄云画的u形上点了几个黑点:“在这里留上些孔眼,然后把钉子从孔眼里敲入,以固定蹄铁。”
“钉子”两字所产生的尖利感,让阿史那霄云心中一跳,不禁惊叫了一声,用钉子钉马蹄,太残忍了吧!
阿史那雯霞则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阿伊腾格娜和小郎君患难与共,知道他脑子里藏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见识和主意,所以对蹄铁之事深信不疑。
“我看可以,不过还是找赵大锤看看更放心!”阿史那霁昂思考半天之后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马蹄上长有厚厚一层,嗯,类似我们指甲的东西,里面没有,嗯,没有和肉相连,所以钉进去的时候并不疼。”王霨费了半天劲儿,勉强解释了一下。
阿史那霄云秀眉微挑,她觉得王霨的解释似乎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她正犹豫是否需要回应时,院子里传来王绯惊喜的声音:“云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绯儿,我是遵照母亲的吩咐,专程登门向霨弟致谢的!”听到王绯的脚步声后,阿史那霄云喜上眉梢。
她在王绯走进内堂之前,就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看着阿史那霄云欢快的背影,王霨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始终还是把自己当个弟弟,经过火灾之事后,也只是从“闺蜜的弟弟”提升为“亲切可爱的弟弟”,这距离自己内心的期盼,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阿史那霁昂完全沉浸在马蹄铁的创意中,对其余人的情绪波澜一无所知,他思索了半天之后突然说道:“霨兄,我觉得不如现在就出发去找一下赵大锤,问问他是否可行。”
“你知道他在哪里住?正月十六他方便吗?”王霨想了想,既然裴夫人等贵妇们都去西大寺祈福了,那上午就可以比较自在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拜访一下赵大锤,了解一下唐代的冶炼技术。
“别的事或许他不知道,关于赵大锤的事他最清楚不过了。”阿史那霁昂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史那雯霞已经抢着把答案说出来了:“要不大家一起去吧,坐我们家的马车,现在就停住侧门口,上午也刚好不会有人拘束我们。”
“好啊好啊!”搂着王绯胳膊的阿史那霄云一听要外出,更是开心得不行:“绯儿也去,反正裴夫人上午也不在,不会有人拿《女则》来管你!”
王绯想了想,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我自然也舍命陪君子。不过,霨弟,你得给王别将交代一声,别让他悬心。同时,我们要多带些家仆和护卫,昨夜突然发生了火灾,城里怕是有些不安稳。”
阿史那霄云摇了摇王绯的胳膊,兴奋地说道:“每次都是你想得周全。霨弟,赶快按照你姐姐的吩咐办理吧!”
三个“姐姐”都愿意去,王霨更是一万个乐意。他把阿史那雯霞送的匕首挂在了腰带之上,然后立刻跑到前衙,去请示养伤的王勇。
看见王霨把匕首随身带上的时候,阿史那雯霞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王勇对这次出行并不反对,只是免不了反复交待注意安全,并亲自点了十个牙兵负责护送。
少男少女们准备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效率奇高。不过片刻光景,王霨已经骑在赤炎骅上,和骑着果下马的阿史那霁昂连辔并行了。
两人马后,则是叽叽喳喳、笑声沸腾的两辆马车。
阿史那霄云这次没有坚持骑马,而是和王绯、雯霞、阿伊腾格娜一起乘坐马车,四个人在车里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开心得不行。
菊香、梅香、琉璃、玛瑙、瑟瑟、珊瑚等小丫鬟都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们平日本就很熟悉,凑在一起也有说不完的话。马车周围,则是重重护卫。
“昂弟,这个赵大锤的名字怎么如此古怪啊?”王霨发现阿史那霁昂的特长之后,对这个小伙伴更加重视了。
“其实他是个读书人,本名赵达晖。据说也曾在州学里读过几天书。但他身形孔武,不像个书生,也不爱读经咏史,从小痴迷于打铁。他父亲气得不行,抽打过他几次,反复逼着他去念书,但他只是支差应付,并不上心。后来父亲亡故之后,他索性也不去读书了,就靠着家里的几十亩薄田,守着老母度日。平日里什么也不干,就是挥着个大锤去琢磨如何冶炼和制造,所以大伙儿就给他起了个‘赵大锤’的诨号。”
说起赵大锤,一向木讷的阿史那霁昂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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